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们进贫民窟时,你留下。”韦恩刻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并不是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得很。只是那地方对你来说太过凶险了。”

“韦恩,”瓦克斯从他身边走过,“别再跟帽子对话,赶紧过来。”

韦恩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帽子,说服自己把它放下,留在汽车里。瓦克斯是个好人,可却有很多理解不了的事情。比如说女人,还有帽子。

瓦克斯和玛拉茜此时正在朝无律区里面张望,韦恩小跑着跟上。那里仿佛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晒衣绳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一件件无人看管的衣服像挂在绞刑架上的尸体。连风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夹带着不确定的气味,从半熟的食物,洗了一半的身体还有扫了一半的街道上散发出来。

此时正午刚过,但一栋栋高耸且密集的居民楼已经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黄昏会先来这里喝杯茶聊聊天,再到别处去执行傍晚的职务。

“迷雾之子大人不愿意让贫民窟出现在城市里。”在他们三人往里走时,玛拉茜开口道,“他竭力避免如此,为穷人建造体面的楼房,想让他们……”

瓦克斯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心不在焉地把一枚硬币捏在指间。他好像把枪落在什么地方了。他是找玛拉茜要了几枚硬币么?这从来就不公平。换做韦恩找人借硬币,总是会惹来大喊大叫。他有时是会忘记征得别人的同意,但总会拿东西去和他们作交换。

随着他们渐渐深入,韦恩落在两人后面。得弄到一顶好帽子才行……他暗想。帽子很重要。

于是他仔细分辨传来的咳嗽声。

啊……

他发现那家伙正靠在门前休息,膝盖上盖着条破烂的毯子。你在贫民窟里总能见到这样的人——行将就木,时日无多,像攀在高楼窗台上一般摇摇欲坠,肺里有不少恶心的液体。当韦恩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时,老人抬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

“说吧,”老人开口道,“你是谁?”

“说吧,”韦恩重复道,“你是谁?”

“谁也不是。”老人说着朝旁边啐了一口,“一事无成,脏兮兮的乡巴佬。”

“谁也不是。”韦恩重复,从长衫口袋里把小瓶子拿出来,“一事无成,脏兮兮的乡巴佬。”

这口音真不错。低声下气,带着沧桑的历史感。闭上眼睛聆听,韦恩觉得自己能想象出多年以前人们是怎么说话的。他拿出那一小瓶威士忌。

“你想毒死我?”老人问。他说话会吞字,只发一半声音。

“你想毒死我?”韦恩重复,控制下颌,仿佛嘴里含满了竭力想要咀嚼的小石块。这口音里显然带着北方味。他睁开眼睛,把威士忌递过去。老人先是闻了闻,然后尝了一小口,接着是一大口,最后一饮而尽。

“那么,”老人问道,“你是白痴吗?我有个儿子就是白痴,真正的那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过你看起来倒还好。”

“不过你看起来倒还好。”韦恩说着站起身。他伸出手去拿老人头上那顶旧棉帽,然后指了指装威士忌的小瓶子。“想跟我换?”老人问,“孩子,看来你真是白痴。”

韦恩把帽子戴上,“你能再说一个以‘呵’这个音打头的字吗?”“呵?”“铁锈啊,真是棒极了。”韦恩说。他跑回街上,把长衫连同决斗杖一起藏进一处墙缝里,只保留了木制的指节骨套。

他穿在长衫底下的是蛮苦之地西装,纽扣衬衫加背带长裤,跟贫民窟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很相似。他边走边将袖口卷起。别看这套衣服有些破旧,打了好几处补丁,却是千金不换的。他花了好多年才弄到这么一身合适的行头,一看就是被穿过很多年。

人们早已习惯以貌取人,下苦力的时候尤其不用穿什么干净整洁的衣服。瓦克斯和玛拉茜在前方停下,跟几个脑袋上裹着头巾,手臂上缠着袖套的老妇人说话。韦恩几乎能听见他们对话的内容。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刚才跑过这里。瓦克斯会这么说,你们肯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韦恩慢悠悠地走到一群坐在晾衣棚底下的男人跟前,那里脏兮兮的,他们正在吃压扁的水果。“那群外乡人是谁?”韦恩坐下,用他刚刚从那老人处学来的口音问道。

他们甚至没对他的身份起疑。像这样的贫民窟里总是有许多人——你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但总能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否属于这里。而韦恩恰恰正是。

