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伤寒、温病与瘟疫

近时,有幸重温岐黄经典,翻阅诸家医籍。特别对伤寒、温病与瘟疫的有关论述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读过之后,回味之余,尽管解决了不少疑难问题,但也发现了许多值得商榷之处。这里仅就伤寒、温病与瘟疫三者之间的概念问题,谈一点自己肤浅的看法。

粗观历代有关这方面的论著,由于医家自己所处的时世不同,体会有异,因此对伤寒、温病与瘟疫的认识也各别。但分析归纳起来,可分为下面三种情况。

一、伤寒、温病相提并论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冬伤于寒,春必病温。”

《素问·热论》云:“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热病。”又云:“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者为病温,后夏至日者为病暑。”

《难经·五十八难》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温病,有热病,有湿温。”

王叔和《脉经》、成无己《注解伤寒论》、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朱肱《类证活人书》、张介宾《景岳全书》共云:“中而即病,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其寒毒藏于肌骨中,至春变为温病。”

以上论述,认为伤寒、温病二者之间无明确界限。伤寒包括温病,温病隶属于伤寒,伤寒是一切外感热性病的统称。张仲景的《伤寒论》就是一部论述外感病的专书,不独为外感热性病而设,它的六经辨证同样适用于温病。何况六经中的阳明病,就是典型的温病,白虎、承气就是治温病的方剂。温病不应独立于伤寒而另立门户。凡持这种观点的被后世称为伤寒学派。

二、温病、瘟疫混为一谈

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云:“温病皆因岁气失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

明·吴又可《温疫论》亦云:“疫邪伏而未发,因感冒风寒,触动疫邪相继而成。”故温病并非六气所感而是疠气所致,无问老幼,触者即病。

以上论述,认为温病、瘟疫二者之间亦无明确界限。也就是说:“温热病在散发的情况下,不称为疫。如一旦引起大流行,而且发病急剧,即称为瘟疫。”(《温病学讲义》)

为此,把温病与伤寒看成是外感热性病的两大类别,在病机病因上截然不同,治疗上也必须严格区分,概念上也不容混淆。仲景《伤寒论》虽是治外感病的专书,但内容“详寒略温”。太阳病篇中尽管也提到了温病,但未明确治法,而对伤寒、中风论述较多。阳明病篇中的白虎、承气虽可用于温病,但不能用于温病的全过程。《温病学讲义》大概就是为了迎合温病学派的这种主张,才编写而成的。

三、伤寒、温病与瘟疫彼此不分

晋·葛洪《肘后备急方》云:“伤寒、时行、瘟疫,三名同一种耳,而源本小异。其冬月伤于寒,或疾行力作,汗出得风冷,夏至发,名曰伤寒。其冬月不甚寒,多暖气……使人骨节缓堕受病,至春发,名为时行。其年岁中,有疠气兼夹,鬼毒相注,名曰瘟疫。”

明·王肯堂《证治准绳》亦云:“冬伤于寒即发者为伤寒,春发者为温病,夏发者为瘟疫最重。”

以上论述,认为伤寒、温病、瘟疫三者之间也无明确界限。要说有的话,也不过是同一种外感病,因发生季节不同,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古往今来,这些认识上的分歧,造成了伤寒、温病与瘟疫之间,无论在教学上,还是在临床上,常常是论此及彼,论彼及此,互相牵扯,纠缠不清。若论问题的症结所在,一言以蔽之,就是三者之间的概念太模糊。其实,导致概念模糊的责任,不在前人而是后人,不是伤寒学派而是温病学派。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因为一部《伤寒论》是以《内》《难》着眼、寒温并举的。只是在论述的过程中,鉴于“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的缘故,所以才“详寒略温”的,但与瘟疫的界限是非常清楚的。没想到后世把圣贤强调“温热”,旨在批驳“庸医读《伤寒》不求甚解,以治伤寒之法,胶柱鼓瑟,以应无穷之变,酿成患者死于温者十之二三,死于医者十之七八,偶有幸免,则自为己功,一旦致死则不言己过”的有关论述,拿来怪罪仲景,大有“论温不详,不如不论”的意思。并以此为借口,硬要把伤寒与温病分割开来,反而使温病与瘟疫混淆了起来。教科书《伤寒论释义》就是寒温并存的体现,《温病学讲义》就是温瘟结合的典范。对前者下的定义为“伤寒是一切外感热性病的总称”,对后者下的定义为“温病是感受四时不同温热病毒所引起的多种急性热病的总称”。这两种定义推敲起来,下的既不确切又欠妥当。因为对“伤寒”下的定义足以概括温病,也可将瘟疫包含在内,而对“温病”下的定义,只不过是强调了一下“温病”的特殊性而已。

