郊外龙泉寺，文氏和小虫陪同田姨娘来烧香了，程婉也带着女儿初晴和侄女儿芳菲来了。
天龙寺有上千年历史，是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木质建筑群，一重重的殿院，一座座的塔楼，一道道的回廊。古树参天，清泉围绕，肃穆又雅致。
建筑群的后面，有个很有名的园子，池塘里种有莲花，还一群一尺多长的锦鲤，山上的泉水，淙淙的沿着水道流到池子里。
庭院里有几株老梅老松，造型清奇。随处摆着石凳，访客可以休息。
还有一口老井，里面的水非常甘甜，也算是天龙寺的宝物之一。
寺里的素斋，尤其是豆腐，是非常有名的。
但由于他离京城比较远，又在半山，交通不太便利，除了大节日，平时一般的百姓烧香都少有人来这里。达官显贵到这里烧香拜佛的比较多，所以香火虽然不旺，但不差钱。
两家人在山门下面下了车，小虫和芳菲扶着田姨娘，说说笑笑进了山门。
女人们来了，上香，跪拜，捐香火，听经，喝茶，吃斋饭，一样都不能少。
小虫和表姐妹们跟着长辈进了香，田姨娘几个要听经了，怕姑娘们嫌枯燥，就让她们几个去后花园转。
郑初晴带了全套的茶具，她选了个地方，用寺里的水开始烧水泡茶。
没多一会儿，便围上来几个小和尚，看着“菩萨姐姐”煮茶。
芳菲特意从家带了馒头来，在池边喂鱼，不想引来了看门狗，所以她一边鱼一边是狗，热闹的厉害。
小虫去喜欢山景，带着小丫头转转。
她轻快的走着，逐渐的看不到行人了。边登山边看着风景，看到小路边上的小山沟里有野花，就让小丫头去采些。
她自己慢慢往上走，突然看到离她几步的高处，站着个小姑娘，六七岁的光景。
梳着整齐的双髻，上面戴着白色珍珠花，细碎珍珠的中间，是两颗巨大南珠，光芒夺目。披着淡绿色的披风，里面是白色小裙子。
明明只六七岁的小姑娘，却神情严肃，看着山下。
小虫奇怪，这个小姑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呢？
于是几步走向前问：“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吗？”
那小姑娘转头看声音来处，问她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一个蓝色细棉夹披风，里面是件淡绿色织小紫花的宽袖衫，下面淡绿色百褶裙，笔直的站着，眼睛黑溜溜的很有神采，面色红润，关切的看着自己。
这个小姑娘就是刘灵素，她今天陪着外祖母来烧香。
她看着眼前的小虫说：“这位姐姐，我随外祖母来进香，带了不少家人的。她老人家在礼佛听经，我出来转转，有人跟着的，姐姐请放心。”
小虫一听笑了：“你这小妹妹，说话可真好听。”露出嘴边的小小酒窝。
刘灵素感觉，这位姐姐的笑容，是打心底发出来的。
无端的，就感觉很亲切。
“姐姐，您怎么一个人呢？”
“我也是一大家子来的呢！姨祖母，母亲，姑母，还有表姐妹们。”
“哦，这么多人呢。”刘灵素也轻轻的笑了。
“嗯，大人们在听经，还要捐香油，一大套呢。表姐妹在花园，我喜欢这一带的风景，所以来转转。一会儿，还要回去吃素斋。”
“哦，我家也是这一套。“两个人对视笑着。
刘灵素说：“这里的风景不错，可以看到很远。“
“是啊，山沟里有小野花，开得也好。咦？真的，那么远的房子都能看到！我上次来这里，还是刚到京城的时候呢！这是第二次，小妹妹你以前来过吗？”
“我……我也来过，是和我娘。”她转过脸，望向山下，不让她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小妹妹。往里面站站，别脚滑掉下去，这块儿虽然不高，但也会摔疼的。”
“好，姐姐，我在那边放了个小桌，有些茶水点心，姐姐跟我来坐一会吧？“
“啊，还有茶水点心啊，那太好了，来，我领着你。“说完伸出手。
刘灵素除了父母，很少与别人这样亲近，但还是没犹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小虫大手拉小手，走了一段，看到在棵大树下，放着张小桌，桌上有保暖的壶，有两盘小点心，果脯，还有水果。旁边有长条凳。
小虫很开心的坐下，小姑娘要拿壶，小虫赶紧来说：“我来我来！你不要烫到！”倒出来的是绿豆百合汤。
两个人坐下喝了汤，汤里放了冰糖，又甜又浓，还是热的，很好喝。
小虫吃了两块小点心，很是满意，“小妹妹，你家太讲究了！能把东西拿到这里来，这个主意真是好。点心也不错，又好看，又好吃。”
“我母亲喜欢这里。”
“小妹妹，你娘也在进香吗？”
刘灵素平静的说：“母亲生完我，一直没有再给我生弟弟发妹妹。二年以前，母亲带着我来进香……后来，她给我生了弟弟，却……去世了。”眼圈红红的。
“啊？是生弟弟的时候出了事吗？”小虫放下碗，吃惊的问。
“嗯，是的！”
“唉……小妹妹，你别太难过。你母亲虽然去世了，但你还有父亲，有弟弟，你弟弟那么小，还要你照顾呢。“
“姐姐说的是，我要照顾弟弟的。”
