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捧着酒坛子,卧在我的软榻上。我仰着头,一点一点、一口一口饮着桃儿蜜。
这是娘亲生前最喜欢喝的酒,是她自己酿的,说是叫桃儿蜜,可是我喝起来除了有桃花花瓣的香味还有些苦。
不过,她自己喝不出来,其他饮过此酒的也喝不出苦味,而我五感奇灵,可以察觉到及其细微的东西。
这天下,没有什么真的无色无味的东西。
这酒好像有瘾一样,明明我能喝出苦味,可是按耐不住的还想再饮。
记得小时候我说这酒有苦味,可是他们都不信,时间长了,我就不提了。
可是,这若隐若现的苦味却一直都在。
等到我喝完了一坛,随手一扔,酒坛子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我扯开了嘴,吱吱的笑着。
酒坛子不动了,在地上好似氤氲着一点酒香气,再抬头,意识便已经有些迷糊了。
我看着殿里的一切,都在晃晃悠悠的,奔奔走走的,慢慢的,好像变了样子。
它们都染上了血,目见一切,都染上了血,都被一点一点撕裂。
我突然好怕,那是我族人的血,他们跑不掉,没有一个能逃掉,只有我。
远处细细碎碎,稀稀疏疏,虚虚实实,是谁的嚎叫?
对,是伽弥,兄长说他入魔了。
他和他的佛斗争的如此激烈,痛苦凛冽,我听着却如此痛快。
他穿着袈裟,拿着佛珠,杀死了多少生灵!
魔界的每一株盛开的佛花都是一个枉死的亡灵。
伽弥六根不净,心性不稳,恩仇未消,方才入魔。
哈哈!我又饮一口桃儿蜜,倒在榻上,似哭似笑的两眼已经噙满了泪。
我把泪抹下,强装自己在笑,事成以后,坏人不就应该这样笑嘛?
我应该享受把别人的命运捏在手里的感觉。
我饮一口笑一声。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是我偷偷在灵玉阁上空撒上了迷幻药,助成此果。
可是有今日,他活该,我无愧。
天道不行,我手刃之,又当如何?
还有天地人神鬼,没有一个不罪不当诛的,我要毁掉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
他们都该死啊。
对,他们都该死,对,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啊!
头好痛,好痛。
我的头部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感,我扶着软榻晃晃的站起来,我整个身体整个意识都要被撕开。
好痛,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
我的身体不会这样,我发疯了想毁灭一切,所以人都是我的仇人,我发疯了想报仇。
入魔的是伽弥,我卜离原本就是魔,魔就当毁天灭地,这是世人以为的,我若不做,岂非白白担了虚名?
啊!!我是魔,我是魔。
头好痛,身体也好热,我控制不了我身体的力量,有两种力量在我血脉里游走,是我两半完全不一样的魂魄。
上一次魂魄这样撕裂还是一万年前被北星重击,真身尽毁。
是离火救了我一命,那是娘亲身死离火才到了我身上,我们是一命换一命。
哈哈!!!一命换一命。
你为什么要救我?一切如你所愿,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对,不对。
他们说酒没有苦味,可是明明就有,只有我尝出来啦。
有苦味的东西我却如此上瘾,娘亲也是。
娘亲喝了很多有苦味的桃儿蜜。
哈哈!!!是酒,竟然是酒,是酒有问题,是酒有问题。
如果不是我半魔的体质特殊,反应激烈,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被发现。
娘亲,是酒,是酒有问题,不是你。
啊!这酒真的有苦味,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坚持?
是谁在酒里下了药?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是谁想吞了魔界?谁与我父君娘亲有仇?谁想一统六界?是谁???
