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与元芳陪着村民一同在山道上行进着,不时的闲聊几句,气氛甚是融洽。村民们对这个学识渊博,面容和蔼的胖老者好像十分信服,对他的话几乎有问必答。
“春九啊,张家镇有多户人口啊?”狄公问道,“山里年成怎么样?”
春九回道:“怀先生,本镇一共有三百来户,基本上都是本乡下本土的,也有少数几户外来人口。深山人家靠山吃山,虽谈上富裕,总算是衣服不愁吧。”
狄公点了点头,“嗯,那你们大都是靠打猎为生了?”
“怀先生,您还真是神了,这您又是怎么看出来的?”春九又吃了一惊。
狄公没有答话,朝一旁的元芳看了一眼。元芳笑道:“这个我来告诉你吧。你们都穿着布衣短打,有几人还有兽皮裹身,刚才拦住那道士时,手里还拿着猎叉,所以可以看出,你们平时一定善于打猎。”
狄公朝元芳微笑着点了点头,春九等人竖起大拇指,说道:“服了。不瞒先生说,张家镇人人从猎,家家善猎,要不是这什么玄武大仙打着官府旗号,说什么打猎杀生会遭天罚,搞得镇子里人心慌慌的,我们里长也不会这么着急带我们拦轿了,唉。”
“是这样。那适才里长说要为一个叫张林的讨说法,是怎么回事啊?”狄公又问道。
春九长叹一口气,“唉,张林家里人多,一个老娘,加上他媳妇还有俩小子,一共有五口子,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这不实在不行了,就想偷偷上山打点野物,总不能眼看全家挨饿吧。哪成想刚到半山腰,就被玄武大仙的人拦住了,死活不让进山。张林一时不忿,与他们动起手来,被官府的人给劝开了。当时倒没怎么样,可一回家就不行了,七窍流血、全身青黑而死啊。唉,可怜他老娘听闻这事,当时就昏死过去,当夜就随他儿子去了,惨啊。”
“真是岂有此理,什么大仙,如此虐待生民!”元芳越听越是气愤,早已按捺不住,怒声说道。
“这位兄弟,可不敢多言啊,你看我们里长这不就遭了祸吗。”春九连忙劝道。
元芳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答话。狄公吸了一口气,感觉哪里有些不对,遂又问道:“那官府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说他们打着官服的旗号?”
“唉,张家镇属于太原县管辖,整个地方几乎都拜这个玄武大仙,听说刺史大人也不敢管这事儿,还说让百姓们不要惹事儿,安分守己。”春九无奈的说道。
狄公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堂堂刺史,朝挺四品大员,竟为了这等神仙鬼怪之事,置民生于不顾,真是令人齿冷。”
“先、先生,您说什么呢?”春九等人没怎么听明白,扭头问道。
“哦,没什么。春九啊,一会儿到了镇子,能否帮我俩找个人家宿下,我们想多待几天。”狄公一指元芳与自己问道。
“嗨,先生,您这话说的,山里人家借宿是常事,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家吧。”春九爽快的答应道。
“如此就叨扰了。”狄公答谢道。一行人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看到一个小镇子,一条道路横贯镇中,两边基本是土木结构的房屋,正是午饭时间,却没见几户人家生有炊烟,显得有些萧条。
“二位,你们先在此等待一下,我们先将里长尸身送还他的家人,一会儿再来接待二位。”春九说道。
“不妨事,你们去吧,我等在此等候。”狄公点头应道。
狄公看着春九等人离去,说道:“元芳,听到了吧,此事不简单啊。”
“是啊,大人。不瞒您说,我有点想起咱们在凉州侦破的黑衣社案,他们也是打着神鬼的幌子,暗地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这里面十分相似啊。”元芳点头答道。
狄公摇了摇头,“不,依我看,这二者大不相同。”
“哦,大人的意思是……”元芳有些不解的问道。
“黑衣社其志不小,所图之地在大漠凉州,意为据甘凉而自治,然即便如此,仍有归义伯暗中对付,上书朝廷以示镇压,只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才酿成大祸。”狄公说道。
元芳点了点头,狄公继续说道:“可这里是并州,圣上祖地,其重视程度可想而知,如果有黑衣社这等邪恶组织,朝廷一定会接到奏报,可据我所知,阁部从来没有接到过此等消息。”
“大人,会不会他们更加隐蔽,或者官府也参与其中,上下欺瞒呢?”元芳又问道。
狄公笑道:“还是那句话,在并州,如果真有此等组织,圣上一定会知道的。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元芳点头应了声,狄公还想说什么,镇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中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喊冤叫唤,女子声嘶力哭叫,镇中人家纷纷打开门,朝着声响来处望去。
“咦,这不是张小五与他媳妇吗?这是怎么了啊?”一个中年人小声说道。
“唉,听说独居的张富被人杀了,院子里留下了脚印,县令大人查证后说是张小五干的,这不,正抓人呢。”另一位大娘说道。
狄公与元芳对视了一眼,说道:“元芳,走,过去看看!”