“条子呗。”其中一人回答。这人的脑袋长得像个倒扣的碗,秃头,而且顶端齐平。“他们在找人。”另一个人说。铁锈灭绝啊,这家伙的脸也太尖了,你甚至能用它来犁地。“条子只会在想抓人的时候才到这里来,他们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永远都不会管。”

“如果他们会管的话,”扣碗脑袋跟着说,“早就该对那些工厂和发电站采取措施了,一天到晚往我们身上倒脏灰,我们不该再生活在脏灰里,这是和谐亲口说的。”

韦恩点点头。说得对。这些建筑物的墙都是灰色的。可外面的人真会管这些吗?不。反正住在这里的又不是他们。他留意到瓦克斯和玛拉茜吸引到不少目光,途经的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楼上的住民纷纷关上窗户。

这更糟糕,韦恩想,比普通的糟糕还要糟。他必须得跟瓦克斯谈谈。可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他们的确是在找什么。”“别乱插手。”扣碗脑袋说。韦恩小声嘟囔,“说不定有钱拿呢。”“难道你要出卖自己人?”扣碗脑袋咆哮道,“我认出你了,你是艾迪普的儿子,对吧?”韦恩不置可否地别过头去。“听着,小子。”扣碗脑袋说着晃晃手指,“别信任条子,也别当叛徒。”“我才不是叛徒。”韦恩不耐烦地说。他不是。但有时人们只是需要点现金。“他们是来找神射手的。我听见他们说话了。悬赏一千大钞。”“他是在这里长大的。”犁头脑袋插话说,“他是我们的一员。”“可他杀了那女孩。”韦恩说。“撒谎。”扣碗脑袋说,“不许跑去跟条子乱说话,小子,别把我的话当儿戏。”“行,行。”韦恩说着站起身,“那我就——”“给我老实坐好。”扣碗脑袋说,“不然我就让你的脑袋瓜子吃点苦头。”韦恩叹着气坐下。“你们这群老家伙总是说我们,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在哪些工厂里卖命。”“我们没你想的那么无知。”扣碗脑袋递给韦恩一个压扁的苹果,“吃吧,别惹麻烦,不要跑出我的视线。”韦恩低声抱怨,但还是坐下来咬了口苹果。味道还不错。于是他把整只苹果都吃下去了,接着又拿了几个。那些刚刚还在吃着水果的人忽然间散开了,韦恩身边只剩下一篮果核。他们相互打趣,四人都说自己有要紧事要去处理。

韦恩往几个口袋里各塞了一只苹果,然后站起来,跟在扣碗脑袋后面。他毫不费力地跟上了那家伙,沿途跟人点头致意,那些人也朝他点头,像是老朋友似的。这都是拜那顶帽子所赐。戴上一个人的帽子,让你的脑海里充满他的思维方式,这会改变你。一个码头工打扮的人从他身边经过,垮着双肩,吹着悲伤的小曲儿。韦恩听出了那段旋律。在码头上工作,日子必然艰苦。每天都得乘坐运河驳船上下班,或者在海湾的滨水区倒头就睡,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

他年轻时有过那样的生活。身上的疤痕可以证明。但当年轻人长大之后,他便不再满足于在街头巷尾跟人打架,或是跟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女人上床。

扣碗脑袋走进一条小巷里。好吧,这里每一条生锈的街道其实都像小巷。扣碗脑袋走进了一条小巷中的小巷。韦恩贴着狭窄路面的一侧往前走,燃烧弯管合金。镕金术确实是个有用的把戏。燃烧金属能在他身边设起一个加速时间的小圈子。他在速度场里朝街角走去——速度场一旦设好就不能移动,但他却可以在圈内行走。

扣碗脑袋正蹲在垃圾堆旁边,想看看有没有被人尾随。韦恩差点把速度场设得过大,连那人也一起罩住。

粗心啊,真是粗心,韦恩暗想。如果在码头上犯这样的错误,会让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从被速度场围住的垃圾堆里拽出一条烂毯子,然后退回到街角的这一侧,解除速度场。在速度场里,他身形如电,扣碗脑袋最多只能看见一团虚影,韦恩确定他不会多想。要是他猜错了,他就把他的帽子吃下去。好吧,至少吃掉一顶瓦克斯的帽子。

韦恩找到一处台阶坐下,用帽檐遮住眼睛,再在墙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把毯子盖在身上。看起来不过又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醉汉。

扣碗脑袋行事很是小心。他在小巷里等了足有五分钟,才前后张望着走出来,直奔街对面的一幢建筑物。他敲了敲门,小声说了句什么,里面的人让他进去了。

韦恩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把毯子扔到一边。他穿过街道,也来到扣碗脑袋刚进去的建筑物跟前,开始检查起被百叶窗遮住的窗户。百叶窗破旧不堪,恐怕稍微打个喷嚏都能把它们给震下来。他凑近窗边逐扇偷听里面的动静,还得小心脸颊别被碎片割破。

贫民窟里的住民有种诡异的道德感,绝不会把自己人交给警察,甚至有赏金也不行。可他们总得吃饭吧。像神射手这样的人难道不想听听他的朋友们有多忠诚?

