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疑问。”大家都看向莫琪。案子划归开封府后,尚府尹把莫无畏、樊正、梁孟、莫琪召集起来开会,商议如何处理这个案子。
“在孙成家里没有找到酒,可是孙成是走私茶酒的,他从哪拿酒呢?”莫琪说。
尚府尹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他忽略了,查到孙成的家中有储存的茶叶,他很兴奋,忘记了孙成还走私酒这回事。
“现在恐怕查不出了,最近推行了酿酒证,孙成以前拿酒的地方,现在很可能已经拿到了酿酒证,是合法酿酒了。”樊正说。
“不一定,”莫无畏说:“酿酒证只颁发给酒楼,而且每个酒楼的限额不同,即使最高等级的酒楼,每天也只能出二百斤酒,而孙成每次至少送出去一千斤,孙成酒的来源肯定不是这些酒楼。”
“莫无畏说的对。”尚府尹说:“他们很有可能在私自酿酒,就是私酒坊。这是杀头的重罪。”
“大人,您是说,可人和郑小王爷自己开设了私酒坊吗?”梁孟有些不敢相信。
“很有可能就是郑小王爷的私酒坊。”尚府尹说。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都不敢相信,但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去公主府找郑小王爷恐怕会受阻,现在应该尽快找到可人,她很有可能是个关键人物。”尚府尹说。
可人已经变成了公主府中的一个普通侍女,这个身份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不会有人到公主府搜查的。她只不过是梁家庄在京城的联络人,负责和郑小王爷进行交易,现在孟婆婆已经被抓了去,她的处境也很危险。
可人正在打扫郑小王爷的屋子,这是她现在的工作。“看来今天还是一样,会很平静。”她这样想着,自从孟婆婆被抓,她就一直担心自己也被抓了去,她在这已经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就快要习惯了。
“轰!”
一声巨响打破了这平静的午后,她受到了惊吓,几乎同时,她想到了那个地方。“一切都完了!”她意识到,酒坊炸了。
过了一会儿,郑小王爷慌张的跑进屋子,关上门,用发抖的声音对她说:“大事不好了,酒坊炸了,事情闹大了!”
可人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然而她不能控制,她的每一个内脏都在颤栗着,几乎说不出话、走不了路。
与此同时,开封府内的警铃也被摇响,摇响了这个铃,开封府就进入了全员戒备状态。尚府尹立即集合了府内所有的捕手、快手,派人联络专职灭火的守备军,立刻赶往现场。
不久,消息就传来了,爆炸地点在京城往西二十里的城郊,虽然是在郊区,但附近有两百多户居民,整个村子有不少死伤。
京城负责灭火的守备军已经到了,按照规定,他们应该只负责京城的灭火工作,然而这次虽然发生在城郊,但影响很大,怕影响到京城内部,所以守备军是全员出动。
守备军的军官指挥灭火,他们有两辆大车,车上装有云梯,有的守备军站在云梯上向下浇水,有的则把水拎近火场再泼出去。水一桶一桶的泼出去了,火却越来越大。军官大声喝道:“不能停下来!继续坚持!”说着他自己也加入到灭火的行列。他们必须灭火,因为二十里之外的京城全都是木制房屋,是个木城,如果火势延续到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莫琪觉得很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尚府尹也觉察到火势不对,大喊一声:“快停下来!”
几乎同时,大家都看到,火突然变大了,火舌一下子吞噬了那些灭火的守备军,包括站在云梯上灭火的人,然后火势神奇的变小了。
莫无畏率先冲进火场救人,樊正和梁孟也跟了上去。
火,既神奇又无情,等那些捕快们把守备军一个个从火场里救出来,却发现那些守备军都已经在瞬间被烧焦了。樊正没有放弃,一个一个的检查,希望他们中能找到活着的人。
除了烟雾的味道,莫琪还闻到了一股烤肉味儿,她顿时觉得毛骨悚然,看着那些烧焦的身体,她都快哭了,恨不能自己也冲进火场去救火。
尚府尹欲上前去查看,刚走了一步,他就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心想:“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还没等他说话,火场突然就炸了。
莫琪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她不知道被弹出去多远,重重的落在地上,那一刻她看到尚府尹的脸,他在最后关头抱住了莫琪。莫琪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就要回家了。”
耳中是巨大的轰鸣声,她的头痛欲裂,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尚府尹趴在自己身上,已经不省人事,他们的手上、身上都盖了一层发黑的泥土。莫琪忍着痛推开尚府尹,使劲儿拍拍他,大声呼喊着“大人”,过了一会儿,尚府尹出了一口气,醒来了。
莫琪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还能站立,她松了一口气,对他说:“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尚府尹只见到莫琪开口说话,却根本听不见她说的什么。他见莫琪的表情很焦急,猜测莫琪担心他的身体,便缓缓地坐起来,他感到身体像散架一样,可他还是站起来了。
“我们需要找到其他人!”莫琪对尚府尹说,她不知道,尚府尹根本听不见。
此时,火场内已经没有大火,但周围全是小火苗。莫琪和尚府尹用土扑灭了几处火,寻找火场上其他幸存的人。
梁孟从不远处爬起来,他的脸上有一块被烧焦了,不过还好,他还活着。
莫琪找到了莫无畏和樊正,他们都被烧焦了,可鱼牌还在。那沾满尘土的鱼牌似乎在宣告着他们的死亡。
一瞬间,莫琪感到天旋地转,她多希望时间能倒退回去,希望他们没死,她是在做梦。
