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厚重的土地 一脉璀璨的文化
展在面前的是一部反映一个半世纪以来榆林中医药成就的著作:《榆林百年医粹》。
说到这部书,就得先谈谈榆林。
似乎现在榆林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了。其实榆林一直很有名,只是我们国家太大,你或许未曾留意,或许仍然知之不详。
黄河像一条巨龙,在行经黄土高原时,向北绕了一个大弯,把一块富饶的土地拥揽于内,长城似一道脊梁,自东向西雄踞其上。这四万三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榆林——陕西北部的一个行政区。榆阳、神木、府谷、定边、靖边、横山、绥德、米脂、佳县、吴堡、清涧、子洲都是榆林所辖的县区。两千多年来,榆林历经沿革,建置变迁,其所辖地域均比现在广阔。
榆林像一本耐读的“书”,它历史悠久,积淀深厚。
五万多年前的河套人就生活在这一带,首次发现河套人化石的萨拉乌苏河(即靖边县红柳河上游),距榆林市府驻地仅一百一十多公里。榆林所在的黄土高原,也是中华始祖黄帝部族的发祥地,数以千计的史前文化遗址,记录着四五千年前先民的频繁活动。历代王朝在此开疆拓土、建城设寨,秦扶苏、蒙恬,汉李广,唐尉迟恭、郭子仪,宋范仲淹、沈括,明徐达、余子俊等,许多高官重臣都曾在此驻节守土、建设经营。靖边大夏国都统万城,是世界上仅存的匈奴都城遗址。折家将、杨家将、韩世忠、李自成、王嘉胤、张献忠等诸多光辉历史人物都出自这里。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转战陕北,走过大半榆林的山水,在这里,他们运筹帷幄,指点江山,吟诗作赋,激扬文字。亘古及今,这里文川武乡,人才荟萃,上演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历史大剧;这里文物胜迹,星罗棋布,记载了三教六艺多少斑驳华章。
榆林是国务院批准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榆林的山川铭记着岁月的沧桑,榆林的河流酿造着文化的琼浆。
榆林是一个兴旺的“家”,它汇聚四海,容纳八方。
这里的人口来源多族多元,有史前农耕的先民,有历代定居的部族,有解甲屯田的戍边军队,有安置归附的群众,有多次迁徙的东南移民,有留任或贬谪的官宦氏族,有来此市贸的外地商贾……这种多元的人口构成,形成了榆林多地域多民族的血缘。在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时期,这种人口流动和组合,成为多种文明、先进技术、文化艺术、民风民俗传播交流的主要载体和途径,这对榆林文化的进步影响深远。南北文化的交汇,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融合,儒释道文化的相互渗透,军旅文化的影响等,都为榆林大文化的形成注入了活力。
榆林就像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人们相依共存,文化兼容并蓄。
榆林是一座宝藏的“库”,它矿产富饶,寸土寸金。
这里有罕见的煤海,为世界七大煤田之一,全市一半以上面积的地下都是优质煤田;有我国陆上探明的最大整装天然气田和丰富的油田;有蕴藏深厚的巨型盐矿。榆林煤气油盐资源储量惊人。我国著名地球物理学家、石油地质学家翁文波院士说:如此巨大储量的煤气油集于一地,世界少见。前些年有学者认为,保守测算榆林每平方公里土地拥有10亿元的地下财富,可开发价值总计可达41万亿元。榆林被誉为中国的“科威特”。
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形容榆林,应该比较恰当。
榆林如一幅生动的“画”,它美丽迷人,充满活力。
半个多世纪的治沙治山,一改榆林旧貌。防护林如绿色长城,屏立千里。崇陵大川,山清水秀,稻谷飘香。这里被称为沙漠绿洲、塞上江南。榆林的能源开发、生态保护、农业创新、城乡建设、文化改革、交通通讯,同时并举,竞相发展。榆林像一个忙忙碌碌的巨大工地,又像一幅不断完善、添色加彩的油画。榆林的经济增长速度连年稳居全省首位,这里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古老的榆林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榆林人正在创造新的历史。
悠久的历史,淳厚的民风,宏富的资源,繁荣的经济,这些大体能形成对榆林这一方厚土的印象。就是这一方厚土,承载了榆林丰富的文化。然后,再谈谈榆林的中医药文化。
医学作为上层建筑,它不仅建立于一定的经济基础,同时也根植于相应的人类文化。医学与政治、经济、哲学、民俗、战争、宗教乃至艺术、伦理、法律等等无不密切相关。