“嗯，你母亲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么懂事，也会很欣慰的。将来，你弟弟长大成人，考学当官，娶妻生子，多好。”
“嗯，我希望弟弟平安的长大，不辜负母亲的期望，就好了。”
“一定可以的。不过，你也要照顾自己，你太瘦啦。等弟弟大一些，让他学武，这样身体才能好。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有些早产，所以，我小时候比你还瘦呢！
身子不大好，经常生病。七八岁时，与哥哥一道习武，后来，身体就好了很多。我娘当初，还以为我会是个小个子呢。“小虫笑着。
“姐姐现在身量儿可不低。”小姑娘笑着看着她。
“是啊！有条件的话，喝些牛羊乳，对身子有好处。”小虫细声细气的说。
“好，谢谢姐姐。”
“不用客气，我比较爱说话。”小虫把小姑娘一绺散开的头发别到耳后。
刘灵素感觉这个温暖的手在触摸自己，心里突然很是激动。
想也不没想的张嘴就说：“姐姐，我们萍水相逢，就是缘分。妹妹有件事，实在是难过的不得了，没人可说，我，我能问问你吗？”
“啊？哦，你说吧！我最能安慰人了。”小虫又开始自吹了。
“那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别人不能说。”
“好，我发誓不告诉别人。”小虫认真的说。
“姐姐，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新夫人。我家，我家有规矩：家产，只传给嫡长子。如果，新夫人将来生了儿子，想要对我弟弟不利，我该怎么办？”刘灵素哀伤的说。
这也是刘嬷嬷偷偷跟她说的，刘家家规只有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才会有庶子出生。如果有了嫡子，家产权利，肯定是这个嫡长子的。
这个规矩，一直秘密执行的，从不对外宣称。
她知道，将来，这是件你死我活的争斗。
小虫有点意外，看着小姑娘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突然很心疼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姐，妹妹这样说，十分的冒昧。可这件事存在我心里……害怕、担心，又无助，我真的快憋死了。”眼泪流也下来。
“妹妹，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想这些，真是难为你了。“小虫拿出帕子，替她擦了眼泪。
“娘没了，我现在只想保弟弟一命。如果放弃财产就能活命，我马上会同意的。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祖父祖母呢？“
“祖父身体不好，祖母长年陪他在老家养病。我曾经想带弟弟去投奔他们，但恐怕父亲不会同意。”
小虫想了想：“妹妹，你看我家，我家爹爹是庶子，他的嫡母十分仇视他。但是，我祖父喜欢我爹，所以，他嫡母也只能找点小麻烦，大的事情是不敢做的。
无论如何，你家，还是你爹爹做主的，只要你爹爹不允许，她也做不了什么的。”
“但如果我爹爹不管，甚至纵容着她，许了她呢？”想到父亲从没正眼瞧过弟弟，她绝望的摇头。
这个小小的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和说出的话，让小虫吃的惊可不小，她没经历过这么阴私的东西。
“小妹妹，你这样的事，我没有遇到过。但我感觉，你毕竟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子，能做的实在太少了。而且，你那继母管着后宅，很多事情她……”
小姑娘听完眼睛一暗，静静的坐着，茫然无助。
“妹妹，我听我娘说，我家爹爹性格倔强，从不服软。十二岁的时候，毅然离家出走。他去了西北，参了军。
现在他长大了，又当了官，回到京城，嫡母就算想为难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大不了，你就带着弟弟跑。
不过……我爹爹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弟弟年纪还太小，恐怕受不住。你看亲戚里有没有人能帮你安排地方的，躲起来。”小姑娘听着，脑子在设置各种可能。
“你继母，现在有孩子了吗？”
“还没有！”小姑娘摇摇头。
“嗯，你继母没孩子，现在还不可能对你们下手。你现在做准备，预防，她应该相像不到。比如，你和你弟弟年纪都不大，可以把住的地方搬在一起。吃的东西，去的地方，用的人，都必须能自己控制。
这个，最关键的是用的人要靠得住，还有，就是需要很多的银两。银子很重要的！然后……哦，最关键的，要好好的教导弟弟，让他早点能自保，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你知道吗？我都听说过，有的坏人把家里的公子小姐，带到外面丢了的。要是年纪小，自己都找不回家来。
