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董事长请吃饭的日子,大家早早来到餐厅,点餐的点餐,选酒的选酒,寒暄的寒暄。装傻的装傻。照例是那个常去的日料店,照例是分成了两桌,照例是坐在约定俗成的位置上。
曾律察受到总经理的特邀,有幸参加这个经理级别以上的干部会餐,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饱受了谭雾的耀武扬威,以至于要装醉避开锋芒,这一次,没有人会抢我的风头了吧?白杨紫离职了,女性的干部除了日本人的业务推进室室长——大谷端佳子,就剩一个老太婆郭乐琦,虽然名义上还是室长,早就过期靠边站了,要说前途无量,还是我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曾律察啊,听说董事长欣赏知性女性,我不就是么?他一定眼珠子瞎掉了,才看不到我的出众!总经理显然要比董事长有能耐,可是为什么只让我破格参加参加聚餐而已呢,也不快快把我升起来呢?
正得意洋洋地跟大家打招呼之际,只见MD内衣部的高级经理熊谷多情身边,坐着默默不语,低头在整理餐桌的熊谷的助理,内衣主管楚桂仁。
嗯?凭什么?曾律察怒上心头,楚桂仁不是小主管吗?小主管怎么能参加经理级别以上的干部聚餐?她也配?正要上前奚落对方几句,总经理和董事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大家也纷纷停止闲聊,各自归位,职位比较低的经理,都识相地给长官们倒酒,曾律察也端起酒瓶,先给总经理倒上了,一回头,见对面那桌,董事长的左手边是熊谷,右手边是楚桂仁,楚桂仁非但没有在倒酒,反而是董事长给熊谷和楚桂仁各倒了一杯。
上一次聚会的景象又刷地涌上心头,曾律察一阵心酸,脸上仍堆着笑,依次给金山等部长倒上了酒,这时总经理向她使了个眼色,曾律察会心地点点头,抱着大酒瓶来到董事长那一桌,热情地给各人才刚倒满的酒杯里加酒,第一杯,当然是敬给董事长。
董事长只微笑报以谢意,并未阻止曾律察,由着她去服务,倒是关切地向着楚桂仁打趣道“:楚主管,你怎么都不说话,你不喜欢来参加聚餐吗?”
楚桂德仁抓着个夹子,在小炉子上给大家烤肉分肉,她始终低着头,只用惯有的温和的声音说“:没有啊,怎么会不高兴,董事长叫我来参加,我很荣幸。”
日野笑着捅了捅身边的熊谷,道“:那夫妻就是吵架啦?哈哈哈。”
日野让熊谷和楚桂仁都是一阵尴尬。
日野命令熊谷道“;哄哄你的得力助手,不要让她工作受影响。”
熊谷赶快倒了杯酒给日野,堵住他的嘴“:日野桑,喝酒吧,喝酒。”
熊谷和他的助手楚桂仁,白天确实争执了几句,熊谷也很奇怪,楚桂仁怎么到现在还在生气,为了这么小的事情来生气,实在不像是楚桂仁的性格呀。
楚桂仁却压根不想轻易原谅熊谷,在一起工作那么久了,熊谷还是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今天一早,IT部拿来了内衣部申请了很久的备用电脑,因为最近项目增多,设计图样又有保密义务,楚桂仁就特别申请了一台电脑,专门用来做图样比对和项目计划用,IT说要记录台账和黏贴标签,所以必须指定使用人,楚桂仁就报了她和熊谷两个人的名字,于是拿来的电脑,标签就变成这样:
资产名称:办公室笔记本电脑
资产编号:PC12192425
使用者:MD内衣部熊谷多情并主管楚桂仁
楚桂仁还在嬉笑“:这个名字好长啊,都快出界了……”
熊谷就皱着眉头对送电脑的桂哲生发脾气了“:这是什么标注?干嘛要加两个人的名字啊?”