“……肯定是两个条子。”韦恩听到有人在屋里说,“一千大钞可是不少钱啊,神射手,好大一笔呢。我不是说那群小子不值得信任,他们当中没有坏合金。但我想,稍微给点鼓励的话,能让他们更加忠诚。”

出卖朋友是绝对禁止的。

但是敲诈朋友,这只是一种商业头脑的表现。

如果迈尔斯不领情的话,那他也就算不上朋友了。韦恩笑着把木制的指节骨套戴在手指上。他后退几步,然后朝建筑物冲过去。

他用一侧肩膀撞破百叶窗,在落地的一瞬间架起速度场。他一骨碌滚到迈尔斯跟前——对方也在速度场里。这个男人脸上不再戴着面具,但仍然穿着那条红裤子,正在往肩膀上缠绷带。他惊慌失措地抬头,脸上有两条浓密的眉毛和一张巨大的嘴。

铁锈啊,难怪这家伙总戴着面具。

韦恩朝他的下巴猛一挥拳,把他放倒在地。接着转身想要再次出拳,然而屋里另外五六个人包括扣碗脑袋在内,都站在速度场的边缘之外,静止不动。还真是走运。

韦恩微笑着把神射手扛在肩上,摘下指节骨套塞进口袋,又掏出苹果咬了一口,他朝扣碗脑袋挥手告别——那人正愣在原地,目光呆滞——然后把神射手从窗户扔了出去,自己跟在后面。

等他越过速度场的边缘后,圈子自动解除了。“那是怎么回事!”扣碗脑袋在里面大喊。韦恩再度把昏迷不醒的神射手扛到肩膀上,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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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让我去问话吧。”玛拉茜说,“也许能套出点什么来。”

她感觉到瓦克斯利姆打量着她。他认为她是想证明自己。曾经他是对的,可现在她已经是个警察——被这座城市聘用,并委以信任。这是她的工作。瓦克斯利姆不认同她的决定,但不管他同意与否,都影响不到她的行动。

两人一同走向坐在台阶上的一群小流浪汉。三个男孩同时投来怀疑的眼神,他们皮肤上满是污泥,松松垮垮的衣服在腰部和脚踝处打着结。那显然是街头年轻人的穿衣风格。男孩们在用烟管抽烟,身上一股烟草味。

玛拉茜走过去说:“我们在找一个男人。”

“如果你需要男人的话,”其中一个男孩抬头打量着她,“我就在这儿。”

“噢,拜托,”玛拉茜说,“你……有九岁吗?①”

“嘿,她知道的可真多!”那男孩大笑着拽起裤裆,“难道你一直在偷①这里的9是双关语,小男孩嘲笑玛拉茜连他‘那个’的长度都知道,中文翻出来不太合适,做了一些调整。窥我不成啊,小姐?”好吧,又脸红了。玛拉茜暗想,真是一点都不专业。多亏她和韦恩相处过一段时间,偶尔也听他说过些荤笑话。脸红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她继续道,“大约一个小时之前他从这逃走的,受了伤,在流血,红衣服。我相信你们肯定知道我说的是谁。”“对,是时间之子!”其中一个男孩大笑着喊出一个古老育婴传说中的名字,“我认识他!”

