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五

冒风门

或问：伤风者内热鼻塞流涕，伤寒者头疼发热恶寒，据证自应有别，今则风寒混称。至于“伤”与“冒”之字义，岂无轻重之分？而病者总谓之曰“伤”，先生讵无一言以救其弊哉？

答曰：风与寒迥异，不可混称。盖风乃天地浩荡之气，有四时八方之别，其性属阳；寒乃天地阴凝之气，其令在冬，其性属阴。阴主杀伐，故伤寒为重；阳主生长，故伤风为轻。仲景所以有伤风、伤寒之论，以风为阳，风伤卫，故有汗，寒为阴，寒伤营，故无汗。二者病在营卫，与腠理不密，感冒风寒者大相迳庭。今世俗遂以病营卫之重者自为伤寒，而感冒风寒之轻者概曰伤风，正不知伤有风寒，冒亦有风寒，但伤为重而冒为轻也。感冒者，偶然感触冒犯之义，若言伤，则被物所伤之谓矣，字义原分轻重，岂病反无深浅？若以感冒为伤，尤与仲景之旨不合。且风善行而数变，伤风者亦不止鼻塞痰嗽已也。余明白晓畅，另立冒风一门，以伤风仍归之仲景伤寒门，用正俗误。

或问：不当言伤风，只言感冒风邪，理固然矣。但世俗向以伤风为轻，而感冒反以为重，恐子一己之见不足挽回众口，奈何？

答曰：风与寒，冒与伤，在病家何妨混淆？若医者，正当于此四字中分别亲切⁽¹⁾，庶无错误。倘亦随顺世俗，漫不经心，甚至著书立言，贻误苍生于无穷，为害不浅矣。故医者非徒称能读父书，必先识字为要耳。

或问：冒风较寒为轻，只于鼻塞打嚏流涕，或咽痛痰嗽则已，如何亦有时而头疼发热恶风诸表症者，岂又兼受寒所致耶？

答曰：风寒固有不同，然风有温凉寒暖之异，非若寒之止于肃杀，故言冒风，则寒亦该之。其邪客于肺经，治法与感冒一体，但与因热生风者有别耳。肺为天，风行天上，肺之易感风邪者，声相应而气相求也。肺窍开于鼻，鼻司气之出入，一如橐籥⁽²⁾，风邪客肺，必从鼻受，气为风遏，窍因邪碍，故出入之息不利，不利则肺气欲出不出，欲止不止，先有酸涩难忍之势，而后嚏作为快，乃肺气宣通之应也。肺主皮毛腠理，卫气既虚，故冒风亦恶风，冒寒亦恶寒耳。风达高颠，肺为风邪所鼓，失其清肃顺下之性，冲逆于脑，故头亦微疼。而金津与胸液同降于下，则鼻流清涕，其清涕者亦即肺金所生之水源，出乎脑，所谓水出高源者是也。咽喉为肺之门户，肺窍为邪气所闭，则为音哑声重。风寒内郁而化热，热极则痰生，痰气火壅塞气道，则云门、中府之间为之胀闷，喘急，痰嗽不清，或口干咽燥，喉痒咳逆，甚之火炎金燥，气滞痰凝，水源枯涸而大肠秘结，小便短涩，燥症毕至。故感冒一症，总属肺金受病，肺乃轻清之质，位居上而病亦在上。若太阳膀胱并病，则项强头疼，眉棱作痛，肢体酸疼，是为重感冒，与伤寒门太阳表症相同。因太阳膀胱经之络脉自脊至项，由项至颠顶，尽于发际，与脑相表里也。感之轻者则不然，只宜清利肺气，自愈。

或问：冒风既称轻浅，何以屡见伤风咳嗽多变痨病而死者？吾恐冒之一字未为确论。或有伤风之后不戒酒色，以致风邪入里，并犯荤腥炙煿，助火益燥，热沦⁽³⁾骨髓，久嗽成痨者。或有尼僧孀妇，室女童子，色欲未亲，荤酒不尝，偶因感冒，遂至斯疾者，其故何居？而子泥感冒为轻，不有说乎？