桂哲生解释说“:楚主管报的使用者就是您两位,所以按照制度两个人的名字都打上去了。”
熊谷摇摇头“:不行不行,这个很奇怪,去改过来,就写楚主管一个人的名字吧。”
楚桂仁直接就生气了“:为什么要换标签啊?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项目用的呀。”
一个要改,一个不想改,桂哲生侯了半天他们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就说“:您两位商量好了,再叫我过来吧。”扔下电脑走了,从这时候开始,楚桂仁就没有再跟熊谷说话。
熊谷虽然百般不解,平时善解人意,温和婉约的楚桂仁这是怎么了呢?但是看着楚桂仁低眉垂眼,闷闷不乐的样子,又十分不舍,所以乘着董事长跑去总经理那里敬酒,就把身体挪到德仁的旁边,借着桌角遮挡,靠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桂仁桑,我们去二次会,好好谈谈。”
楚桂仁抬头看了熊谷一眼,见他潇洒倜傥,风姿婉约,不由得柔肠百转,心软了下来,顺从地点了点头。
熊谷是楚桂仁的良师益友,楚桂仁的成长历程和郭乐琦有些相似之处,也是纺织工厂出身,只不过起点略高一些,大学毕业进入纺织工厂担当面料采购,几年后练就了用手一摸,就知道面料的成分和市场价格的楚桂仁,期间辛苦并无人知,大家后来谈论起她,也无非是靠着两个指头摸摸面料,就混进了一家有名的日企,靠着不可告人的手段荣升了内衣部的主管。
不可告人的手段吗?实在是没有的事情,且不论楚桂仁样貌并不出众,除了皮肤白皙以外,五官也只能算是端正,略有些丰腴的身材,令她缺乏少女的姿态,每每被错认为大嫂,就是熊谷初见她时也说“:桂仁桑,你的样子很像我的妈妈,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我妈妈了。”
楚桂仁白了他一眼,你妈妈十年前也六七十了吧,你什么眼神儿啊。
没有足够颜值,却有着并不差钱的家境,楚桂仁的父母都是生意人,楚桂仁从小就过得是贵族生活,和熊谷一起工作的两年,吃饭开始都是AA,熊谷单身赴任,衣服带的不多,如今上上下下的名牌西装,衬衣,领带,一大半是楚桂仁帮忙去购买添置的,而且还是楚桂仁出的钱。
楚桂仁对熊谷没有任何奢求,她知道他的家在日本,在那里有他的父母家人,妻子儿女,亲朋好友,她知道他不会在中国待一辈子,他总有一天要回日本去,但是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钟,他比任何人都欣赏她,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闪光点,他会夸赞她的纯品,善良和才华,他会手把手教她业务,恰达好处地指引她进步。少言寡语的熊谷,只有在她面前,才有说不完的话,他会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他小时候读书的点点滴滴,介绍他曾去过的名胜风景,吃过的美味佳肴,许诺有一天带她去日本环岛游,去看那些风景,吃那些美食。
她对此无限向往。要说她对熊谷还有什么私念的话,她只希望熊谷能引领她走向事业上的辉煌,进公司两年了,从一个普通担当升到了主管,但那并不是德仁的目标,她想当经理,高级经理,当部长,成为一个业界的女强人。
二人正对视,董事长醉醺醺地回来了,指着他们说“:和好啦?”
二人微笑着分开,把董事长让进了座位。
日野大着舌头说“:熊谷桑,你一直推荐楚桑升经理,我现在跟总经理说好了,下个月就把楚桑升起来。”
“真的吗?“熊谷和楚桂仁,外加一个赖在董事长一桌观察并旁听的曾律察,都是睁大了眼睛。
日野突然指着曾律察“:曾桑,你醉了,嘴巴张这么大,眼睛都红了。“
曾律察尴尬地咯咯笑着“:董事长你才醉了,酒桌上不说公事不是你规定的吗?“
日野喘着粗气,笑道“:你不要眼红,你也有份,总经理说了,也给你升职。“没等曾律察高兴两秒钟,日野又接着说”:把你升到高级主管。“
曾律察差点把鼻子气歪了,高级主管是什么鬼?楚桂仁是经理,怎么到我这里就是什么高级主管啦?主管前面加两个字,我就高级啦?还不是小主管一枚?她愤愤地转头瞪了总经理渡边一眼,投靠你还不如投靠熊谷有用啊。
聚会散场后,曾律察负责去埋单,服务员告诉她有人在包房里睡着了,要她去带走,她不耐烦地跟着服务员走回包房,只见角落里,MD袜子部的经理吉富丈人正流着口水,抱着一个坐垫呼呼大睡。