尚府尹跪在地上,眼中流下了热泪,他用拳头狠狠的锤着地面,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梁孟大口喘着法粗气,一瘸一拐的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莫无畏和樊正的尸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莫琪听到一串马蹄声,她循声望去,见到李大人率领一支军队前来,她发现尚府尹似乎是没听见,就推了推他。
尚府尹见到李大人,站了起来。
李大人跳下马,说:“是周全和李进告诉我的,我怕你们出事,就请了京师守军,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尚府尹听不见李大人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被震聋了,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于是点了点头,说:“赶紧收拾现场吧。”因为他听不见,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大,李大人愣了一下,便指挥扑灭余火,清理现场。
到了下午,他们才知道,这次大火烧死了三十名灭火的守备军,还有十五名捕快,村子里的百姓被烧死了四十多个,烧伤五十余人。
“有没有查出来,到底是什么引发的爆炸?”莫琪问李大人。
“他们不懂这些,进去查也没用。”李大人说。
莫琪回头看了看尚府尹,发现他呆呆的,就对他说:“尚大人,你会查起火原因吗?”
尚府尹不为所动。
莫琪觉得不对劲,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说:“尚大人?”
“他听不见了。”梁孟小声告诉莫琪。而尚府尹正认真的看着莫琪,想通过嘴型判断她在说什么。
莫琪心里明白了,于是她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在已经烧黑的土上写了一个“因”字,尚府尹点了点头。
梁孟受了伤,已经不能再继续坚持,就坐在外面等。莫琪和尚府尹走进火场,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些残存的陶片,尚府尹闻了闻陶片,感到有一丝酒味。莫琪在地上发现了一些烤焦的小颗粒,她捡起这些颗粒,拿到尚府尹面前,尚府尹拿起一颗,看了看,说:“粮食!”
“这是什么地方?”莫琪问,她忘记了尚府尹听不见这个事实。
“这是酒坊。”尚府尹说。他的眼里充满了愤怒。
莫琪一下子明白了,这里就是孙成取酒的地方,可这里为什么会炸?难道是有人蓄意为之?
李大人询问了几个幸存下来的当地人,得知爆炸前有几个孩子在这附近玩耍,那几个孩子已经被炸的到处都是了,推测那几个孩子当时是在玩火。他将消息告诉莫琪和尚府尹,莫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会炸?!”郑小王爷生气的问。他面前站着自己的仆人郑福,私酒坊一直交由郑福打理。
“小的也不知道哇!”郑福的脸上沁出汗珠,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这几天也没做生意,酒坊里没留人,小的也不知道为何会爆炸啊!”
“为何不留人看管!”小王爷气的浑身战栗着,说:“你知不知道,这次祸闯大了!”
郑福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不敢吭声,小王爷气的拂袖:“滚!”
郑福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小王爷阴沉着脸,他从没想过会闯这么大的祸,事情一定会闹到皇帝那里,现在他也开始害怕自己性命不保了,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这个皇帝亲外甥的身份,寄希望于自己的母亲宣华公主。
火已经渐渐熄灭了,李大人带着手下的人用泥沙扑灭了余火。尚府尹带人进火场搜寻遇难的遗体,他们将遗体摆在外面的空地上,最后找出了几十具遗体,他们生前都是负责救火的士兵或是开封府的捕快。尚府尹站在莫无畏和樊正的尸体旁,呆呆的看了许久,他跪在地上,冲所有遗体磕了三个头。
在场所有幸存的人都受到感染,他们纷纷跪下来,朝受难者的遗体拜了又拜。
莫琪的脸上挂着泪水,她现在还没能接受莫无畏和樊正死去的事实,盼望着奇迹能够发生。
尚府尹的眼睛里泛着泪水,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他说:“本官一定要为这些志士讨回公道!”
刚一回到开封府,王丞相就已经在此等候了。尚府尹连忙进行拜见,此时他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一些。王丞相十分焦急,询问现场是什么情况。
尚府尹说:“村里的百姓烧死了四十三名,其中有五个孩子,烧伤的五十二个,现在已经在诊治了。救火队的成员几乎全军覆没,死了四十五个,其中有十五名协助救火的开封府捕快。”
王丞相的脸色变得青紫,他知道,死伤这么多,是无法掩盖过去的,而且死伤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灭火守备军和捕快,这是公家的人,影响很大。
“丞相,”尚府尹说:“臣下怀疑,爆炸的私酒坊和宣华公主府郑小王爷以及梁家庄的庄主孟秋云有关,臣恳请丞相向皇帝讨旨,缉拿郑小王爷。”
王丞相面露为难之色,他一生都在为大宋呕心沥血,为赵氏尽献忠心,可这件事让他无法向皇帝开口。按理说,他应该去向皇帝讨旨,可郑小王爷是宣华公主的宝贝儿子,虽然宣华公主没有官职,但在朝中还有一些地位,不好得罪。况且,站在他面前,要他去讨旨的是皇帝的妻弟,是皇亲,讨旨缉拿的是皇帝的亲外甥,也是皇亲,一个皇亲让他去向皇帝请求缉拿另一个皇亲,两个皇亲他都得罪不起。
“不如这样,”王丞相开口了:“正巧皇上也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我带你去觐见皇上,咱们一起向皇上讨旨吧!”
