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碎玉

霍静堂出身岐黄世家,家学渊源。为医五十余载,然因忙于诊务,无暇著述。现仅就先生门生师随平、刘茂林等随师学习期间的问对及记忆所及,整理出部分医论、医话,虽遗珠碎玉,但吉光片羽,可窥一斑,以供同道及后学者借鉴。

一、勤求古训,学有渊源

中医著述,上至岐黄,下及近代,浩瀚如林。初学者,理法方药尚未入门,即读经典原文,因其词旨古奥,义蕴幽深,条目繁多,人多苦之,口读心迷,不知所云。故宜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金鉴》心法要诀,便于熟读默记,融会贯通。为师者,由是而教,为学者,由是而学,熟读习玩,揣摩日久,自能洞悉其妙,有会心之乐,而无望洋之叹矣。由此登堂入室,再研究经典医籍,则见两千年来,大法微言,昭如日月……择诸家所长则可触类旁通,以应变于无穷。

医者,病痛者之所依赖也,性命交关,担若千金,无千斤力则难挑此重任。而千斤力源于熟读医书,深晓医理,巧于临床融会贯通者。

知医理而不善其用,出口《内》《难》《灵枢》,下笔拙然无从,莫如乡间游医,偏方一味,气煞名医。

明医理,识阴阳,熟读心法要诀,则临证胸有成竹。

医书不厌千回读,熟读深思理自明。

一要熟读默记,二能洞悉其妙,三则触类旁通。

读死书无如不读书,不得其要,流散无穷,空讲经典,犹如镜面柜子,图好看不实用。

二、师古不泥,触类旁通

望以目察,闻以耳占,问以言审,切以指参,明斯诊道,可以万全。

持脉有道,虚静为宝。

诊病不问其始,忧患饮食之失节,起居之过度,或伤于毒,不先言此,猝持寸口,何病能中?脉诊是中医诊疾一工具,旷日持久,变为群众心目中之“中医标志”,视医生水准以切脉言疾当否而定。有些医生苟合群众心理,置望、闻、问不顾,一味揣摸病家心理,作弄虚玄,假指下自矜己德,邀名射誉,虽每为粗所穷,仍不省悟,此医病膏肓者也,此风不刹,于医于病何益?

先切脉,不是为投其所好,而是为防止出口问病,病情已了,把切脉当作过场派势。脉之浮沉迟数大小长短,候病之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脉证有相合者,亦有不符者。先切脉后问诊,再参以望闻,则病源洞悉,真伪可辨,或舍证从脉,或舍脉从证,心中自然了了,不究脉理则真伪难分,或真寒假热而误下芩连,或真热假寒而误用桂附,误人性命。

夫浮为在表,沉为在里,热则脉数,寒则脉迟,实则有力,虚则无力,可以脉知之,若得病之由及所伤之物,岂能以脉知之哉?

自视高明,傲然闭目,不问病情,断然而言。更有甚者,旁敲侧击,妄加猜测,如算卦先生,哗众取宠。

无知病人,缄口不语,以脉考医生,不知其受害匪浅,反颂其脉道传神。

阴搏阳别,书中皆言两尺搏指有力,实则寸脉亦盛。且寸脉大,浮取有力为经来手胀,寸脉大,沉取有力为妊娠。

少阴动盛知有子,书中皆言左寸少阴心经有力,实则中部神门脉亦系少阴心经,故诊神门脉大而有力,亦主妊娠。

两尺洪数必便浊遗精。每对十余年前之便浊致肾虚未愈者,指下了然。

趺阳脉绝死不治。

方药乃与病痛斗争之工具,有是证用是方,不得拘泥于经方时方之一格。大匠可予人以规矩,不可予人以巧。证有百则治有千,上工之可达,在其不离规矩之灵活也。徐灵胎、陈念祖辈,“言必本于圣经,治必遵乎古法”,“经中不遗一字,经外不益一词”的思想,可取处微,只能僵化医家思想,贻误病患证情。

医家立法有师,用药有则,学有专长,独具心得,不为前人所束缚,不为后人所左右。

有的医生,废前人方剂而不用,专一拣三取五,自拟新方。

不是经方不灵,实是不知何为经方。先古方剂,历千百年验证,有效者传,无效者弃,只要化裁得法,屡试屡中。

旧社会,江湖术士,走方郎中,卖药糊口,伪药欺诈。新社会还有人传抄什么秘方、奇方,讲什么百病能医,药到病除,为了抬高身价,或说是墓中出土,或说是祖传秘方,或说是犯人捐献。百姓迷信不可恨,可恨的是一些医生还如获珍宝,误己误人。