答曰：寒伤营，风伤卫，传经数变，例在伤寒一门，与冒风迥异。子之所问，皆由冒风不醒而成咳嗽，咳嗽日久而传为痨瘵也。感冒风邪，最易轻忽，惟其忽之，亦足伤生，但其致死之道不一，余不得不详悉之，为后世炯戒。盖人以冒风微病，甘犯众忌，引邪深入，或病者率意用药，补泻误施，医者卤莽发散，寒温不当，病未除而元气先伤，渐致危殆者，一也。或人气血先虚，冒风在后，乘虚陷里，邪热虚热并病，病者不自觉，医者不及详，认虚则表不及清，认表则重损其虚，因而致困者，二也。或有遗体素弱，禀性多郁，阴虚而兼郁热者，冒风伤肺而咳逆不清，渐至热伤血络而痰红烦嗽者，三也。有因乘醉裸露行房，风邪陷入肺肾，精枯髓竭，痨热不清者，四也。有因乘热纵淫，汗出当风，邪入三阴，传为风痿及痨风者，五也。又有童子室女，情性执滞⁽⁴⁾，每多愁郁，罕得嬉笑，肝气过旺，心脾郁结，偶冒风邪咳嗽，表里不清，郁热不解，遂成痨病而死者，六也。又有体肥气盛，情性躁急，偶冒风邪，不能静养，惟求速愈，暴怒焦心，故犯禁忌，以致久嗽成痨，痰红烦嗽，音哑声嘶，朝凉暮热，大肉消尽而濒危者，七也。或有负重远行，劳形努力，因躁热而入水取凉，或热浴而当风图快，因而外凉内热，郁遏不清，渐成痨嗽，吐血不起者，八也。或有师尼寡妇及婚嫁愆期，情欲不遂，忧心郁结，心相二火内炽，复冒风邪咳嗽，积渐而寒热往来，既久而经枯胃绝死者，九也。有产后气血两虚，起居不慎，为风所袭，邪入血室，为热为嗽为烦渴，医者狃⁽⁵⁾于里虚，未及清散而早用酸敛补益之剂，邪愈固而热愈炽，遂至不救者，十也。以上十死，始虽由于感冒，岂感冒遂能杀人？实从根本先败而致。余所目赌而身犯其难者，不知其几，苟非医者曲谕⁽⁶⁾而痛诫之，则世人焉知后患若此而肯早为之计哉？先圣所以垂训云虚邪贼风，避之有时也。