我猛然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发丝凌乱,泪水满眼。
我仿佛忽略了身体里阵阵难挨的痛感,我知道这个秘密保留了我对亲情原本最美好的向往,也必然将我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所有的仇恨都将交织在一起,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天界,佛界,鬼界,妖界,他们每一个,都有可能。
我是个小孩,还在感叹人世的变迁,以及彼与此的风花雪月,现实就显露出我们每一个血肉模糊的嘴脸,还都伪装成痛苦不堪的小孩。
……我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记忆是,我把酒坛扬在空中用拳头打碎,酒撒在了什物上,我又用我的手,我的脚,把殿里的一切什物打碎。
最终费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倒在了软榻下。沉沉一觉。
窗外,晨光微曦。
我在兄长的晨昏阁里醒来,头痛欲裂的感觉还存留一点。
我感觉到血脉中有另一股内力在慢慢修复我的身体,这股内力好像在平和我身体里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力量。
这股内力雄厚又温和,我很熟悉这种感觉,像它的主人给我的感觉一样。
可是,兄长既然已经替我疗伤了,那他应该发现我身体的异样才对。
我很担心,他会质问我吗?
我拐头看到躺在我身边的他,睡得很沉。
算了,他不问,我便不说。
我偏头瞅瞅,他的寝殿很大。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迷上了捉迷藏,就拉着他跟我一起玩。
娘亲的酒庄和兄长的寝殿是我们最常玩捉迷藏的基地。
有一次我在酒庄躲着的时候,还看见一个帅哥哥,那时候太小了,他的样貌我都没记住。
只记得可帅可帅了,直到兄长把我找到的时候,我还在流着口水,保持着跟他拥抱的姿势。
原来我小时候就是个花痴啊。
“醒了?”
我还没注意到,兄长就已经醒来了,也看不出他的情绪了。
这几天我又跟穷图结亲,又身受重伤,让他担心。
可千万万不能再惹他了。
“嗯,我们先起来吧。”
虽然说小时候我就和他睡在一起,因为我一个人躺在寝殿的床上会害怕。
父君说他晚上和娘亲有事,不能和我一起睡。现在,哼哼,我什么都懂了。呵呵!!!
我们都长大了,原本这个年纪我们该担心男女之防,该担心终身大事,该担心时光飞逝。
可是,这一切却被沉重的时光机器打破。
现在我只希望最初的感情永远不会冷却,也希望我们永远能给予对方温暖,不论是身体的温度还是滚烫的心。
“卜卜,你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吗?”
啊!他问了,怎么办啊?
我呆愣着了,被窝里的小爪爪紧张的一绞一绞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有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从被窝里抓住了我的手,接着把我的手举到了头顶,紧紧压着。
我心脏里面的小鹿一跳一跳的,我瞒了他那么多事情,不确定他问的是哪一件?我该说哪一件?怎么说啊?
我还在死死纠结时,他已经攀上我的身体,把我压在身下。
我一下就慌了,太重了,快要窒息了。
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幽不弃,你可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啊。
“咳…咳,我说,我和穷图结亲,是为了凤凰心脏断情。”
“凤凰心脏?南苏姑姑去凡间也是为了凤凰心脏,凤凰心脏真的对你很重要吗?卜卜。”
兄长稍稍收起了一点力气,我身体霎时间放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连带着胸脯也起起伏伏的。
“兄长,你告诉你你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啊。凤凰心脏就是离火的克星,现在魔界危机四伏,离火就是魔界最强大的倚仗,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我说完之后,兄长也被我的话震惊了,他说。
“我一直以为离火可以焚烧万物的。”
“并不是,这个秘密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所以我才费尽心机的想先拿到断情,断情是妖界圣物,穷图用想和我结亲的法子来确保两界结盟。我就答应了这桩婚约来交换断情还有锦华公主和烈儿的事情。”
我把实话都说了,那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想着他也该放过我了,就自己慢慢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他又突然用力,又把我的手举在头顶,给我压的死死的,比之前用的力气大多了,好痛啊。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看着上方凌厉冷酷的眼神,我第一次对他感觉到了害怕。
“小时候,娘亲说的。”
我支支吾吾的回答他,并企图挣开他的束缚。
“卜卜,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信不过我?嗯?”
我…扪心自问,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信不过,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找一个什么契机来告诉他。
怎么去告诉他,告诉他,他的卜卜不可以永远当个小孩,她其实很恐惧,很压抑,很痛苦。
我宁愿没有什么劳什子离火,也没有什么凤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