两人快步来到了一处土房院落,只见门前已经站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狄公挤过人群,朝院里一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只见一个青年村民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在一众官差的抓捕下拼命挣扎,口中大呼冤枉,双手死死抓着一名年轻女子,看情形,两人应为夫妻。
年轻女子也是一样,大声喊冤,却被几名官差推倒在地,“张刘氏,你丈夫杀了人,必须依法查办,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再这样,我们连你也要一并逮到县里治罪了。”
“他没有杀人,为什么要抓他,你们凭什么抓他?”张刘氏大声问道。
“县令现场查案,有人看到张三在张富死前见过他,杀人现场的泥地上留有一个鞋印,大小与张小五的一模一样,这难道还不够吗?”一名官差说道。
张小五在众人的目光中被捕块带走,张刘氏虽百般阻挠,却也无济于事,只能在院内大声哭泣,村民纷纷上前劝说,然而效果甚至微。
狄公没有立即出言制止,待村民渐渐散去,这才走进院门,对兀自哭泣不止的张刘氏说道:“你是张刘氏?”
张刘氏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有些害怕的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狄公和气说道:“你不要害怕,我等是县尉,刚才你丈夫虽被带走,但县令大人没有立即治他罪,特派我们过来再次查证。”
张刘氏一听,立即跳了起来,拉住狄公的手就不放开,“大人,我夫张小五真没有杀人,他那天虽然去见过张富,只是给他送打好的铁叉,可他说他离开时,张富还好好的啊。再说,我夫与那张富无冤无仇,平素来往不多,为什么要杀他。”
狄公点了点头,“你不要着急。我来问你,你夫张小五是镇里的铁匠?”
“是的,他是这镇子里唯一会打铁的,因此村里人需要什么物事都是找他打造的。”张刘氏回道。
狄公扫了一眼院子,果然一应铸造物品齐全,还有一些铁锄、铁叉等打造的成品摆放一旁。
“那张富是什么时候被人杀死的?”狄公又问道。
“听县里的官爷说,是前天晚上被人杀死的。”张刘氏想一下回道。
“哦,就是下暴雨的那天晚上?”狄公眉头一扬问道。
“正是,就是那天,可、可我夫张小五回来的时候雨还没下呢。”张刘氏连忙回道。
“哦,你将这些话告诉前来抓人的官差了吗?”狄公问道。
“我说了啊,可他们说我说的不可信,这才有刚才这一出,唉,大人,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张刘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狄公重重的哼了一声,接着对张刘氏和蔼的说道,“放心,这个主我做定了,你先平静下来,我相信张小五很快就会回家了。”
张刘氏一听,惊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信的问道:“真、真的,大人您没骗我吧?”
元芳见此情景,笑道:“你放心,这位大人绝不会骗你,他说会你丈夫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张刘氏这才大喜,连忙要跪下磕头,狄公一把扶住了她,“哎,起来,起来。我再问你,那张富的家住在何处?”