一、久远的历史渊源,绵延的医药脉络
由于资料所限,《榆林百年医粹》仅收入了近一百五十年来榆林著名医家的学术经验。从本书篇首“榆林中医药史略”中可以看出,榆林中医中药的历史要久远得多。
出土实物和文字记载表明:榆林的史前先民已经广泛使用砭石、骨针“刺病”,也懂得用加热的“熨石”疗疾;简朴的石杵臼、骨匙则是可以用作研磨、量取药物的工具。各地出土的许多不同时期、不同质地及形制的熏炉,是先民们普遍使用中药熏燃以消毒防病的器物。秦汉的青铜煎药壶、药杵臼、药筛、药釜、药勺、药铛等集中出现,证明当时榆林的医药设施已相当完备、规范。出土的墓志记录了唐代榆林已有名医任医学博士,他们世代行医,医疗活动一直延续到宋代。明代,榆林又设立官办“医学”,专门培养医药人才;并在榆林境内十六处营寨设有医生为军民看病,还设立多处“养济院”,负责伤残将士的康复医疗;纪氏中医世家,从明初行医,代代相承,医名显赫。自清以降,榆林的中医药事业更趋发达,人才辈出,学术进步,医药经营日益繁荣,其医疗影响也辐射到陕、晋、蒙、宁各地。以上简略叙述说明,榆林的中医中药,肇起久远,不断发展,延续至今。这是榆林中医得以昌盛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榆林中医的一个特点。
二、榆林中医的地理医学特色
岁月沧桑,榆林的地理地貌、生态环境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我国历史地理学巨擘、百岁院士侯仁之先生曾考证,榆林至少在隋唐之前仍然山川秀美,水草丰茂。是人类活动破坏了自然植被,导致生态环境恶化。
由于环境恶化,战乱影响,宋元明清几代,榆林社会动荡,灾疫频仍,多种传染病交叠暴发,危害甚重。疫病及热性病的长期肆虐,促使榆林中医在温病防治实践与理论探索上有了长足进步。近百年来涌现了诸多治疗温病名家,并有经验记述或论著。榆林地质矿化程度极高,氟、硒、碘等化学元素分布失衡,高氟、低硒、低碘致使这一地区成为氟病、大骨节病、地方性甲状腺肿、克山病等地方病的发病区。当地的医家责无旁贷,在防治这些地方病中也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经验,并研究出不少名方、名药。此外,榆林中医针对当地的地理气候特点、民俗时令、生活饮食习惯,长期揣摩,在辨证立法,处方用药方面也颇具特点。
三、榆林中医与医学世家文化
家传式医学教育是中医传统教育的主要模式之一。这种教育模式常可造就一代又一代医人,形成“中医世家”。家传式教育在榆林沿袭久远,影响广泛,成为一种突出的文化现象。名医何绍蕃一家四代,自唐代晚期何子喦任医学博士,至何德璘,再至何绍蕃、何绍文,到何令珣、何令,四代六位名医,跨越五代十国时期,直至北宋,历一百余年。名医纪溁一家四代,自明初纪二翁以医随军驻榆,至纪信、纪,到纪溁,四代传承也是一百余年,医声显赫,影响深远。及至近代,从清后期到现在,榆林传承四代到六代的中医世家就有近二十家。家传教育的严格限制,强烈的“秘传”、“珍藏”意识,有利于中医学术、文献的保全;学术传承的进步也易于从一技之长发展到一个专科,由一家之言升华为一门学派;从职业到学术再到事业,接续需求与生存竞争,促使各中医世家十分重视学术的提高和炮制修合上的精益求精。世家文化对榆林中医药学的继承、延续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也是榆林中医的一个亮点。
四、医学教育对榆林中医的影响
中医传统教育的五种模式即师承、家传、学府教育、自学、私淑在榆林都有充分体现。中医学府教育自南北朝开设,兴于唐宋。榆林各州唐代即设有医学博士,专司医学教育与医疗。明成化年间,朝廷批准榆林设立“医学”,“选精通医术之人教授军余子弟学习”。史志记载,该“医学”直至崇祯年间才因破毁而停办,持续一百七十余年。由于学府教育资源的不足,其他模式的医学教育依然占有重要地位,在培养医药人才方面发挥重要作用。新中国成立后,中医教育受到高度重视,各高、中等中医院校成为培养中医药人才的主渠道。然而,榆林仍然一直开展地方中医教育,举办各种中医培训班、函授班、提高班、西学中班,以至成立了专门的中医学校,聘请本地或外埠知名专家讲学授课,为培养更多中医药人才、提高当地医生的中医学术水平,不遗余力。
多模式、多层次的中医教育,为榆林培养了众多人才,这对榆林中医事业的繁荣和进步,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五、榆林中医医药结合的发展特色
