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女孩儿莫不是仙女下凡?

这阵子燕王的心情一直很好。

他打完胜仗,就向朝廷上书,说自己之所以举兵靖难,全是齐泰、黄子澄这几个奸臣的错。建文帝下诏解除二人之职,暗地里却仍留在京师听命。

按理说,你以臣叛君,而且皇帝还主动认怂,可以息兵了吧?

李景隆亲自致书燕王,告诉他齐泰被人被撤的事,请他罢兵。燕王看完,随手一卷,扔进了垃圾堆。

燕师再起,以风卷残云,气吞万里的态势连破广昌、蔚州等地,连年都不过,一路杀至紫荆关。李景隆不敢与燕军交战,只坚守而已,然而天气太冷,他的部下冻饿致死者极多。没办法,衣服、辎重、军粮都让燕军抢走了,新的物资还未调集齐备。将士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燕王这边则成天置酒高会,庆贺胜利。这天,燕王誓师之时,众人竟然看到他的衣服上结成了龙纹!

那一层层冰渣,盘旋排列,不只排出了龙的形体,更似龙鳞一般栩栩如生。众人皆以为是吉兆,燕王亦大喜过望,认为自己取天下乃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之事。

一时间,燕军将士笼罩在攀龙附凤的快乐情绪中。

此时的燕王,真应该好好读读《易经》。

《易经》开篇就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阴一阳谓之道。就如同好与坏,白天与黑夜不可独立存在,必须相伴相生一样。

自从有人类那天起,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一辈子永远一帆风顺,永远不受一丁点苦,不管他是谁。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李景隆率兵六十万(越打越多,他有征兵权)进驻河间,拜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为先锋,欲与燕王决雌雄。

燕王闻报,进驻固安。战前,燕王自信满满的对众将言道:“李景隆匹夫无能为,惟恃其众耳。然人众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尔等但秣马厉兵以待!”

众将情绪激昂,纷纷请战,没人注意到陈军师脸上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

十天后,燕王照例像往常一样仔细倾听着哨探向他介绍各项情报,还逐一询问敌军都有哪些新来的将领。

燕王军务倥偬,诸事繁杂,为了节省时间,他一边吃饭一边听哨探汇报。

哨探对敌将一一详叙,燕王随口“哦”了一声,表示此人不足为惧。

“还有哪些人?”燕王最后又问了一句,准备结束这次对话,然后安安静静的吃顿饭,毕竟他已经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安宁时光了。

“平安。”哨探平静的说。

“啊……”燕王神色一变,下意识的手一哆嗦,险些把筷子掉在桌上。好在他及时握紧,只在转瞬间,脸上就恢复了王者的威严。

“哦,是他啊,鼠辈耳,不值一提。”燕王低下头吃了口饭,慢慢的咀嚼着,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燕王心机之深,当世难有匹敌者。他怕哨探害怕平安,不敢尽力侦查,所以才故意说的很轻松。

这人走后,燕王把所有亲信全都召来,郑重的告诉他们:“南军诸将皆不足虑,唯有这平安,原来曾跟随我作战,深知我的用兵习惯,尔等在战场上遇到此人,一定要万分小心!”

不等众人说话,燕王又急忙补了一句:“一定先把他击败,当然要是有机会的话,最好是把他……”

燕王右手向下一划,作了个杀的动作。

“臣等谨遵王命!”

四月二十日,天降大暴雨,平地起沟壑,水深数尺。李景隆命郭英、吴杰等将领列阵于白沟河岸,令都督平安率万骑伏于河侧山林。

关于平安伏兵之事,陈义枫和燕王说起过:“平安用兵诡诈,必有伏兵,当谨慎为是。”

燕王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叹了口气,对众将说:“唉,那也没什么好法子来对付他了,只能等他出来后,咱们尽快杀掉他就是了。就怕……一时半会杀他不得……”

众将也都是一幅无可奈何的神情。

张玉沉吟良久,道:“平安用兵非常厉害,这是事实。咱们找准时机,一定要第一时间杀掉他,但又不能专心为了杀他,而贻误战机。”

朱高煦道:“那到时咱们就随机应变吧!”

燕王作最后总结:“也只能如此了。”

二十四日,燕军到达白沟河,大战打响。

燕军精锐悍勇,根本没把孱弱的南军放在眼里,他们重点提防的是平安的兵马。

燕王一声令下,全军突击!

燕军奔腾至白沟河,突然炮声震天响,伏兵猝起,大将平安率骑兵飞马出阵,跟在他身后的是瞿能父子,以及五万骑兵。

燕军对平安早有防备,弓箭手齐齐向他射击,怎奈这平安穿了三层重甲,又有大铁盾遮身,马头马身也遮有厚铁皮,羽箭难透!