我家历代业医,家传秘方就是精辨证,巧用药,课堂所讲,总是亲自实验,有效者居多。

三、辨证精微,专注脾胃

脾胃者,仓廪之官,犹人之粮饷,人无食自毙,军无粮自散。处方用药如行军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人以胃气为本,得胃气者生,胃气绝则死。

调理脏腑,着重脾胃,处方用药,不忘中州脾土。

阳明非胃家实,不用诸承气汤攻下,脾胃无实火,不用三黄泻热。

无论清热、泻下、养阴诸法,均以顾脾胃为要事。不可图一时之快,而峻逐攻伐。

胃为阳土,喜润恶燥,脾为阴土,喜燥恶湿,大忌苦寒攻伐。临床用药需做到补中寓消,消中寓补,燥中寓润,寒中寓温,平补平泻,寒热适中,脾胃一固,则元气充足,方不变生他症。

脾本太阴湿土,大量饮水,脾必为困,轻则脘闷纳呆,重则一身虚胖,他病由来。渴稍饮稀面汤清米粥,不但渴可解,且面汤清粥内含五谷精气,脾受之则更健,得益匪浅。

胃脘痛,止痛易,去根难。切记一不得忧思郁怒,二不食生冷干硬,三不可骤减衣衫。

天有四时,地分南北,人有种种。种种不同,禀赋厚薄,条达忧郁,故处方用药不可偏执,无论寒凉、攻下、滋阴、补土,均在辨证施治。我所重视脾胃,并非不用寒凉、攻下、养阴之剂。

小儿每多食积,宜消食健脾祛风;成年每多忧思喜怒,宜疏肝解郁;老人肾阳虚衰,宜补肾壮阳;妇人经行产后祛瘀为要事,此为治病之常法。

四、知常达变,融会贯通

治病与打仗,理本一也。临证遣方用药,酷似战阵派兵遣将,病有新久重轻,阵有险恶易难。十万重兵,岂可为一二“孤胆”所撼动哉!处方之大小,应取决于证情。能以一二味药取效者,决不可滥施妄投他药而影响疗效,浪费药材。但对长期积劳,反复感邪,证情相当复杂的病患,则应复方多法,平妥周详,缓以收功;不可心急偾事,大剂蛮补蛮攻,破坏病人一线之生机。处方是为病家而设,不是供他人欣赏。未见医者嫌独参汤势孤力单而评头品足,也未闻有对人参再造丸味繁药众而攻其离经叛道。因此医林有攻击东垣方大药杂,似韩信将兵,多多益善者,是其未识东垣施治奥妙而妄加菲薄之。东垣方味众者固多,然著名的补中益气汤则不过寥寥几味,其用药机灵不亦明乎!

治病勿好奇,勿草率,药物之于疾病,是疏通,是导引,即俗所谓“拨水沟”者也。正气是病愈的根本,药物不过辅佐而已。未见有独食参、茸肥人,也未见硝、黄尽涤胃肠积污。尤其峻药,虽每可奏效,但戕害元气,反致病家一蹶不振,此犹饮鸩止渴,取快一时,而贻害无穷。临证确有非峻剂不为功时,也需把握尺寸,中病即止,勿使过剂。

治外感宜速决,从缓则生变;治久患应从容,性急难收功。

无虚者,急在邪气,去之不速,留则生变也。

虚邪贼风,诚然不得虚邪气不能独伤人,然在邪势鸱张之际,必以攻邪为首务,决不可偏执“扶正以祛邪”一端,姑息养奸,闭门留寇,贻无穷之患于瞬间。

痢无补法,必以消导泻下,而后始可议调理气血,反之,则缠绵难愈。

守方之难,一方面在于医生临证胸无定见,急于偾事,投药三五剂,证情无所动,则改弦更张,为此屡易方药,了无进展,便告技穷而罢休。另一方面,由于病人求愈心急,难得与医生密切合作,服药数剂,即易医他求,纵然医生视病证若明镜,并有很好的治疗方案,也只能长叹术无可施处罢了。

五、德高术精,心正意诚

医书不厌千回读,熟读深思理自明。遵经立法不泥古,诸家之长皆可取。心正意诚勤为医,不攀富贵嫌贫贱。不投所好轻谈笑,仔细诊断慎用药。仁人之心不可忘,贪财好利不可取。

人称中医是理学,西医是科学,我看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中西参合,治疗为主。

一些医生怀里揣个本本,抄几个方方,临证以方寻病,不讲究辨证,依我看,这是走废医存药的老路。

中西医结合,不宜牵强附会,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则貌合神离,是聋子的耳朵。

青年才高的中医也要学习西医,知己知彼,才能谈到结合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