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程家，跟二年前，那可是大不一样了。
程奉春虽然辞官了，但更忙了。
长租了辆马车，整天往外跑。
有事没事儿，就得去文风那里转一圈儿。
忙得肚子小了很多，人更精神了。还学着外头人，穿戴讲究，都时髦起来了。
老大程建守，公事顺利，每日里也是忙，总有应酬，经常不在家吃晚饭。不再如过去那样，每天陪老太太说半天话儿，听她报怨絮叨，轻声安慰。也没时间陪老婆说笑了。
老三程建勋，不是前面来了客人，就是出去做事应酬，每天能见一面就不错。听说，总有人往家里送东西，都是他买的……
而老太太最牵挂的大女儿程珠，好不容易盼来了信，打开一看，通篇都是报怨丈夫任上坎坷，儿子读书不好，女儿任性挑剔，日常生活东西总不如京城趁手，银钱紧张。
看完信，心情压抑，还得张罗一大车东西送去。
还有最重视的长孙，说是要调回京城。却迟迟没有消息，她想让心念念的曾孙先回来，也没人听他的。
更为可气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跟那个庶子，倒真如亲兄弟一般。
她争了半辈子，让两个儿子给泄了气。
眼看着，她在这个家里，边缘化了。
那个心呀，就如油煎一般，整夜睡不好，气色差，脸有浮肿。
自从上次跟二儿子闹一场，她也不愿意再那么折腾。
只跟两个儿子无声的较着劲，故意冷淡他们。
只可惜，她气得肚子像个大蛤蟆，而两个儿子，一点不知。
大儿媳妇在她跟前，酸溜溜的传递着庶子院里种种的变化，还有庶女家里的好消息，整天听着这些，真是没一点好心气儿。
这天，当她知道了小虫和天儿要去江南的消息。
其实不关她屁事，但她就是忍不了了，跟程奉春大怒：“我不许！凭什么？一个姑娘家没有长辈陪同出远门，哪家这个规矩？
陈家祭祖，关她什么事？平时就总出去疯，我还正想让她学学规矩呢，没想到，这要疯到好几千里外去！不成！”
老太爷衣着光鲜，心情很好，所以耐心的说：“小虫和天儿从西北过来，也受了不少苦，陈家老太太要回江南省亲，江南陈家啊！
小时候没少听我祖父说起，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还有陈大人，有公事，一路上都有官驿接待，没事的！我已经同意了。”
老太太一看他不经自己就把这么大的事定了，这些日子的身心不爽，种种不快，一下子爆发了。
“这个家，从那个畜生回来，就乱套了！我绝不同意！他们一家子不孝，我要，我要……”
老太爷脸啪的一下拍了桌子，脸都气白了：“他是畜生？那我是什么？你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总是说自己的是大家出来的，大家出来的就你这教养？“胡子都气飞了，手指点着老太太。
老太太脸也绿了：“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是谁？”
老太爷冷冷的说：“是谁？你问我？我只知道当年你穷困潦倒，连饭都没得吃，都快成老姑娘的时候。是我接了你，给你好吃好穿，给你正妻的体面。你倒感觉嫁到我程家委屈了，是吧？
你是一直这样想的吧？那你想怎么着？是和离是别居？还是非等我一纸休书？我也不是不应你！嗯？我听你的。”
老太太一听大哭“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老太爷狂怒的一把又把她的炕桌掀到地上，又站起身，把屋里的东西全扔到地上，还不解气，手就要冲老太太来了，举到半空中，快落到她脸上时，最后生生停住了！
“你给我闭嘴！这套井市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用得挺顺手！到底是谁没有良心！你摸着你所谓的良心问问自己，在我父母那里，你有尽过孝道吗？
你要是说自己不亏心，我就把我爹留的文书拿出来！让你儿子儿媳看看，让你孙子孙女看看，我爹娘是怎么看待你这个儿媳妇的。
要拿出来，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呆在这个家里？”
程奉春手指点着老太太鼻子：“不妨给你放句实话，要不是心疼两个儿子，我早就休了你了。以后家里的事儿都我定，你就给我老实呆在这屋里别出去了，要再惹是生非，谁也救不了你。”
老太爷说完甩手就走，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晕倒了。
身边嬷嬷赶紧叫：“老太太，老太太。”赶紧追出“老太爷，老太太晕了，老太太晕过去了。”
程奉春狞笑了下：“她死了正好，省事了！”扭脸走了！
嬷嬷吓傻了，赶紧去找大太太，大太太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等程建守和程建勋回来，老太太已经醒过来，躺在床上哼哼，看着一地的狼藉。
两个人无言的对视了一眼，满脸的无奈。
没办法，程建守耐心的这里劝母亲。刚张口叫一句：“娘……”
老太太就张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程建勋去了老爹那里。