曾律察心念一转,吩咐服务员倒了热茶过来,自己打开窗户,推醒了吉富。
“吉富桑,怎么回事,他们把你忘记在这里了?“曾律察殷勤地递茶递毛巾,温和地说。
吉富喝了茶,又被窗外的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大半,看曾律察这么关心自己,有些意外,傻笑着说“:曾桑,你看上我了?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们俩去二次会,接着喝呀。“
曾律察笑道“:好呀,机会难得,我们就换个地方再喝一杯。“
吉富原是调侃曾律察,没想到她答应了,一时有些诧异,虽然满身已被酒精浸泡,仍不免强打精神奉陪到底,曾律察扶起脚步凌乱的吉富,怕他呕吐,也不敢走太远,就在几步远的一家酒吧,找了个能瘫坐的火车位,将吉富扔进去,自己在对面坐了,随便点了两杯马提尼。
吉富喘着气,每一口吐出的气息里都是酒精,把周围空气瞬间浑浊,曾律察皱了皱眉头,依然强自微笑道“:吉富桑,我们这样两个人单独喝酒,还是第一次啊。”
吉富傻笑道“:跟曾桑这样的大美人约会,这是我的,梦想,曾桑,跟你喝酒,太荣幸了,哈哈。”
曾律察翻了翻白眼,咯咯笑道“:吉富桑你开什么玩笑,我都是你的大姐姐了呢。”
吉富摇头道“:不是不是,虽然,我三十六,你三十九,你比我大,可是你没有结婚,我,三个女儿,我是爸爸,你是小姑娘,不,老姑娘,呃,不不,大姑娘。”
曾律察尴尬地笑道“:别说了,吉富桑啊,不要老是动不动就对乱开玩笑,现在这个时代,这种玩笑很容易被人告是性骚扰哒,而且你还是三个女儿的爸爸,你总是随便对别人说,我爱你什么的,难道你三个女儿的妈妈不会生气吗?”
“性骚扰,哼。”吉富咕咕喝着马提尼,愤愤不平地说“:我就是嘴巴说说,老有小姑娘抓着我的话头不放,人家堂堂正正做出来,反而也没怎么样。”
曾律察顺杆而上,靠近吉富,轻声问“:没有怎么样是什么意思啊,我听说总部对社内伦理是很严谨的,我们老会长上川冈弼,对太太一往深情,非常专一,所以也讨厌社员乱搞男女关系,难道不是真的吗?”
“啊,哈哈哈,”吉富夸张的笑声差点把酒吧里寥寥无几的客人全部吸引了过来,他确实已经醉的不轻了“:一往情深?啊?非常专一?啊?曾桑,我还以为你很了解日本男人,哈哈哈,你还是不懂啊,对对,会长是不许社员乱搞,但是他自己么……”说到兴处,突然发现曾律察不善的眼神,立刻打住了话头“:他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哈哈哈。”
曾律察见吉富有了提防,连忙转换话头,夸赞起吉富来“:我了解的日本男人里面,要说好男人,吉富桑还真是个好男人啊,您的大女儿今年18岁了吧?不说出来谁能相信呢?吉富桑,就快当老丈人了呀,咯咯咯,夫人是您的中学同学是吗?听说您是一边打工一边念大学,一边养起了一头家,多么负责任啊,要是其他男人,一定会让女朋友把孩子打掉,然后逃跑去过自己的好日子。”
吉富不提身世也罢,提起来真的泪涟涟,想说你以为我愿意哒?要不是吉富夫人够狠,我能为了保住小命苦了半辈子吗?我躲到中国来,还不是想过几年自由的生活?我明明就英俊潇洒,还是能给别人当女婿的年纪,谁愿意见到女儿领着个不比自己小几岁的人来,叫自己“岳父”呀?但嘴里也是逞强地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男人不能一时快活,拍拍屁股就跑了,男人要有担当,我是有担当的男人。”
曾律察赞同地说“;是啊,不管哪个国家的男人,有担当的男人才是最帅的,我一直对公司的人说,吉富桑真的很出色,您来中国七八年了吧?那时候公司还是办事处呢,等于您是从零开始建设了我们公司呀,您算是公司的元老,现在董事长要把MD从内销部分离出来,那现成的部长就该是您呀。”
吉富苦笑道“;MD除了我们袜子,还有熊谷君的内衣部,福田君的家居服部,怎么一定会是我呀?”
曾律察正色道“:论资排辈,福田桑是中国现地采用的,进公司也就几个月,应该不会是他的,但熊谷桑,是和吉富桑同一年来中国的,他是个神奇的人,不管是男人心还是女人心都很容易牢牢抓住,这一点,确实又比吉富桑厉害多了。董事长和总经理,都很喜欢熊谷桑啊。不过我们公司是主营袜子的,老会长也是靠一双袜子起家,有什么理由袜子部的经理不提拔?去提拔非主营业务的内衣部经理呢?”
吉富冷冷地说“:这算什么问题,只要提升为部长,袜子,内衣,家居服,都归他管,还有什么主营不主营呢?”