张刘氏一指前方,“知道,一直往前走,那间最大的瓦房就是了。”
狄公点了点头,又吩咐她好生休息,保重身体,就与元芳一同走出了院子。
“大人,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元芳问道。
“身为县令之长,竟连这等常识都不明白,如此草率逮捕抓人,真是岂有此理!”狄公双手重重的一拍。
“哦,大人此言何意,难道那张小五不是凶手?”元芳奇道。
“当然不是。怎么,你不明白?”狄公回道。
元芳回答道,“如果张刘氏的所是真,那自然另当别论。可她也可能是给张小五开脱说的这些话。刚才捕快们也说了,张小五的鞋印与现场留下的一模一样,而张富死前又恰巧见过他,这种巧合的机率太小了吧?”
狄公摇了摇头,说道:“可你忽略极其重要的一点。”
元芳问道:“哦,是什么?”
狄公回道,“暴雨!”
元芳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明白,“暴雨?大人,这暴雨与杀人案有什么联系吗?”
狄公点头道:“当然有。这样,我们马上去现场看看,我想一切都会明白的。”
狄公与元芳来到张富家门前,元芳上前叩了叩大门,良久,屋内一人问道:“谁呀?”
“县里来人,要再次勘察现场,请主人开门。”元芳答道。
屋门打开,一个穿着斜领缮丝的中年人探出头来,“你们是县里的官差?凶手不是都被抓住了吗,怎么还要看现场?”
“哦,我等是县尉,只因有些细节还不明确,奉县令之命要再次查看。”狄公回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打开门,让过身子让两人进得屋内。这是一正两偏的院子,比起一般村民的要大得多,命案现场正是在正房之内。
“是县令命你在此看守的?”狄公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中年人回道:“小的是张富的堂弟张明,因他一人独居,这里已经无人所住,所以县令大人特命我在此守候,待案子结束之后,就由我继承这处房产。怎么,您不知道?”
狄公笑道:“哦,只是随口问问。张明,现场的情况你都看到了?”
“是啊,当时就是我报的案。唉,不瞒大人,真惨啊,我兄张富被人杀死在屋内,脑袋后面被砸了个大洞。”张明摇着头回道。
狄公点了点头,“走,带我们再去现场看看!”
张明应了一声,领着狄公往正房而去。三人进入屋内,只见窗边一张桌案,案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一盏风灯。除此之外,屋内陈设与一般民居也无不同,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狄公问道:“张明啊,你将看到的这现场的情况,再仔仔细细的向我说一遍,看看是否有所遗漏。”
张明心内奇怪,但还是按狄公的要求说了起来,“昨天傍晚时分,我来探望堂兄,想问一些家事。可是到了门口,发现院门大开,我一边叫着堂兄,一边进得门内,到了正房就看到,看到兄长上趴倒在地上,脑袋破了一个大洞,满地都是血。当时把我吓坏了,连忙大叫着跑出去,让街访帮着给报了案。”
狄公点了点头,“张富死的位置是在这张桌案后?头对着这扇窗户是吗?”
张明回道:“正是。”
狄公又问道:“你发现张富时,他身上的衣着是怎么样的?”
张明答道:“他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裤子。”
“哦,是这样。按县里所验,张富死于前天夜里,据说有人看到张小五在前天曾经见过他,这个人就是你吧?”狄公看着张明问道。
“是、是的,这个事我已经对县令大人说过。”张明脸色略微变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正常。
这种微妙变化没有逃过狄公的眼睛,他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屋子里的陈设如此整齐,是你整理的,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这,大人,是、是原本就是这样,我没有动过任何东西。”张明有些不自在了。
“好了,你先下去,我再好好查验一下,没有叫你,不要进来。”狄公摆手说道。
张明松了口气,立即退出屋外。狄公坐在了椅子上,“老了,站一会儿就觉得累。元芳,你看出什么没有?”
元芳皱眉道:“卑职愚钝,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只是,刚才观察那张明,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紧张。”
狄公笑道:“那是因为他在说谎!”
“什么?大人这您从何得知!”元芳惊道。
“不急,我们再等等,一会儿自有分晓。”狄公突然神秘的笑了一下。
“看到大人的笑容,卑职明白了,又有人要遭殃了。”元芳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