燕军这一波拉弓动作过后,未能伤敌主将,却被平安手下的弓箭兵反击,射倒千余人。

“杀贼!”

勇猛绝伦的平安突入敌阵,大刀翻飞,连斩燕将数人。燕军千户华聚率先被平安打烂了建制,军不成列。随后裨将谷允那一支兵马也被平安杀的一败途地,死伤惨重。

战败燕军前锋后,南军大将平安竟率精兵直奔北军王旗!他这一动,大将庄得等人亦随后压上,数十万大军,直取燕师中军!

李景隆见形势大好,立即下达总攻令!

六十万大军如潮水一般袭向燕军!

他们的目标是燕王朱棣!

李景隆下完命令后,继续躲在最安全的位置当甩手大爷,而此时的燕王,却不可能有他那样的好福气。

燕王见敌人来势甚猛,片刻之间又杀不掉最棘手,最难缠的平安,急令陈义枫、张玉、李彬、谭渊、朱高煦等人护卫自己,迎击敌军。

以前他从来不怕敌人兵多,他更有信心通过偷袭、耍诈等阴招攻敌要害,从而取得大胜。自古兵不厌诈,《孙子兵法》更是直言,兵者,诡道也。

然而那得有个前提,是你能找到偷袭、耍诈的机会。

很显然,此时没有这样的机会。

你也不用说你是虎,别人是羊。即使敌人连羊都不如,连猪连狗都不如,但哪怕只是六十万只蚂蚁,都足以把你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南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北军拼命死战,却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战即溃的命运。

兵少,这就是硬伤。你再怎么足智多谋,再怎么能征善战,再怎么能够预知未来……以区区六万兵(伤兵疲兵必须休养,生力军就只有这么多),对阵六十万兵,都是个难死人的事。

北军很快便被南军切割攻杀,燕王让人打的连王冠都没了,所乘战马也被敌人砍掉了脑袋,王旗也被砍倒了。燕王本人再也没有半点王者风度,像条狗子一样滚在地上挣命。

燕军第一猛将张玉,被打的跟狗一样,连兵器都打丢了,一着急随手抢了个小兵的武器继续作战。那小兵没了武器,只好让敌人捅死了。

宁军第一猛将卜万兴,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被打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宁王见跑不了,瞅了个机会,索性躺在两具尸体下,客串死尸。

新贵将领郑和,也被打的满地找牙。

郑和以前的老上级,那个强行编他入伍的千户,身中百箭,前后左右都被射到,尸体倒了后都躺不下去。

看着朱棣和他的燕军兵败如山倒,李景隆这个解恨啊!

老子样样不如你!打一次败一次那又怎样!老子就是比你兵多!

堆也堆死你!

战场上杀声震天,大地为之变色,江河为之震颤!

……

陈义枫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

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他挥动令旗,手下人也顾不上看。下达指令,他们也听不见,全被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淹没了。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他收起了令旗,藏于怀中。

从上午打到下午,陈义枫的耳膜一直很疼,有时真想奋力捂着耳朵,不再听这一声声恐怖的狼嚎鬼叫。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麻木了。

自己的头盔上全是血,他那把剑,早己砍的卷刃了。

他什么也不想,奋力的举起剑--其实在战场上还是用大刀长枪比较好,但他只会用剑--与敌人拼死搏命。

“唰!”

“嗖!”

……

敌人刀枪未到,挥动刀枪所带来的冷风倒是先扑面而来,陈义枫纵马侧身,架住一枪,然后回手就是一剑,刺入敌人腹中。之后又反剑疾刺,捅死另一名拿刀的敌兵。

“小马王,快杀这拿剑的贼……这贼好像是个什么官儿……”

陈义枫累的手足酸痛,汗如雨下,眼皮困的直打架,隐约中好像听见有人喊了这么一声,随即便被震天的喊杀声碾压下去。

陈义枫的护卫零零落落的站在他的身旁,这时那个骑着一匹小马的敌将也带人杀过来了。这人姓王,是个指挥,地位相当于偏将。因为总骑一匹小马,军中称他为小马王。他看见别人拿长柄武器,而陈义枫拿剑,当即大喜:“快抓此贼……此贼定是燕贼中的大人物……”

其实此时大家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只能从口形判断他要说的话。

他连连大喊,指挥手下人攻击陈义枫,然而战场上敌我两军彻底已经打乱了。他手下的人有的被燕军缠住,有的根本听不见命令,于是他只带了一百余人朝陈义枫杀来。

陈义枫身边,还有九十余人。

杀吧!

放手大杀吧!