冒风之脉与治法　形证论之已悉，脉亦所当细辨。微浮滑数者，易治而易愈。浮弦急疾，空大搏指，或沉涩细数而无神者，为难愈。其初也止于清散，久则风化为热，随其兼症加减。

冒风主方

防风二钱　荆芥一钱五分　杏仁一钱五分　苏叶一钱　前胡一钱　川芎五分　桔梗五分　甘草二分　生姜二片　葱头一根

水煎，食后服。

风邪初感，以荆、防、苏、芎之辛以散之，前胡之苦辛用治风痰，杏仁、桔梗润燥清痰，苦能顺气，甘草和中，葱、姜佐升散之不及，且能通窍，开腠理以祛邪。初起用之，稍迟则去葱、姜，以防辛热。是方总属轻清，可以达肺疏表，清利头目，理痰和嗽。如兼寒邪客于肺俞、风府、肩井，必经太阳膀胱之络，亦当项强头疼发热，而且头重如裹，鼻流清涕，痰嗽声壅，可加细辛三分，羌活一钱，仍用葱、姜。如天寒，加麻黄五分，宜用芎苏散。如外有风邪，内有郁热，表症外现而加内热，咽干喉燥，黄痰浓涕，加干葛二钱，黄芩一钱，宜用茶调散。如热极发渴烦咳，去川芎、葱、姜。痰结气盛而喘嗽者，加蒌仁一钱，枳壳五分，苏子一钱，桑皮五分，宜用消风百解散。如本热标寒，系热郁于内而兼风化，非外感之风，忌用发散，视其脉浮洪滑数，审其证头不疼，鼻无涕，但苦咽干喉痛，浓痰烦嗽，此因重衣厚被壅热生风之症，只宜轻扬清散，就前方加干葛二钱，黄芩一钱，薄荷、枳壳各五分，去防风、川芎、苏叶、前胡、葱、姜温燥之药。如日久风邪已散，鼻不塞，涕不流，惟痰嗽不清，加紫菀一钱五分，半夏、陈皮各一钱，桑皮一钱五分，去防风、苏叶、川芎、荆芥、前胡诸风药。如人元气素亏，体弱而易于冒风，痰嗽日久，脉必虚浮微滑而数，外证乍寒乍热如疟，发散之剂不宜多服，恐腠理不密，更易受风，以致畏寒自汗气喘，前方止服二剂，即加人参一钱，陈皮五分，去荆芥、苏叶、川芎，减防风五分。如平素阴虚火盛，曾有痰红症者，脉必虚数或浮数，忌用辛热散表发汗之药，然风邪不得不散，故加干葛二钱解肌清热，去川芎、前胡之辛燥，以助火而防痰红复发，二帖后，即加紫菀二钱，桑皮一钱，去苏、防不用。更有虚弱之人，情志郁结，精神不守，饮食减少，痰红烦嗽，盗汗遗精，经事不调，淋浊带下，偶感风邪，不得不治，加干葛一钱五分，贝母一钱五分，款冬花一钱，去苏、防、川芎等辛热之味。若三四月或八九月天气暴热暴凉之时，所感与前热极生风大同小异，内用酒食过酣，或疾走气驰，外以重衣厚被，脱著不常，以致冒风，因而鼻塞咽干咳嗽，所谓热伤风者是也，宜用辛凉发散，当加干葛二钱，薄荷七分，枳壳八分，去川芎、苏叶、葱、姜之辛热，即黄芩、花粉寒凉之药亦不宜早用，能使风热闭于肺中不散，致成咳嗽痰红、音哑声嘶之渐耳。大凡感冒一门，论症实轻而致病独易，余之所以为轻，在能虑之于先人之所以为重，每致贻悔于后也。然而防微杜渐之说，又岂止冒风已哉？以上数款，皆为风邪未清者加减。若外邪已去，止于痰嗽，则另有咳嗽本门分别调治。若久远不愈而兼虚者，又当于虚损、痨瘵二门参考者也。已后⁽⁷⁾丸散，亦为风邪初感备急而用。

茶调散　冒风初起，鼻塞喷嚏，头疼声重，外寒内热，痰嗽咽干，二便结涩，内火有余者可治。先以此散疏风解表，清热消痰。

滑石　石膏　黄芩　桔梗　甘草各二两　薄荷　荆芥　防风　川芎　当归　麻黄　连翘　白芍　大黄　朴硝各一两　白术　黑山栀各五钱

为细末，午后临睡，或浓茶或白汤调服三钱。

消风百解散　或冒风，或伤热，甚则热极生风，外则头疼脑胀，鼻塞流涕，内则咽干喉痛，痰凝烦嗽。

干葛四两　杏仁　荆芥各二两五钱　防风　桔梗各二两　前胡　薄荷各一两五钱　甘菊　枳壳各一两　甘草五钱

为细末，临睡白汤调服三钱。

上清丸见火门心与小肠实火条

防风通圣散　风寒客邪在表，则头疼鼻塞，目昏脑胀，皮寒骨热。脏腑积热在里，则痰凝烦嗽，舌破喉疼，班疹⁽⁸⁾自赤，二便秘结，疮毒颐毒。

午后临睡，白汤调服三钱方与茶调散同。

芎苏散　感冒风寒初起，其邪在表，头疼项强而鼻塞，周身酸痛而恶寒，身热无汗，急用此散疏解表邪。

防风四两　苏叶　干葛各二两五钱　川芎　羌活　前胡各一两五钱　麻黄一两　桂枝　甘草各五钱

为细末，不拘时，葱头姜汤调服三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