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呵呵笑道“:入江桑是好人啊,入江桑是我的恩人,我是吴连池。”
大槻一头雾水“:你到底说什么?wulianchi是什么意思啊?”
那人指着自己的脑袋,连说了三声”:我,吴连池,吴连池,吴连池。“
“你说你叫wulianchi?”
那人开心地笑着直点头,旁边的工头说“:吴连池,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说“:他要找我的恩人入江桑,入江桑升职了,入江桑是副总经理,我可喜欢入江桑了,入江桑长命百岁。”
工头骂道“:你又在发癫了是吧?你把这个家伙送出去,快回来干活,还有很多包水泥要和呢。”
“哦,等着我,我热爱劳动。”那人欢天喜地地拉起大槻的手,蹦蹦跳跳地朝大门走去,一边说“:你是入江桑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我保护你出去,然后我要回去劳动。我是爱劳动的好孩子。好好劳动,有肉包子吃,不好好劳动,只能喝白粥。”
大槻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酷似入江的工人,他黝黑的皮肤上蹭满了灰尘,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人服,脚上套着一双破雨鞋,口角生疮,耳边还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口子,乍一看,确实跟其他的工人没有任何的不同,但是这张脸,大槻虽然不认识入江,但是入江到日本去开会的时候,也有过几次擦肩而过的机会,加上他反复认熟了入江的照片,这个人,千真万确是入江孝愁无疑。
看他痴痴呆呆的样子和绕口的中文,对日语耳熟能详却口不能言,似乎对入江的名字有反应,却硬要说自己的名字是什么wulianchi,那么,他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福田好像说过,喝酒的那天晚上,入江感冒了,那么他是不是吃了感冒药?大槻记起自己的父亲,就是吃了感冒药后出去喝酒,然后就昏迷不醒,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入江吃了感冒药,然后和福田喝到烂醉如泥,司机把他仍在工地边,他醒过来不记得自己是谁,所以就到工地当了工人?
总是有些细节还说不通,但是大槻的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些概念,他决定改一天再专程来找这个wulianchi问个清楚,目前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工地有人酷似入江,包括那个不可靠的郝世哲。
在快接近大门口的地方,大槻看到了和保安对峙而立,还在探头探脑的郝世哲,忙对wulianchi说“:你回去吧,啊,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有没有偷懒,如果你好好劳动,我带入江桑来看你。”
Wulianchi高兴地说“:好啊,我好想入江桑,你带他来,我不会偷懒。”
“大槻桑,你找到人吗?”郝世哲高声问道。
“没有啊,”大槻推开了wulianchi,做作地抓耳挠腮,耸肩摇头地向郝世哲走去“:我细细看了,也问了工头,他们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在保安的怒目之下,两个人走出了工地,郝世哲说“:你好厉害啊,大槻桑,你是怎么跟工头沟通的呀?哦,我知道了,你用了翻译APP.”
“翻译app?“大槻的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有想到呢,那我就可以单独再去找入江了。”
“郝桑,你知道wulianchi是什么意思吗?是一个名字吗?”大槻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问。
郝世哲说“:无廉耻?那是骂人的话,就是说你没皮没脸,臭不要脸。说起名字,我们公司以前还真有一个人叫吴连池,吴越春秋的吴,连结的连,池子的池,中国的发音,就是无廉耻,他是入江桑的部下,也是他的……呃,很好的好朋友。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大槻装傻充愣道“:没有啊,我不知道啊,就是刚才,有人骂我,无廉耻,无廉耻。”
“哦,”郝世哲笑道“:吴连池已经离职很久了,听说回家乡去了。你不可能遇到他的。”
郝世哲的话似乎又解开了谜团中的几个结,大槻偷笑了几声,决心第二天就去再见入江。
第二天,为了避人耳目,同时甩开牛皮糖一样粘着他的郝世哲,大槻托词身体不适,请了一天假,专程跑回了昨天的工地,见了门口的保安,大槻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A4纸,上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吴连池”
大槻用练习了一早上的中文说“:我焦介个银。”然后打开翻译APP,将手机递过去对着保安的嘴巴。
保安警戒地打量着大槻,断然道“: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大槻急了“:我昨天还见了他,是他送我出来的,你不记得了?怎么没有,快让我进去。”
保安抄起一块砖头,威胁道“:快走,跟你说了,没有这个人,不许再来我们工地了。”
大槻感觉不对劲,见保安一脸的认真,可能硬闯真的会脑袋开花,只好举手投降,迅速退走,难道我昨天跟入江讲的太多,被怀疑了,还是他们已经把入江交出去了呢?种种胡思乱想之后,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不让入江落在其他人的手上,必须还是要冒险进入工地探个究竟。
大槻在周围溜达了一整天,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西北角有一个小狗洞,若是普通的男人,也未必可以出入,但是大槻身材矮小,肌肉萎缩,努力一下,应该能爬进去,当下回家,换了一套黑色紧身的衣服,直等到天黑了,再次来到工地,待四下无人,头一低,屁股一拱,轻轻松松,自狗洞里爬进了工地。
工地上一片漆黑,但工棚周围还是灯火通明,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喝酒,打牌,看电视,吹牛,大槻匍匐在地上,象蛇一样扭曲着前行,慢慢接近了工棚,这时,有两个工人走了过来,大槻一惊,连续几个打滚,滚到了一个泥坑里,他紧紧地贴着烂泥,连呼吸也不敢大口,只怕被发现了小命不保。
两个工人在大槻藏身的泥坑前停了下来,并排而战,抖着腿,过了一会儿,大槻只觉得脸上热乎乎地,有水淋下来,浇在他的脸上,伴随着一股尿骚味,流进了他的嘴里。
大槻又恨又气,却仍然不敢动弹,两个工人小解完了,整理了一下裤子,从裤兜里掏出了烟,互相为对方点燃,站在那里抽了起来。
一个工人说“:哥,昨晚上真悬啊,警察再早来一步,就全完蛋了,还好我们工头机灵,感觉白天来工地的两个家伙可疑,事前把十几个超龄的老头和没身份证的小孩,外国人和傻子都赶走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么,那个闯进来的小子,还冒充是日本人,我看两个人都是警察的探子,一定是被开除的工人去举报我们了。”
“说起日本人,你说,那个傻子吴连池,怎么听得懂日本话呢?”