尚府尹想了想,觉得可以,就答应一起去觐见皇上。
虽然说是皇宫,可一切都很简朴。皇宫中有几座不常用的大殿已经好几年没有修缮了,自从皇帝登基,更是没修葺过皇宫,他事事从简,力求减少财政负担。
王丞相和尚府尹一同由太监引着来到御书房门口,早在皇帝启用王安石做丞相之初,就给了他随意出入皇宫的权力,而且可以不受召而见皇上,但丞相一直都恭恭敬敬的等候皇帝召见。
太监去通报回来,说:“皇上有请。”
王丞相和尚府尹二人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其实就是一间大殿,也已经年久失修了,平日皇帝都在这里办公,皇帝很勤勉,每天上朝回来,就一直在御书房待到子时。
刚一进门,尚府尹就瞧见了在一旁坐着的宣华公主,以及站在宣华公主身后的郑小王爷,显然,他们早就来了,而且皇上已经给公主赐座。
王丞相和尚府尹二人双双跪拜,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对王丞相和尚府尹说:“你们要禀报的事,朕已经知道了。那个爆炸的私酒坊是郑玉的私产,他的确是不应该,朕刚刚已经教育过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确认,私酒坊是郑小王爷的私产,这是从皇帝嘴里说出的。
尚府尹说:“禀报皇上,臣刚从火场上回来,这次爆炸造成了四十余名村民死亡,五十余个村民受伤,另外,还有被火烧死的救火队员和开封府捕快一共五十名。臣恳请皇上,为这些死难者做主!”
尚府尹一边说,王丞相一边给他递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然而尚府尹不为所动,依然把话说完。
皇上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瞟了一眼宣华公主,公主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依然稳如泰山。
“张爱卿,你说的话朕会好好考虑的。”皇上尽量以安抚的语气说的这句话。
尚府尹还想再争取一次,王丞相抢先说:“属下明白,皇上为大宋社稷的苦心臣下都明白,老臣会好好安顿那些受难者的家属,请皇上放心!”
“嗯,”皇上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对王丞相说:“事情交给王卿,朕很放心。”
尚府尹很不理解,还想再争取几句,被王丞相拉着出了御书房。尚府尹很生气,对丞相发怒道:“为什么?为什么您要阻止我为那些受害的兄弟们伸冤!”
“你是不是昏了头?”王丞相说:“你没看到吗,皇上是向着宣华公主的!”
“我看到了!”尚府尹说:“可我不能让那些兄弟白死,他们死了,我活下来,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的亲属也等着我为他们讨回公道!”
王丞相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身为开封府尹,必须抓住案子的凶手和酒坊的主人,可你还是年轻气盛,不明白皇上的苦心。”
“什么苦心?”尚府尹问。
王丞相说:“以皇上之神明,自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原谅郑小王爷,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得稳定好宣华公主这条线啊!如今变法刚刚开头,很多后续跟进的变法还没落实,皇上需要人支持,我们也需要人支持。倘若今天皇上治了郑小王爷的罪,那就失去了宣华公主这个支持者,反对变法的保守派就要夺走朝廷大势,变法就无法再落实下去了!你也知道,变法是为国图富图强的,倘若变法被中止,北方胡掳南下,到那个时候,可就不再是这几十条人命这么简单的事了!”
尚府尹当然知道,宣华公主虽然不能参政,但她的势力足够参政了。本身宣华公主就热衷于捐钱兴办教育,这些年在京城就办了三十几所学堂,在外地办的学堂更是数不胜数,朝中的官员有好些都是她的门生,对她尊敬有加,而且经过多年的经营,她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如果得罪了宣华公主,那就相当于得罪了半个朝廷的官员,刚刚推行成功的变法肯定是实行不下去的。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救火的英雄们就这么白白的死去,他不能为了变法成功而放弃律法的伸张。
“难道,在丞相的心里,这些英雄的生命,还有那些被伤害的百姓,都没有变法重要吗?”尚府尹终于提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的神情。
“张生,”王丞相语重心长的说:“老夫并非不在意那些人命,可这些人不能复生,而变法是关乎天下黎民百姓的大事,关系到皇上,关系到社稷,无论怎样都不能中止。”
“您说的这些我知道。”尚府尹失望的说:“我只是很失望,他们白白的死了。”
王丞相拍了拍尚府尹的肩膀,说:“你还年轻,多经历一些自然就明白了,人生需要取舍,为官之道,更在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