在外面，再遇到拍花子的，可不就完了？你不要太宠他，要让他学本事，早日自立。”
“姐姐说的有道理……”刘灵素听着，心里盘算着。
“嗯……你的继母如果真有那个心思，也得等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可谁能保证她能生？并且生的就是儿子呢？
你把自己手里的事情都做好了，到了最后，如果还是不能阻止她……那，就先下手为强！
你平时也要多留心她的事情，多多的盘算，争取一招就拿住她！”小虫说到最后，不由在想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是怎么样。
刘灵素心里一狠，点头。
“你年龄小，她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你的盘算要比她提前不少。就算她是当家夫人，你有心，有准备，也未必没有胜算！“
“是，姐姐说的有道理，我才六岁多，她哪知道我会想这些？“
“还有……”小虫看着小姑娘的眼睛。
“嗯……小妹妹，有一点，姐姐要提醒你。就算姐姐第一次见你，也能感觉到，你可能有些怪罪父亲。心里是怨他的……”
刘灵素一下子哭出声儿来，呜呜的，哭的直哆嗦。
她恨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人，怕不得杀了她！
可是，她更恨的，是父亲。
爱有多深，恨就会更深！
小虫拍着她后背，轻声轻气的说。
“如果是我你，也会这样。来自亲人的伤害，肯定是最深最痛的。但是，你不能这样抗拒你爹，反而要尽量跟他搞好关系……
要让他喜欢你，心疼你，还要让他逐步的看重你弟弟。这样，你继母想做什么就会很难。如果有一天你要对付她时，你爹也不会完全偏向你继母。
尤其你弟弟，是他的嫡长子呢！就算我家祖母，也整天嫡子嫡女的挂在嘴边。
这世上，谁会不在乎呢？
不光这样，你，还要找适当的机会，离间他们俩。她现在刚进门，得你爹看重，可日子长着呢！不要小看些许小事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用的好，事半功倍呢。”
刘灵素，如醍醐灌顶般，突然就想通了！
她激动的看着小虫，拉着小虫热乎乎的手：“谢谢姐姐！你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对我有多重要！”
“我虽然说了不少，但毕竟没经历过，只是把想到的对你说。管不管用，还要你自己慢慢的走出来。这个，我是帮不了的了。”
“姐姐帮我的，太多了。”
“呵呵，小妹妹，你弟弟，长大了，他会说，有你这个姐姐，他很幸福。”
刘灵素郑重的点点头。
小虫笑了，“没什么好怕的！小妹妹，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爹爹还在外面打仗，每次回来身上都带伤。
有时一走，一年多都没有信儿，生死不知。会有各种流言，假消息，我娘每每担心，都要大病一场。
那时家里银钱不多，我的身子也不大好，还要帮着哥哥照顾母亲。家里日子很不好过。可你看……我长大了，过得很好。能难住我，让我不开心的事情并不多。“
小虫说完，反手拉着小姑娘的手，诚心诚意的说：“我从小地方来，祖父是个小官儿，爹爹又是行武出身。
我家在京城太普通了！没地位，不富有。而且，我不太懂规矩，没才艺，长得一般，没有好看的衣服和贵重的首饰……
出去交际时，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和夫人，常常看不起我。本来笑着，一听我爹爹的官职，脸上的笑，呱嗒一下，就没了！好明显的！”小虫咯咯的笑了起来。
刘灵素也笑了：“有些人是这样的，不要难过。我觉得姐姐人好，长得好看，衣服也好看的。“她轻声说。
“嗯，这些都是新置办的……妹妹，别人这样对我，我心里一点不难过，还感觉好玩。因为我父亲母亲哥哥，还有祖父，姨祖母，伯伯叔叔，姑姑姑父，兄弟姐妹，都很好，很和睦。
我在意的，是亲人的安好，是好吃的，好风景，世间各种美好的事情。妹妹，你现在想的和做的，都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承担的。
但这些，未必不是上天给你的考验，让你守护亲人，不后退，以便将来过得更好。“
小虫侃侃而谈，声音平和温柔。
刘灵素盯着她，半晌，点头：“谢谢姐姐，您今天的话，够妹妹受用一生的。”
小虫拍了拍她手。
这时小虫的丫头来了，捧着鲜花，在那里叫：“小姐。”
小虫看着刘灵素笑着：“妹妹，希望你和弟弟一切安好。我要走了。“对她眨眨眼，转身走了。
刘灵素久久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两个不知道对方名姓的女孩子，有了这一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