“你信他啊?他说听懂了就听懂了吗?你不许他在装蒜吗?”
“他那天出现在工地的草垛里,我们棚里的夏蔡蔡,以前是个老中医,他说吴连池满身屎尿屁,应该睡了好几天了,可能吃错药昏迷在这里,他醒了以后,只记得自己叫吴连池,哪儿来的,干什么的都不知道,连身份证也没有,要不是工头贪便宜,哄他去做白工,他也不会在这里,所以,就算他能听懂日语也不奇怪,你本来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得了吧,还何方神圣,他吴连池就是个傻子,好了,去睡觉吧,一下子走了十几个人,每天的活都干不完啦。”
两个人猛吸了几口,丢掉烟头,小跑着回工棚去了。
大槻这才送了一口气,刚才憋得难受,这时还不放开呼吸?谁知才吸了一大口气,方才滴在鼻子上的尿水也跟着进了鼻子,呛得他连连咳嗽,吐口水。
“呼呼呼呼。”突然前面传来一阵细微的笑声,大槻吓得一哆嗦,定睛看时,黑暗的泥坑里,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在盯着他看。
大槻脚都软了,颤抖地问“:你,是人是鬼?‘
那人用中文说了一句什么,大槻没有听懂,只听见里面关键的几个字“……吴连池……”
“吴连池?”大槻壮起胆子,靠近了一些,眯着眼睛辨别了片刻,同样穿着黑色衣服,贴身站在泥坑另一头的人,不是入江,还是哪个?
大槻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了入江“:入江桑。”
入江捂住大槻的嘴巴,轻声道“:嘘,别让他们听见,他们会打人的。我白天来要肉包子,被他们打了。”
大槻虽不知道他说什么,也明白是要他别出声的意思,连连点头,指手画脚地示意入江跟他离开,入江听他刚才在呼唤“入江桑”,以为要带他去见心爱的入江,于是乖乖地跟着大槻,一齐爬啊爬啊地,爬到了狗洞那里。
“怎么办呢?你好像大号了一点。”大槻看着狗洞的尺寸犯了愁,哎,这狗洞果然也不是人人都能爬得的。
入江招招手“:跟我来。”
大槻心念一动,跟着入江蹑手蹑脚走了十几步,在转角的地方,入江拨开墙上的杂草,露出了一个虚掩的小门。
“这里有门。”入江笑道“:你是从刚刚那个洞里爬进来的吗?为什么有门不走,要爬狗洞啊?门是人走的,狗洞是狗走的。呼呼呼。”
大槻知道入江在取笑自己,他本来就满头是尿,此刻还被一个脑子坏掉的人取笑,顿时感到莫大的耻辱。心中暗自发誓:入江你给我记住今天,你欠我的,一辈子还还不清。
大槻和入江出了工地,跑了几条街后,才敢停下拦截出租,但出租车司机看他们身着黑衣黑裤,其中一个还散发着浓重的骚味,不像是正常人,接连几部车都被司机赶了下来,二人无奈,只好搭了地铁和公车,这才回到大槻的住处。
大槻狠狠地给自己洗了把澡,擦得身体都要脱皮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浴室,抱着一个枕头蹲坐在沙发里的入江,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个沪语的情感节目,大槻用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道“:你听得懂吗?这是个吵架的节目,郝世哲告诉我的,你喜欢看人吵架啊?我也喜欢,入江桑,我越来越发现,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入江回头瞪了大槻一眼,说“:我不是入江桑,我是吴连池,你不是带我来见入江桑吗?入江桑在哪儿?你骗我,我要回工地了,工地上能干活,还能吃肉包子。”
大槻听他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赶紧打开手机,让他对着翻译APP又复述了一次。
“肉包子啊,我给你买,我每天给你买肉包子,你住在我这里吧。”大槻说。洗澡的时候,他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要想让别人找不到入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入江留在自己的身边。
入江拍着手叫好“:哇,你是大好人呀,工头要我干一整天活,才给我吃肉包子,我住在是不是不用干活就可以吃肉包子啊?”
