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森严难近的将军府,屋瓦廊沿都缀满了白色悼绸,挥之不去的悲戚笼罩着整个府邸。
李家祠堂位于府西侧,堂内烛火通明,一副沉乌木棺居于中央。那棺中躺着的,正是五日前惨死于剧毒之下的,李老将军爱孙李霸。
在寂静的深夜里,瓦上忽地响起了几乎不可闻的细碎脚步声。守在祠堂外的几个护卫打着瞌睡,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样,而祠堂内的角落,却是有一团黑影微动了一下。
檐上人轻轻掀起了一片瓦,望入堂中,正瞧见了那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布衣男子。男子虽是衣衫破乱,狼狈不堪,所幸除了脸上有些许擦伤以外,再没有其他外伤。
男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正对上了那双望着他的眼眸。四目相对,他一下便认出了那黑夜里都仿佛闪着光亮的一双杏眼,长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蒙面又有什么用?这样想着,他竟不禁轻笑出声。一枚石子飞近,随即狠狠地弹在了男子的脑门上。美目含怒,是在警告他。
“里面什么声音?”门外的护卫听到响动,走进来查看。霎那间,数枚石子自堂顶的缺口飞入,点住了所有护卫的穴道。一个黑色的身影,轻盈地落入堂中。
身着黑色斗篷的丁一,快步走到那男子跟前,起刀割断了束缚着他的麻绳。
男子一脱困,立即起身给那些个护卫又补了一下,令他们昏睡过去。
“走。”
“你先走。”丁一不再看那男子,而是径直向那棺木走去。
“你想做什么?”男子有些着急,欲伸手去拉回丁一,“他中的毒可能还未散去。”
“那样最好。”丁一缓缓抬起右腿,猛地一脚踹在了棺盖之上,只见那重百余斤的棺盖,顿时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一时间,一股尸臭味弥漫了开来。
布衣男子微微皱眉,抬起袖子遮住了口鼻,跟随着丁一上前查看尸体。
只见那华丽盔甲之中的尸体已经逐渐开始腐烂,而脸上的黑紫斑还是清晰可见,细看仿佛是黑夜里盛开的恶魔之花。那柄血刀静静地躺在边上,再也无法跟随它的主人征战沙场。
看着李霸的死状,布衣男子有些不忍,微微侧过目去。再回过头来,丁一竟然已经上去要脱那尸体的盔甲。
“你不要命了!”这次男子没有犹豫,直接抬手扣住了丁一的肩,欲将其拽下来,不料,丁一更快,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个翻身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我不过是…”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大将军府!”府内的护卫终于闻声赶到,将祠堂密密围住。
“这下,走不了了。”布衣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丁一。
只见后者从容地抬起双手,那白皙的手指间,赫然出现了数十根银针,“我既然来了,就定能将你毫发无伤地带走。”
围聚在堂前的护卫,仅上前一步,便被暴射而出的银针击中,纷纷倒地。
“再近一步者,死。”
李霸惨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闻得此言,众人哪里还敢再进一步?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一个模糊的身影破顶而出,飞速从屋檐上掠去。
“追!”数十名高手立即追了上去。
“你可真是沉!”丁一的额间已经满是汗珠,蒙在脸上的面罩随着沉重的呼吸声起伏,脚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是我学艺不精。”背上的人说着,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
终于,还是被追上了。
丁一二人落入了包围之中,李府高手渐渐逼近。
十二个人。
在其他人赶来之前,击败十二个人,绝不可能做到。
丁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回头冲背上的人嘿嘿一笑,“接下来,就委屈你了。”话音刚落,布衣男子就被一脚狠狠地踹向了其中一方敌人。几个高手哪里料得到这个,纷纷闪躲。正是这个时机,银针出手,无一虚发。
另一方敌人见此情形,寻了丁一的空档,刀剑直冲而去。岂料那布衣男子,又一次被当作挡箭牌丢出,几位高手心下一惊,匆忙收手,刀锋剑芒皆避开了男子,闪避之间,银针已至。
不过几息,十二人皆倒在银针之下。丁一得意地掸了掸衣袖,捞起有些摔懵了的男子,迅速掠出了李将军府。
城西破庙。
丁一将那男子放下,便要离去。
“丁一小兄弟,不对在下做任何解释,便要离开?”布衣男子揉了揉方才摔伤的手臂。
见早已被识破身份,丁一也不再遮掩,将面罩摘下。男子才得以细细端详其容貌。
眼前的人,一双杏眼清澈明亮,鼻梁不高,倒显得整张脸分外柔和,嘴却生的小巧,连带着两颊都微微泛着红晕。
丁一被盯得脸愈发烧红,便扭过头去:“李霸之死,确是我连累了你。现今将你救出,算是两清。”
“两清?不出意外的话,我的悬赏令明日就会贴满大街小巷。”像是故意地,男子又补了一句,“紧挨着你的。”
“你莫不是要赖上我了吧?”丁一一脸的欲哭无泪。
“在下王二,幸会。”男子顺势起身拱手作揖。
“你这名字倒是编得不错。”丁一盯着眼前人含着笑意的双眸,微微勾起嘴角,“家财万贯的王家二公子。”
“你是何时知道的?”被戳穿身份的男子也是丝毫不恼,依旧柔声说着。
“就在你假装云淡风轻地编出这个傻名字的时候。”
男子轻声笑了起来,“你倒是不傻。”
“那日,我确认了刀上无毒后,便悄悄潜入了将军府。想着李家对付疑犯的酷刑不会少,我既连累了你,无论如何也得救你出来。”丁一边说着话,边观察着男子的神情,见他神色自若,依旧带着笑意,“哪知你只是被五花大绑扔在了祠堂。李家既不对你用刑,也不放了你,想必是派人去核实你的身份了吧?”
“既是如此,丁兄今日又是为何改变了主意?”
“我今日是去探查李霸的死因的。”
被如此一呛,男子一时有些发愣,随即却又止不住的笑起来。
“你这个人可真是,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
“你若是要查那奇毒,我王家二公子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
闻言,丁一不由眼睛一亮。世人皆知,那九曲连环楼和京城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奇毒暗生花,世间何人识?”那男子似是猜中了丁一的心事。
“你为何要帮我?你就这么肯定李霸不是死于我手?”
“我的眼神一向很好。”
真是个怪人,丁一不由腹诽,但眼下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当日实在不该一时冲动,自己倒也罢了,可无端引了这等罪名加诸薛老前辈身上。
“丁一多谢王二少爷相助。”
“重新介绍一下。在下林风。”望着丁一疑惑的眼神,又接了一句,“王家二子。”
罢了罢了。行走于江湖之上,谁又没有些不便与他人说的秘密呢?
“从这里至京城,五日,早该来回了吧?”
“是啊。”林风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眼中却弥漫起了黑雾,让人无法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