像对待一个刁钻的证人那样对待他们,玛拉茜想,在审讯中引导他们说话。她得学着如何在真实世界中跟这一类人打交道,不能老是闭门造车。

“对,时间之子。”玛拉茜说,“他去哪了?”“去了黄昏边缘。”男孩说,“你没听过那些故事吗?”“我喜欢故事。”玛拉茜说着从钱包里拿出几枚硬币,举在手里。贿赂的感觉很像作弊,但是……好吧,反正这又不是法庭。三个男孩看着硬币,贪婪从他们的眼神里一闪而过。他们迅速掩饰住了,也许在这地方露白不是个明智的举动。“让我们听个故事吧。”玛拉茜说,“关于这个……时间之子可能会待在什么地方。如果愿意,可以说说在这片楼群里,黄昏在哪儿。”“我们也许知道。”一个男孩说,“可是,听故事贵得很啊,远不止这点钱。”

在她身后传来叮当的响声。瓦克斯利姆也拿出了几枚硬币。男孩们热切地盯着那些钱,直到瓦克斯利姆把一枚硬币高高抛起,用钢推的力量让它消失不见。

男孩们立即安静下来。“认真回答这位小姐的问题。”瓦克斯利姆的声音很轻,声调却锋芒毕露,“别再浪费我们的时间。”玛拉茜转身看向他,男孩们则在她身后做出了决定。他们一哄而散,显然不愿意跟镕金术师有什么瓜葛。“您真是帮了大忙啊,”玛拉茜抱起双臂,“非常感谢。”“他们会跟你撒谎的。”瓦克斯利姆回过头去,“而且我们正在引起不该有的关注。”“我知道他们会撒谎。”玛拉茜说,“我会抓住其中的漏洞。击破捏造的事实往往是最好的审讯手段之一。”“事实上,”瓦克斯利姆说,“最好的审讯手段靠的是枪和手指头。”“事实上,”玛拉茜说,“并非如此。数据表明,强硬的审讯手段只会得到伪证。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瓦克斯利姆?我发现你最近一直在炫耀‘蛮苦之地硬派执法者’那套做派——”“我没有。”“您有。”她说,“而且我知道为什么。在蛮苦之地,您表现成一位绅士执法者。您亲口告诉过我,您随时都会奉行文明。可在这里,您身边到处是贵族领主,都快被文明淹死了。于是索性摆出蛮苦之地执法者的样子,给城市带来点老派的正义。”

“你想多了。”他转过身去,查看街道。铁锈灭绝。他以为她很迷恋他。如此傲慢、粗野……真是愚蠢!她气呼呼地走向一旁。

她并没有迷恋他。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在他们两人之间不会有其他感情,而且他已经和她姐姐订了婚。就是这样。可难道他们两人现在连共事都不行了?

韦恩走上附近一幢建筑物门前的台阶,看着他们两人,懒懒地咬着苹果。“你到哪儿去了?”玛拉茜走向他。“吃苹果吗?”韦恩递给她一只,“还没被压得太扁。”“不了,谢谢。我们在找杀手,不是找吃的。”“噢,你说这个啊。”韦恩朝台阶阴影里的某个东西踢了一脚,“替你们搞定了。”“搞定……韦恩,你脚下那东西是个人啊!铁锈!他在流血!”“当然了。”韦恩说,“这可不怪我,我只是把他打晕而已。”

玛拉茜抬起一只手捂住嘴。是他。“韦恩,你是从哪儿……怎么会……”

瓦克斯利姆轻轻将她推到一边,她甚至没发现他过来了。瓦克斯蹲下查看神射手的伤势,然后抬头看着韦恩,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玛拉茜觉得这个表情可以理解为“干得好”或者“又被你抢先一步”之类的意思。

“我们把他送去警局。”瓦克斯利姆说着,抬起昏迷不醒的神射手。“好,没问题。”玛拉茜说,“可您难道不打算问问他是怎么办到的?他去了什么地方?”“韦恩自有他的手段。”瓦克斯利姆说,“在这种地方,那些手段远比我的有用。”“您早知道,”她抬起一根手指对着瓦克斯利姆,“您早知道我们的方法是白费工夫!”“我是这么想过,”瓦克斯利姆说,“可是韦恩需要空间来尝试他自己的方法——”“他知道我有多了不起。”韦恩补充道。“我也在尽力寻找神射手——”“因为他无法接受我在这方面比他强。”“——是为了防止韦恩失败。”“那种事从没发生过。”韦恩笑着又咬了一口苹果,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瓦克斯利姆身边,“除了那一次。还有另外一次。不过无所谓,反正我脑袋被打中过好多次,早就不记得了。”玛拉茜在心里叹了口气,跟在两人身后。他们共同经历过太多事,连潜意识都已经同步,就像两位搭档演出过无数次的舞者。新人若想和他们同台表演,真是难上加难。

“好吧,”玛拉茜对韦恩说,“你至少可以跟我说说都干了什么。也许我能学学你的手段。”

“不行。”韦恩回答,“那些手段你用不上。你太漂亮,对我来说有些碍事。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韦恩,有时我真被你搞糊涂了。”

“只是有时吗?”瓦克斯利姆问。

“我不能把所有底牌全都亮给她啊,老兄。”韦恩说,双手的大拇指勒在背带上,“总得给别人留点吧。任何人,不分身份、阶级、性别或心智,都有权受到我的启发。我是个生锈的圣人,对,就是我。”

“可是,”玛拉茜追问,“你究竟是怎么抓住他的?你设法让那些人开口了?”