与中医相应,榆林中药事业历来十分发达,并与医疗活动紧密结合。首先,除有官医设置,朝廷也供给药材。《延绥镇志》载:明代榆林各城镇设有药局,驿站备有药材,以为医疗之需。其次,榆林各地城镇私立药店数量很多,清末民国时期有近200家,截至新中国成立初期,可以考查的仍有一百七十多家。其中许多传世经营,不乏建于明清的上百年老店。这些药店或由医家自办,医药兼营;或约请名医长年坐堂应诊。适应市场需求,也出现了一些专营生药、个药批售和饮片加工炮制的大型药栈。这些民营药栈从河北安国、安徽亳州等地大批购进生药,在栈内切片炮制,也在京、津、沪、广批购名优丸散膏丹等成药,再供给各家药店市售,便利药店经营。大中型药店多是前店后坊,附有加工修合成药的作坊和设施,常将店内保留经典配方或坐堂医生之经验秘方制作为成药销售,因为安全有效,往往畅销,流传很广,甚至成为该店的品牌产品。这种医药经营的紧密结合,为医生提供了实践中药炮制修合的良好机会,也便于他们及时监察药材品质和成药制作的质量,有医药相彰的效果。这是榆林百余年中医药运营的又一特点。
六、榆林中医的成就
榆林中医成就着一种精神和操守。这种精神和操守的核心内容可以对“德应向佛,术需近仙”的追求来概括。榆林中医名家大多尊崇中医的传统要求,首重立德。从一开始,教者坚持“名利之徒不予传医”,学者抱定“济世活人”的宗旨。学医者虽然多有相当的文学基础或国学根基,学习时仍然谦虚勤奋,认真钻研,勤求古训,博采众长,或宗经守常,或师古不泥,或大胆创新。行医时,视病家如亲人,不分贫富贵贱;临证慎思明辨,遵胆大心小、智圆行方之古训。他们仿“稷下学宫”而论医事,各抒己见,不忌门户,热议学术,气氛活跃。总之,他们志在活人,勤谨敬业,淡泊名利。于此种种,终生坚守并传诫子孙或门徒。这种情操和精神,在先贤和前辈医家中极为突出,令人感动!比照当下急功重利、物欲膨胀、心浮气躁的情形,显得尤其难能可贵!
榆林中医成就了不少重要论著。重视总结经验,善于分析思考,又勤于整理著述,这对于医家是至关重要的。文章是交流和传播的载体,是医学成就的重要表达形式。榆林中医的著述极为丰富。这些论著,不仅记录了中医临床家们的治疗经验,也记载了他们长期以来对某一病证、某一流派、某一学术理论上思辨、认识的结果和主张。一些大方家的论著、部分优秀论文已在国内外正式刊行。遗憾的是许多前辈先贤的著述文献已经散佚,殊为可惜!《榆林百年医粹》的编撰庶几可以弥补一点缺憾,同时它也是榆林中医成就的一种体现。
榆林中医成就了许多名医大家。榆林中医代有人才,著名医家远的如何子喦(唐)、何德璘(五代)、何继昭(宋)、何绍文(宋)、纪二翁(明)、纪(明)、徐可进(明)、纪溁(明)、王建德(明)、王秉(清)、朱胤(清)、郝双应(清)、朱保(清)、郭绣川(清)、袁文澜(清),近现代医家有郭瑞西(榆阳)、袁硕甫(榆阳)、艾崇德(米脂)、姬连卿(榆阳)、霍光熙(绥德)、李鼎铭(米脂)、高瑞堂(榆阳)、霍静堂(清涧)、高维岱(子洲)、刘荣胜(神木)、曹天明(佳县)、吕鼎彝(米脂)、李明亭(子洲)、党淑和(定边)、樊秉善(吴堡)、高镇南(榆阳)、杭逢源(神木)、王直卿(府谷)、张正泰(神木)、张鹏举(榆阳)、张世雄(榆阳)、李世平(榆阳)、谢立业(府谷)等。
值得特别提出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榆林涌现出了一大批在外埠从事中医教育、医疗、科研工作,做出重要贡献、取得突出成绩的名家。如李振三(原华北中医实验所所长,原中国中医研究院副院长)、李常春(陕甘宁边区保健药社总社主任,国医研究会会长,原西安医科大学教授)、郭谦亨(温病学家,陕西中医学院教授)、马援(中医内科专家,第四军医大学教授)、赵建雄(中西医结合专家,兰州医学院教授)、李生华(中医内科专家,伊盟中医院院长)、路游僧(中医温病专家,包头市第四医院常年技术顾问)、姜良铎(中医内科专家,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乔宝璋(中医内科专家,陕西中医药研究院教授)、赵建斌(中西医结合专家,第四军医大学教授)等,他们都生长于这块蕴积着中医文化的土地。一个地级市,能为国家推出这么多著名国医专家,非同寻常!这也是榆林为国家中医事业做出的一大贡献!
再早,已不可考。这些有史可查、有志可述的历代名医,这些在全国各高等学府潜心育人、辛勤为医的专家,在一千多年的岁月中,为榆林人民的健康繁衍,为榆林中医的发展,为祖国医学的发扬光大,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学可楷则,德可垂范!
我写以上文字,谨想让读者在阅读此书之前,先概略了解一下榆林,以及千百年来在这方土地上孕育、发展的中医药文化。
作为一方学术成就,榆林中医代表了河套地区核心中医药文化,是这一地域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医学宝库的一份珍藏品。但作为学术,它既可供学习、参考,也可供研究、探讨。
这点文字写得很粗略、肤浅。真正的领略和批评,许是在阅读此书之后。
郭冠英
201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