一进书房，看到程奉春，风淡云清的……在看账本。
程建勋心里对程奉春也有了些意见，老爹对老娘，真的是越来越没耐心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正经夫人，为你生儿育女。虽然对田姨娘三个不是太好，但最终也没把他们怎么样不是？
在有的人家，折磨死的还少了？
你对母亲稍微有点耐心，她也不至于这么折腾不是？
“爹，您别生气。我娘就是脾气不好，但她也就是说说，不会怎么样的。刚刚娘都晕过去了。爹，又没多大事，您别与娘计较，不管怎么说，娘……”
程奉春打断他说：“老三，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准备准备，陪你母亲回她老家看看。给她父母上个坟，看望一下她哥哥妹妹。”
“哎，行，爹，我陪她去。您别生气。”他看着老爹这个态度，报怨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程奉春一笑：“早就不跟她生气了！现在，我每天事情做不完，每天高兴的很，可没功夫跟她瞎搭个。
你不妨跟她说清楚，再有一次，她再闹一次！别管大事小事，再一次！我就写休书给她，没有任何余地。”
“爹，您可别这么说，爹！娘到底，也没怎么着不是？您这样说话，不是伤了儿子的心？！”程建勋有些控制不住了。
程奉春看着自己这个清俊的三儿子，叹了一口气：“老三啊，你也知道你爹，一辈子，为人懦弱。没学问，没本事，也没大主意。只能仗着祖宗留的产业，给你们温饱，却在学业前程上，没给你们什么助益……”
这话一说，程建勋脸一红：“爹，您这样说让儿子羞惭至死啊！爹！您该给我们的，都给了，是儿子没出息，没能给程家光宗耀祖！”
“儿子，你和你哥都不错，没让爹着过急。可你摸着良心说，爹让你们俩受过委屈吗？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你二哥和二妹妹啊！
他们俩受了多少苦啊老三，你不知道吗？都是我孩子……唉！不说这些了。接着上面说，如果我写了休书了，就不再有回旋余地。这个恐怕对你和你大哥以及儿女们，有很大的影响。我仔细合计过了，实在不行，就分家吧！”
程建勋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吓得要死，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爹！爹！您说的这是什么呀，休妻？分家？！多可怕的事啊爹！
我祖父要知道咱们家最终成这样，得有多伤心！您即使生气，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啊。”他很激动的抱着爹的大腿。
程奉春也激动了一下，长叹一声：“老三，你打小，就看着父母吵架。现在，我还跟你母亲摔东西瞪眼。你娘却又总说我对不起她。
可你知道吗？我当初娶了你母亲，是多么高兴的啊！我程奉春，能有这样天仙一样的贵族小姐当老婆？真跟梦一样的。我曾暗暗发誓，一辈子要捧着她，敬着她，决无二心……当时，爹真是这样想的啊！
你明白吗老三？我跟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一天都没有啊！”程奉春神色黯然，摇摇头。
“你爹长得丑，没能耐，她瞧不起，呵！我早就不当回事了。
可是，你祖父祖母对她可好着呢，她不敬重公婆，不伺候公婆，明着暗着往娘家转银转物，他们老俩可没说过她一句，可最终也没得着一句她的好儿啊。
后来，我有了你田姨娘，就很满足了。只要你母亲不给我家招祸，我也由得她去，谁让她生了你和你哥呢？
但是！现在，程家在我手里，已经有起色了。我程奉春，能在祖宗前面抬头挺胸了！这个时候，要有谁想阻止捣乱，我绝对不忍了！
老三，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想那样，但我绝对会做！我这一辈子，从没做过出格的事，就拿她来开开刀，也不错！”老太爷面目平静，但神色绝然。
程建勋心里凉凉的，失神的回到老太太这里，却听到老太太依旧跟大哥哭诉着听了上千次的话。
程建勋听了半天，只问了一句：“娘，您想和离吗？你要是想，儿子支持您。”
老太太一下子傻了，手指点着三爷“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我生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们给你点好处，你连娘都不要了，你，你好样的！”
程建勋冷静的说：“娘，您要是和离了，我跟大哥，跟父亲要求分家，然后跟着您过。绝对不会不要您这个娘，您看怎么样？”
老太太傻了，大哥恼怒的说“老三，你瞎说什么？”
“大哥，我没瞎说，再这样下去，能和离就不错，怕只怕，父亲一封休书！到时，咱们娘三，怎么办？咱们的儿孙，怎么办？”
“怎么也到不了那一步，你别吓娘。”
老太太脑子里过了几遍要是和离，要是被休，自己怎么办？天啊，那可没活路了。
“娘，这么多年，儿子其实已经看得很清楚。您嫁给父亲，实属当时的无奈之举。恕我直言，父亲文采容貌，的确和您相差很多，也没有高的家世和官职，您感觉委……