“没啊,”韦恩说,“我是让他们闭嘴,那才是他们擅长的。我想这招是来自实践吧。”

“你应该多学学。”瓦克斯利姆补充道。

玛拉茜叹了口气,三人走到无律区的入口处。原本聚在楼梯和小巷里的那群人都散开了,也许是因为不愿意引起几位执法者的注意吧。这——瓦克斯利姆绷直了身体,韦恩也是。

“什么——”玛拉茜开口想问,只见瓦克斯利姆撂下神射手,把手伸进迷雾外套的口袋。韦恩用肩膀撞开玛拉茜,一个什么东西打在他们原先的位置上。紧接着又是好几发,但玛拉茜并没仔细看,任由韦恩拽着她躲到一幢建筑物旁边,然后两人这才开始伸着脖子寻找高处的射手。瓦克斯利姆早已掷出一枚硬币,冲上高空,迷雾外套的流苏在身后飘舞。每当这种时候,他看上去就显得更加原始,如同传说中古老的迷雾之子。不是什么执法者,而是黑夜的化身,前来索债。

“啊,该死。”韦恩说着朝神射手扬了扬下巴。那人原本被丢在路中间,现在身体上插了一截显眼的木制箭杆。

“是箭吗?”玛拉茜问。

“手弩的箭矢。”韦恩回答,“好多年没见过有人用了。只有在跟镕金术师交手时才用得上。”他抬起头,瓦克斯利姆正在上方猛追,朝着一幢建筑物的楼顶蹿去。

“待在这别动。”韦恩说着跑进一条小巷里。

“等等——”玛拉茜举起一只手。

但是韦恩早跑远了。

这两个家伙,她不满地想道。好吧,很明显是有人不愿意神射手被活捉,担心他吐露消息。也许她能从箭矢或尸体上找到些线索。

她蹲在尸体旁边,先是确认那人是否死了——希望那一箭不至于置他于死地。可惜他已经断气。箭矢牢牢钉进了脑袋。谁能想到一发小小的手弩箭矢能刺穿人的头骨?玛拉茜摇摇头,从手袋里拿出记事本,记录下尸体中箭的部位。

她暗自想到,刺客的运气还真是好。他们跑得那么快,不可能知道是否一击致命。如果换作是我,要确保万无一失,就肯定要……她听见背后咔嗒一声。

……折回来看看有没有得手。

玛拉茜慢慢转过身,看见小巷里多了个衣衫破烂的男人,正端着手弩,用一双深色的眼睛打量她。

接下来的事情让人猝不及防。还没等玛拉茜挪动脚步,对方就朝她冲了过来。箭矢离弦,从小巷里传出一声仿佛是韦恩的尖叫声,那人猛抓住玛拉茜的肩膀,以防她逃走。

他拖着她往前走,用一把冰凉的武器抵住她的脖子。是把玻璃匕首。这时瓦克斯利姆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迷雾外套的衣摆迎风招展。

两人凝视着彼此,瓦克斯利姆的右手捏着一枚硬币,用大拇指摩挲着。

快回想解救人质训练课上的内容啊!玛拉茜暗想。大多数男人都是在绝望的情况下才会劫持人质。她能利用自己的镕金术吗?她的镕金术能减缓她身边的时间,同时让速度场之外的时间加速流逝。和韦恩的能力恰好相反。

但她事先没有吞过镉。太蠢了!韦恩和瓦克斯就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就算她势单力薄,也该学会发挥作用。她已经不止一次有效地利用过自己的能力了。

那男人剧烈地喘着气,把头紧贴在她的头旁边。她能感觉自己的皮肤被对方下颌和两颊上的胡楂扎得生疼。

劫持人质的罪犯其实并不想杀人,她想。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你可以花言巧语地与之周旋,最后达成和解。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从手袋里拽出那把只有一发子弹的小手枪,不加思索地顶住那人的下巴,扣动扳机……对方立即脑浆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