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晨曦从窗户进入长廊,它们慢慢地移动,努力伸延,欲到达墙壁上一面又一面的门,终于只能在门槛边上停驻。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扇门被推开,一个女孩背上挂着鼓胀的包袱走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晨曦的微粒,露出一脸的春风,,迎接又一个宁静的清晨。
走在二楼的长廊上,阳光在身上一跳一跃,节奏轻快,然而在经过一扇光被削弱的窗户时,她突然加快脚步。
透明的阴影双手离开窗台,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现出一身黑色的披风。
“站住!”
慢了几拍,玥才停住,昂起下巴,回头,原来春风满脸顷刻乌云密布。
“你那张脸是什么意思?”霆霓从披风伸出食指,直指她的臭脸。
她马上收回乌云,讨好地迎上。
“抱歉,抱歉,条件反射。我们见到异族登门的统一表情,殿下慢慢就会习惯。”
“为何?”
“以防他们压价。”人善比人欺啊。
呵!
哼!
他瞄一眼那头劲爆的玉米须。
“这不是挺好的吗?没必要强行装淑女。”
好不容易堆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了。
“不是为了装淑女,它本来就这样。”
他再瞄她背上的玩意。
“哪个冤大头,被搜刮了不少赃物呀!”
“霆霓,你还是那么没礼貌!”她笑脸盈人回来了,说到她的收获,心情瞬间不错,“怎么又跑来人界,魔界没事让你干吗?”
“都做完了。”
哼,因为不能和霆霓签订契约,所以不能使唤他,其他契约者作为先锋,忙得焦头烂额。
“你在人界干嘛?”准没好事!
“受人之托。”
托?
不是他自己的事?别人的事?不能在这里确定初步的报酬。
没好事。
玥没多问,霆霓一路跟着她下楼,绕过厨房,餐厅,杂物间,书房,最后来到客厅。
茶已经凉了,姐姐和小阎王静候已久。
和颜悦色终究挂不下去。
为何小阎王在这里,为何坐在大厅的是姐姐不是小巫女?
“我不要。”玥站在门口不愿意再靠前一步。
长巫女欣赏着刚做好的指甲,好一会才移向玥。
“上次不是兴高采烈的?”
“上次?上次我还小,现在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要我驴前马后,被一个,一个……”她比划一下霆霓,“一个年轻小伙子指手画脚。”
年轻小伙子?
这不是反话,异族的生命线很长,长得容貌就停留在成年不动了。虽然没有见过霆霓的真容,可从他的声音,皮肤判断,他的容貌年龄大多中年,离老年还远着。
而她马上成年了,一个女性的青春,她已经挥霍了一半,甚至三分二。
而成年意味着,不会随便被卑劣的霆霓影响情绪;和所有生命一样,巫女每个年龄阶段有着不同的责任和意义,所以成年了也意味着不再需要应酬那些异族,不用接那些鸡毛蒜皮的委托。
从前年开始,她已经作为受托的契约者,慢慢把执行的任务指给小巫女。
不用成为执行人,不受任何束缚,自由……
被一路监视怎么自在?
她狠狠瞪向霆霓。
“让你看家,你不也不愿意。”总得留一人,作为小巫女的监护人在人界常驻,眼下只有她们两了。
这……回来得真不及时,她怎么那么倒霉!
霆霓冷眼看着垂死鸣哀的人类小孩,突然明白这阵容的意图,本来谁都没关系,可这人类小孩什么态度?
“换人。”他朝小阎王命令。
小阎王愣住,从来没有异族会挑剔执行巫女人选,他们宁愿相信这是天意,是命运。
趁巫女没有发飙,他赶紧游说霆霓。
“玥是首个处理贵族事务的巫女,对魔界的状况能作出更精准的判断。”不管霆霓遭受过什么,就上次出使,玥的表现可圈可点,没有把魔界的麻烦带回来已经堪称优秀!
玥瞪他,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冷嘲热讽。
“都是用下三流的手段,谁还不一样!”
看得透切,不过巫女都小气,她们会生气的。
玥跳上沙发,端起凉掉的茶:“可以送客了吗?”
长巫女不做声,慢慢伸出纤手给玥欣赏漂亮的指甲。她一身暗紫旗袍,绿靛的牡丹从裙摆一直绕缠至腰腹部,几只蝴蝶漫舞之上,栩栩如生几乎要跃出单薄的绸缎,线迹精细给予视觉强烈的冲击。
小阎王擦擦额角的汗,淡得能看见眉骨的眉毛挤到一起,不一会儿又舒张开来。
“你们、”他赔笑状的询问,“不接受委托?”