由此可知,伤寒、温病与瘟疫的概念模糊,是导致定义不甚了然的根本原因。

通过对经典著作的重温,各家论述的学习,再结合教学与临床的实践体验,我认为:伤寒、温病与瘟疫三者之间共同的一点都是外感病;不同的是伤寒、温病感的是四时六淫之邪,互不传染。从这个角度出发,就可以认定伤寒、温病是同一类型的外感时行病,而瘟疫是另一类型的外感时疫病。

所以伤寒和温病是不应该分开的,实际上也是不可能分开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在《伤寒论》的基础上,改变其“论温简略”的不足之处。将短缺的温病部分按六经辨证的特色,使《伤寒论》在内容方面更加丰富充实,再不要像伤寒学派那样闭关自守,故步自封了。但是,温病与瘟疫是必须分开的,也是应该分开的,需要独立门户、自成一家的不是温病,而是瘟疫。因此,叶天士著《温热论》创立卫气营血四分辨证和吴鞠通著《温病条辨》补充上中下三焦辨证,为瘟疫形成了一套纵横辨证的准则。这样一来,被温病学派强求独立而搅浑了的水,可从此得以澄清。

总而言之,伤寒和温病都是感受了四时六淫以后,由皮毛受邪,沿六经传变的一种时行性热性病,绝对不相传染。不同的是伤寒感受风寒而发病,寒是阴邪,阴盛最易伤人之阳气,故伤寒发展到三阴经,是以“阳气存亡决人之生死”,所以“伤寒为法,法在救阳”,“争得一分阳气,便有一分生机”。温病是感受风热或风寒化热而发病,热为阳邪,阳盛最易伤人之阴液,故温病发展到三阴经,是以“阴液存亡决人之吉凶”,所以“温病为法,法在救阴”,“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

《伤寒论》在充实了“温病”的内容之后,再以《伤寒论》命名,就有些文不对题,名不符实了。若以《时行病论》取而代之,似乎比较妥帖。

关于瘟疫,是专指感受四时乖戾之气以后由口鼻而入,经三焦四分传变的一种时疫性热性病,一定互相传染。由于是热毒为患,最易伤人之营血,故瘟疫发展到险恶之时,是以“心神清愦决人之危安”,所以“瘟疫为法,法在凉血解毒”,“救得一分心神,便有一分生机”。

《温病学》在去除不传染的温热病后,就剩下了纯具传染的疫疠病,这时还以《温病学》命名,也是不合适、不恰当的。若以《时疫病论》取而代之,似乎比较妥帖。

综上所述,伤寒、温病与瘟疫既不是一个病发展的三个阶段,即初为伤寒,中为温病,终为瘟疫,也不是因病因、发病季节不同而更名,即冬发为伤寒,春发为温病,夏发为瘟疫,它们应该是四季都能发生的三种外感病。

伤寒和温病都感的是六淫之邪,在太阳有风寒、风热的不同,所以表现的症状也略有区别;到达少阳时,二者近乎接近;进入阳明经后,它们即相雷同。发展到三阴经之后,一以伤阳为主,一以伤阴为主,但是必须明确二者都是不传染的。

温病与瘟疫的受邪,有六淫与疠气的不同,虽说都是热病,但是有清热和解毒之别,后期有伤阴与耗血之异。更关键的地方是瘟疫传染,温病不传染。

所以说:“寒温不分有理,温瘟相分有利。”这样做,既符合三种外感病的发展规律,又使三种外感热病各得其所。从此寒温不再分合不清,瘟疫也有了自己的归宿。更为重要的是,创立了中医学的传染病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