曾律察说“:那倒是的,上次总经理跟我闲聊,好像说起过,暂时先让熊谷桑和吉富桑一起协管袜子部。”
“什么?”吉富顿时有点怒了,中国的袜子部确实是他花了很多气力,从零开始建设到如今,何况曾律察说的不错,袜子是公司的主营业务,也是唯一赚钱的业务,家居服这几年都是打平,而华丽的内衣部,尽管推出了一款又一款的新产品,但是华而不实,一直都在亏损,熊谷是个聪明能干的人,但在吉富看来,他与其说是经营者,不如说是艺术家,他的那些内衣产品,更像是挂在墙上供人欣赏的艺术品,一旦挂到灯火辉煌的店铺里,根本没有几个女人会动心掏腰包。
凭这个家伙,要夺走我辛苦建立的地位?我一百个不服气啊。
曾律察恰到好处地添油加酱道“:那也是好的,熊谷桑是吉富桑的同期,啊,不是,比您晚两年,但来中国是一起的,一起努力过,一起建设了我们的MD部,虽然他的内衣部红字都靠您的袜子部来填补,但将来他做了部长,有您辅佐,你们两个就像兄弟一样,一定合作得非常愉快,我们公司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好,说不定过几年,熊谷桑回到本部,就能升做常务什么的了,咯咯咯。”
吉富的心深深刺痛了,用我做垫脚石,扶着熊谷去本部升职?我就那么傻那么好占便宜吗?
曾律察见吉富脸色有变,啜了一口酒,长叹一口气,似乎再对吉富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哎,长得帅的男人,运气也是特别好啊,中国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原来是骗人的,情场得意的人,事业上也一帆风顺啊。”
吉富觉得自己的酒劲冲到了脑门,就差一口吐在曾律察的脸上。这些年,跟熊谷一起工作,女孩子们围着他团团转,上层的表彰也全被他夺走,他不用做什么特别的努力,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吉富最讨厌别人夸奖熊谷帅,自己就是因为不帅,干的像条狗,还追不上帅哥熊谷的脚后跟,一想到曾经称呼自己为“前辈”的熊谷爬到他的头上,要他倒过来前倨后恭地服侍熊谷,吉富只觉得脖子后阵阵凉气,整个人都打了个冷战。
曾律察攻势猛烈,再接再厉地鼓动道“:对了,你们两家的关系据说很不错呀,吉富夫人和熊谷夫人亲如姐妹,两家的女儿也是同学,熊谷太太的个性也和吉富太太一样刚强吗?”
“她?她就是个又没脑子,又没血性的煮饭婆,这个女人要是有我太太一半的强,熊谷那家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乱来。”
“我想也是,我之前工作的地方,也有一个出向者,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把持不住乱了性子,结果,那位的太太直接写了封信给老板告了她丈夫的状,你猜怎么样?出向者马上被公司逼着离职了。大好前途毁于一旦啊……”
吉富冷笑了一声道“;熊谷太太要有那个胆魄,早就天下太平了,他太太是指望不上的,你别说,他家的女儿跟我最小的女儿是一个学校的,那个小女孩的性格,也不像妈妈,也不像爸爸,实在很爆,学校的男生想要欺负她,被她用拖把打到满院子跑,她要是知道她老爸在这里这个样子,还写什么信,恐怕直接就冲到会长室讨公道去了。”
“哦,是吗?还有这样的小姑娘啊,呵呵,如果真有这样厉害的小姑娘,我们会长应该也不会等闲应付吧?”
吉富的眼前好像亮起了一盏灯,一直以来在内心深处埋藏着的一个不好的念头,自己也以为没有,却被曾律察三言两语,点燃了起来,并且越来越清晰……
隔日,吉富就以参加女儿的钢琴发表会为由,请假回日本探亲,他再次回到中国,熊谷的女儿大闹总部,会长暴怒,急宣熊谷回总部述职的传闻,就连同调令一起,传遍了中国公司的中高领导层。
日野和渡边此刻都没有了任何表态,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在敏感期回日的吉富免不了被大家怀疑,但是事态不明朗前,谁都不会轻易明确表明立场。
熊谷匆匆地在公寓里收拾行李,楚桂仁默默在一边帮手,只觉百般不舍,双眼泛红,就要掉下泪来。
“你的箱子也放不下那么多衣物,你是打算不回来了吗?要全部都带走?”
熊谷用力塞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无力地坐到床边,垂下了头“;不是我不想回来,但是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