玥一双斗鸡眼盯着指甲上迷惑的墨紫,闻言,两巫女对视一眼。
看到了吗?
这是小阎王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平时那张嘴巴拜神不见鸡似的,而且问得扑簌迷离,他好像极力促成可又隐隐透出不情愿,期待着某种转机。
或者只是异族们以退为进的陷阱。
如果好奇就输了。
“契约以心甘情愿为原则。”玥瞟向小阎王,“既然殿下不愿意,契约也没办法结成。”
闻言,小阎王的小脸蛋亮了。
“只要不违反游戏规则,”长巫女收起她的指甲,一改之前的慵懒,“我们的职责应该促成每一笔和异族的交易。”
小脸蛋黯然紧绷了。
真好玩。
此时的霆霓以为事情就那么解决了。
他认可长巫女的态度。
比起只有即时利益可图才会有干劲,其余的拖拖拉拉的人类小孩,年长的巫女处事必定更干脆利落。
大人认真起来,果然就没有小孩子的事。
再者,人类小孩不愿意被监控,他同样不愿意替这个监护人,只要人类小孩踏进魔界,他即被某狼拿利爪抵着。
扫除障碍,他豁然开朗,可一抬眉,却发现只有自己沉浸在喜悦里,人类小孩和小阎王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有点尴尬了。
玥双手抱着杯子直叹气。
姐姐准备把她低价贱卖了。若是姐姐愿意出使魔界,她倒兴致勃勃的等着看热闹,看姐姐给魔界地底埋满地雷,哪天随时把魔界炸个天翻地覆。可惜她还没真正成年,人类监护人的身份不可动摇。
比起呆在人界,魔界稍微强一点吧。
而小阎王,和霆霓一样以为长巫女要亲自出马,仿佛已经遍眼是战后灰烬,脸已经发青了。
长巫女不知在想什么,气定神闲地观赏着她的指尖,时而扫一眼在座的客人。
她的眼神让人极不自在。
人类小孩说过,她看不见他的“心”,那末其他巫女也看不见,是真的看不见吗?
她诚然一副大家长逗小孩般,对他们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但笑不说。
长巫女认为处理魔界的事务信手拈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看不起他,看不起魔族?
或者她都是用如此轻视眼神看待异族。
说起来,人类小孩也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只对她的契约商品客气。
就算倚仗着异族,也未免太过于神气了。
而从进门开始,长巫女一直玩弄着她的手指,他倒要看看谁能让她如此的嚣张。
当人类小孩呼唤异族时,她浑身散发着的气,被唤作“契约者的记忆”,从那似曾相识的气里,能分辨谁是谁。
霆霓凝神贯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是力量被削弱了,还是藏得深?
他看不出来。
仿佛长巫女透出来的气不属于任何异族,是浑然天成的。
怎么可能是天生的?
然而,有别于普通人的气息正源源不绝从指尖渗出,她的指甲上有什么东西?
这时,旗袍上明亮的丝线晃动,是蝴蝶,旗袍上的蝴蝶,之前是这个展翅的舞姿吗?是在全开的牡丹之上,还是半开的花瓣上?
它们动了?它们动过?
似乎察觉到霆霓的审视,长巫女抬头朝他咧嘴而笑。
这一笑直让他鸡皮疙瘩。
诡异的老巫女,人类小孩说不定安全多了。
“霆霓,”小阎王神色凝重,加重修饰,“和巫女签订契约,是一种缘分,巫女的出现是天意,是命运。”
不要企图驱赶一只狐狸,那极有可能把一只狼招致过来。
“不是命运,她是自己回来的。”
玥倏地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霆霓如临大敌。
“睡觉。”她迷迷糊糊道,颠颠簸簸走向楼道。
“回来!到魔界再睡。”
玥站定,回头,两眼已经没有焦点。
“不差这时,睡醒了再说。”说完,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消失客厅。
见玥答应了,长巫女也离座,留下客厅的客人不知何时离去。
长巫女走在长廊上,在玥的房间门前停住。
门被打开,躺在床上熟睡的玥突然睁开眼睛。
“既然你也想走一趟就不要推辞嘛。”
“是有那么一点遗憾。上次只是匆匆一晃,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全身痒痒的。”长巫女抱着肩膀,笑了起来,“那是心脏吧?”
嗯。
“这次的委托人是在你上次游历的另一边。”
“头颅吗?”
“大概。”
她们约莫知道了。
魔界的地底下住着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