大槻说“: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帮我打扫房间,洗衣服吧。”
入江的天性一下子被激发了起来,一头靠在大槻的肩上,甜蜜地说“:好啊,我很喜欢给你打扫,洗衣服,我们天天一起吃肉包子。”
大槻很别扭,推开了入江,跑去给他倒了一杯牛奶,连哄带骗地说“:现在没有肉包子,你先喝杯奶奶,我是入江桑的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吴连池。”
入江开心地接过牛奶,一饮而尽“:好喝,你是我的好朋友。“
大槻说“:刚才在我头上尿尿的两个工人,他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入江说“:听到了呀,我比你早躲进去,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离开远远的躲着,哈哈,你是笨蛋,被他们淋得满头尿。“
大槻虎着脸说“;这件事别再说了,否则我不跟你做好朋友了。你把刚才工人的话,学一遍给我听,对着这个手机说。“
入江失忆后,记忆力反而变好了,一字不漏地把刚才工人的对话重复了出来,大槻顿时脑电波飞速运作,一切支离破碎的片段,被组织成了一个完整合理的故事:
时间追溯到一个月前,入江接到了福田的电话,约他出去,到常去的酒吧谈谈心。入江对福田深怀愧疚,虽然感冒严重,但还是不忍拒绝,匆匆地吃下几片速效的感冒药,穿上外套,连手机都忘了带,就出门去了。
在酒吧里,福田抓着入江一杯又一杯,喝个没完,一边喝,一边抱怨他没有义气“:你怎么能跟着陶桑和吉富一起,给我下套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告诉我,他们都说我什么了?还有什么打算?别瞒着我,我伤心死了。“
入江于是一五一十,把京西,陶江户和吉富的种种阴谋诡计,一一吐露,只撇清了自己“:我真是被迫的,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就是他们坏,要硬拉着我,我心里可替你委屈了,福田桑,你叫我来喝酒,我真高兴,我真怕你不理我了,呜呜呜。“
两人又哭又笑,又骂又抱,喝到了半夜,入江已经脸色刷白,四肢发软,没有知觉,福田摇来摇去也摇不醒他,在他身上搜了个遍,除了皮夹里的三百日币,什么也没有,福田愤愤地骂了一句,只好自己买了单,想直接把他丢在酒吧,但被服务员拦住,逼着他带走醉酒的同伴。
福田在酒吧外拦了一部出租车,写了一个地址给司机,说乘客的怀里有钱,到目的地请司机自己拿,劳司机这天在酒吧附近绕了好几个圈子都接不到客人,好容易有了生意,确是一个日本醉鬼,开了几里路后,怎么想也有点不放心,于是靠边停下,走到后座,翻了翻入江的口袋,发现这个日本人只有几百日币,顿时心中大怒,连拖带拽,把入江拉下了车,朝路边的工地门口一扔。
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迷迷糊糊中,入江醒了过来,但脑中一片空白,他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走进了工地,看见围墙边有几个扎脚手架用的草垛,入江稀里糊涂的地走了过去,钻进草垛,躲起雨来,刚进去不久,药性和酒性同时发作,只感到天旋地转,再次晕厥了过去,这一昏迷,就是三四天。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站着一群建筑工人,工头在草垛里发现了一个半死人,于是叫人用水桶装水,兜头泼在他的脸上,入江混混沌沌张开眼,开口就说“:我是吴连池。“
这个工地上,本来就有很多非法雇佣的童工老人什么的,好像还有外国人,所以送上门去的傻大个入江就被工头留了下来,以一天三个肉包子为诱饵,骗他给自己免费干粗活,一直到大槻和郝世哲找上门去。工头怀疑两人是去侦察工地有无异样的,因此匆忙遣散了不合法的工人,其中包括了入江。
等一下,大槻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环节,据入江重复刚才工人的话,昨天晚上,确实有警察去搜查了工地,那么,警察是怎么会去的呢?难道只是巧合而已吗?他挤尽脑汁,拼命地回忆,终于,他想了起来,当他从工地出来,向郝世哲问起,吴连池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郝世哲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好,入江桑,哦,不,吴连池,你在这里有危险,坏人可能会来的,快点跟我逃走。“大槻来不及换下浴袍,拉着入江就朝门外跑,这个时候,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门外传来郝世哲油腻的声音”:大槻桑,你在家吗?入江桑,不会也在里面吧?“
“大槻桑,我是陶江户啊,我听说你病了,我带来了很多你喜欢吃的饭团,来陪你一起吃,我们今晚联谊一下吧。“另一个高昂的声音紧接着也传了过来。
“完了,我们被包围了。“大槻哭丧着脸,焦急地看着入江,仿佛看到自己的名誉,地位,钱财,如一个一个的泡影,在眼前噼噼啪啪破裂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