陈义枫说不动话,喘了口气,右手向前一挥剑,下达了攻击令。

这两拨兵不知打了多久,陈义枫益发觉得耳膜疼痛。

其实战场上其它人也是这样。有的人受不了这激烈的喊杀声,竟被震晕了,倒在地上狂吐不止,随后敌军起到,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陈义枫与这位小马王激烈拼斗三十余合,他俩是同时落马的。

步战,接着打。

……

战斗结束,陈义枫左臂挨了小马王一枪,右臂挨了小马王一脚,脱臼了。小马王胸、腹、肩、手、腿……中了陈义枫九剑。

王指挥以枪撑地,连吐三口鲜血,然后颓然坐在地上。他的那匹小马眼中流泪,跑过来跪倒,让主人靠在自己身上。

王指挥看着自己心爱的小马,脖子一歪,死了。

那匹小马悲伤的嘶喊着,舔着主人的脸。马眼中,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滚。

小马王一死,他的手下们杀红了眼,冲上来与陈义枫拼命!

……

不知打了多久,陈义枫身边的护卫全死光了,好在小马王带来的这些人也死光了。

陈义枫的剑被人砍断了,而且还只能左手持剑。

他找不着自己的战马了,只好没命的向前奔跑。

一会又遇到个拿朴刀的步兵来剁他,他前趋两步,一脚踩下,将那朴刀踩在地上,之后用尽全身力气,用断剑砍那人的脖子!

只砍了个伶仃寸断,却还是没有砍断。

打斗太久,剑刃已经磨损的太厉害了。

饶是如此,那敌兵还是死了。

又跑了两步,前面有个骑兵想要捅他,他使劲矮下身子,艰难避过这一击,然后奋力跃身,以断剑割裂了那骑兵的脖子。

“滋!”

血箭喷涌,骑兵掉下马来。

陈义枫抢了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马背,放眼望去,燕王在哪?张玉在哪?郑和在哪?

……

目力所及,遍地都是血人,到处都是烈火,双眼疲乏,谁也找不着。顿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容身,心中悲怆之极。

他看了好几个方向,右边好像有个小村庄的轮廓!

右臂己脱臼,不能再战,徒死无益!

且先去躲一躲吧!

他扔掉沉重的头盔,以单手撕掉沾满了敌人鲜血的外衣,又割下一片衣襟,很费劲的把左臂的伤口粗略包扎下。

没有马鞭,他以断剑砍马的屁股,那马吃痛,风驰电掣一般跑起来。

“终于远离了这该死的战场!”陈义枫在心里长叹道:“好在,我有先知之能,知道主公不会死。”

不知奔了多久,奔上一个低矮的小土坡,那马竟然口吐白沫,累死了!

它也真可怜,战斗了一整天,又跑了这么远的路,便是铁打的,也得累死。

幸好摔力不大,陈义枫爬起来坐在地上,杀声渐远,耳朵终于舒服些了。

他饥渴难忍,想要找人讨点吃喝,刚一站起,竟然头昏脑胀,一个站立不及,从土坡后面滚了下去。

幸好土坡甚矮。

土坡后面是个农家院。

有个女孩儿正在那摆弄一些草药,见有人滚落,吓了一跳。陈义枫使尽力气,说了句:“好姑娘,我求求你,千万别声张,我真的不是……坏人……”

女孩儿美丽的大眼睛诧异的看着他。

眼前这人,一脸疲态,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潇洒的剑眉,英俊的脸庞……

本应是个英姿飒爽的小伙子。

然而,他的眼神竟是那般的可怜,那般的无助。

他似一只孤独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哀怜的眼神中,有着对求生的深切渴望。

陈义枫挣扎着坐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肤若凝脂,杏脸桃腮,樱唇皓齿。双眸璀璨如星,带雨含烟。细密乌黑的秀发,似瀑布一般迎风飘扬。她伸出似柔荑一般白嫩的纤纤玉手轻抚着被和煦的微风吹动的秀发。阳光下的她仪度娴雅,风采飘逸,这个轻柔的动作,使本来就玉容嫣然,清丽绝俗的女孩儿,更似那月中仙子了。

那出水莲花一样的娉婷身形,那粉妆玉琢的容颜……

眉目之美,真是无可言说。

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而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番钟灵毓秀的气质。

大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是说她这种人的吧!

此刻与陌生男子说话,更显娇羞脉脉,楚楚可怜:“你是谁?”

“这女孩儿,莫不是天上仙女下凡来?”陈义枫心中惊叹不己:“只穿着最普通的轻纱衣裙,不施粉黛,却能美成这样!”

四月初夏,轻风柔和,美人如画。我却整日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

这个小院,可谓巧夺天工,围着小土坡建的。

院子里的树木、草药、花卉青翠可人,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生姿,芬芳沁人。那一小片竹林,望之巍然深秀,还有个小假山,池子中有鱼儿在嬉戏。

院子侧面有个小门是打开的,不远处的山涧下面,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好个世外桃园!

“我是……我是一个落难的人。”陈义枫想了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