从这一点上，儿子是能理解您的。自儿子懂事儿，就看到你们俩就在吵，这么多年，慢慢的在升级，从您把爹骂的哑口无言，四处躲闪，到后来他还嘴，讥讽，摔东西，甚至要动手，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这个怪我？他低俗不堪，高攀了我，居然还要纳妾，让我忍他？凭什么？”老太太激动脸通红。
“就凭他是您丈夫！就凭他是程家当家人！就凭当初您家落了难，是我祖父祖母和父亲收留了您！
娘，您并不是以二品大员嫡女的身份嫁他的，而是以犯官之女，没嫁妆没身世嫁给他的！“三爷气的脸都白了。又忍了忍，这话终于忍不住了。
老太太一下子卡了壳，瞪大了眼，手哆里哆嗦的指着程建勋“你个不孝子。你竟然这样看轻你娘，你还是人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大哥脸也沉下来“老三，你怎么说话呢？”
“娘，大哥，这些话，不让别人说，就不算是真的，对吗？母亲，您是这样认为的吗？您看，您看……儿子帮您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第一，我爹和田姨娘感情深厚，而跟您反目成仇。
第二，我爹对田姨娘和她生的儿女心存愧疚，认为自己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他们娘仨。
第三，他们所生的儿子，很明显的在各方面压您所生的二个儿子一头。
第四，他这个很有前途的儿子跟您相互仇视。
第五，他们生的女儿程婉，嫁的丈夫，现在雄姿英发，很得皇帝器重，看样子前途一片光明，各方面超过了我姐姐嫁的那个男人。甚至他们孩子的前程，也要超过我和大哥的。
第六，程婉认为您一直虐待于她和她姨娘，并在她成亲时为难她。
第七，我爹对小虫和天儿，打心里喜欢，在这些孙子孙女里，最为看重。
第八，也是重要的一条，我爹认为祖父祖母非常善待于您，可没得到您的孝敬照顾。娘，我说的可有错？”
老太太这些都知道，但被儿子这样一条条的列在眼前，还是无法接受。
“娘，难道，您现在要怪我和大哥，还有姐姐，没能耐，没给您把面子挣回来？”
老太太心里一怄，刚刚确实有那么一个闪念，当然不能承认：“我怎会？”，知母莫若子，他还是看出来了。
心里一凉，定了定神，又接着说“今天这里只有咱们娘三，儿子跟您说说心里话，我和大哥是你亲生的儿子，您不好，我和大哥有什么光彩？
老二这次回来，我和大哥都沾了光的，您……先别急着反驳我，这是事实！第一次，我就赚了三万两银子，本应都交给爹的。结果，爹只留了一万，其余的都让我拿着花用。我给您五千两，大哥五千两，我留了一万，您都不知道我多开心……
我也能养家了，我也能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必去考虑爹和大哥的想法了，那是多么轻松。
现在我再出去交际，人家看我的眼神，对我的态度，跟过去有多大不同？及至从那以后，儿子做了几担又有名又有利的事情。这些……是推脱不得的。
虽然我得了益处，但心里并非很舒畅，这里面的感觉，我相信您能明白。”
他无奈的摇摇头，“呵！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嫡子，却沾了赶家门的庶子的光，别人不知道事实，我也就这么腆着脸的撑着。况且还有大哥的事……”
他说完，程建守的脸都有点红了。
“现在，就是这样的现实，您想怎么办？天天跟父亲吵闹，如果有一天他动手打了您，娘，您的脸面往哪里放？
儿子们的脸面呢？
您现在能把老二一家怎么样？去顺天府告他不孝？让京城看够了笑话，然后爹把祖父写的东西拿出来证明不孝不慈的是您？
大家再耻笑一番？然后您怎么办？我和大哥怎么办？您的孙子孙女儿怎么办？
我的娘啊，这些事儿，您都想明白了没？老二，他是军功起家，脸皮比城墙厚，身子是铁打的，战场上九死一生，他怕什么？
出了门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他怕吗？
他是一点不会在乎的，可我跟大哥也能不怕么？
我爹，如果非让他选，他会放弃我们，而跟老二一家在一起。刚刚，连分家的话，都说了……”他说完，泪流满面。
程建守也傻了，“分，分家？娘……”看着自己娘，眼泪也是哗哗的。
老太太，这个时候才算真的傻了。
“娘，儿子不说顺你心意的话，不抹稀泥，因为那样对您没好处。您明白吗？“
“那，那我们怎么办？“老太太喃喃道。
“娘，你不需要办任何事，即不需要再去找事吵闹，也不需要做什么挽回，随他去吧。家里的事都是大嫂在做，您就好好休息，只关心您喜欢的人和事。
他们好，他们不好，您都不要理会。我和大哥，会一直对您好的。而且我和大哥，会依仗二哥，会帮助二哥，毕竟是一家人，怎么也分不开的。
说句不好听话，他将来要是倒了霉，我们肯定会受影响。那么，他有了荣耀，我们为什么不沾点儿呢。
或者，程家，在我们这一代，在我们的下一代，真要好起来了呢。“
这番话，确实打动了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