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便就寻得了个干净的落脚点,两个人各自从褡裢中取出了水囊,拔下木塞子来,咕咚咚的喝将起来,水还是微温的,于这寒彻的天气里,喝下去甜丝丝的舒服。
郑逢笕终是个孩子,喝下去了甜甜的水,便是得到了满足,手拿了水囊,乖乖坐于哥哥身侧,瞧了远处那一群打雪仗的孩童,眼中也泛出了三分玩味之心。
郑逢时将水囊的木塞盖紧,又从将水囊放好于褡裢中,嘱咐二弟也将水囊放好,出来行路,最重要的便是这存的水了,若是不小心失了,口渴的时候,可就有得麻烦了。
瞧了郑逢笕喟叹着道:“镇子里的雪堆,怎地却是比外府的雪堆积的还要高上许多来。”一对眉头于眉心中拧成了一个突起的疙瘩来:“对于找铁匠铺,这么老远的张望便是不得了,就只能一家家的找寻了。”
对于大哥的话,郑逢笕似四而非,反正但凡是有哥哥在,他就只要听喝就好了,遂就点着头道:“那我就同哥哥一家家找了呗。”
郑逢时带着弟弟起了身来,茫然四顾一圈,指了东边道:“为了一家都不落下来,我们从东边第一家开始找起。”
几个打雪仗的龆年孩童这功夫便是又追跑到了这边,绕了他们出去,兄弟两个沿着镇子中清出来的小路,朝着东边行去。
两兄弟踽踽而行,两个清癯的身影,于这满眼的莹白中,略显孤寂。
就这样踏着还有着聚集漫滚于一处片片莹白雪茬的小路上,绕着堆积起来的千重雪山,郑逢时带了二弟郑逢笕用了一上午的光景,走出了小半个镇子,竟是连一家铁匠铺子都不曾寻到。
午时,太阳稍暖,两兄弟也行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先是同一个布匹行的老板讨得了些热水,将水囊灌满,遂便就找得了一个背风的地儿,将褡裢里的麻饼取得出来,就着热水啃食着。
一路踏雪而来,濡湿了大半截的裤腿,被风吹得久了,便就又冻得住了,冰寒寒,硬邦邦的硌人。
都是半大小子,尤其郑逢笕,正是处得身体生长发育极为迅猛的时期,晨起时庄妈给带得来的那一捧麻饼,自己的那一份,现下里竟是食的完了。
郑逢时将自己的那部分,分给了二弟来食:“这些你来食。”自己却只捧了水囊缓缓的喝了热水。
可饶是再多的麻饼,不搀食半点油腥来,却是根本就不扛饿的,郑逢笕从来了宁厂,跟哥哥学得稳重懂事些了,心里馋肉馋得紧,却是只垂头啃麻饼,不在说出来。
郑逢时心里怎么会不了然二弟的心思,我们不能事情还未曾办得,便就胡吃海塞的?那样对不起三姐儿。
待得郑逢笕食完了麻饼,兄弟两个这才又继续的行路,沿着雪路,去寻找余下那大半个镇子的商铺来。
苦心人,天必是不负的,午后开始继续行路,终于是先后找到了两家铁匠铺。
可人家老板一看图纸,要么就是怕自己改不好,要么就是觉得这个活计并不划算,不如直接造工具来得便利实在,都将兴冲冲找到此处的郑逢时婉拒了,任凭如何恳求具是于事无补。
天色渐渐擦黑了,两兄弟颓然行在镇子上,心情压抑之下导致步履沉重。
宁厂本就不太大,铁匠铺子又是比想象中要少,郑家两兄弟茫然不知所去,找得了个背风的大门洞,打算就这么蹲坐着将就一夜,明日里再接着于边角旮旯拉下的地方寻寻,若是再没有,便就赶回去同三姐儿禀告一声,再去往巴蜀。
天色向晚,夜风渐起,头晌的时候,那群玩打雪仗的龆年孩童中的一个,手拿着一根树杈,边走边哼唱着小调,乐呵呵的一副端的,路过了郑家兄弟坐的这里。
见郑家两兄弟孩童大大“咦”了声,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闪闪亮,叠声稚气道:“你们两个不是头晌里的那两个大哥哥嘛!”
这孩子看着就招人稀罕,郑逢时友好的笑着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男童眨着大大一对黑亮的明眸,神色认真道:“大哥哥,我家从这里拐出去便就是了。”
抬手一指:“喏!就是前面那里拐下去呢。”满脸骄傲的又道:“我爹姓郭,我家便就是这宁厂鼎鼎有名的郭记铁匠铺呢。”
“什么?!”饶是沉稳如郑逢时,现下里也是情不自禁的大声疾呼道:“你说什么?”
平白的男童被唬得一惊,再是不敢做声了,只默默的瞪了一对大眼睛,眼神怯怯的瞧着郑逢时。
郑逢时回过神,晓得自己是失了仪,摇头叹笑着道:“对不起了,大哥哥太激动了,刚刚竟是失态了。”
稳了稳情绪,轻抚着孩童的小脑袋,孩童被抚得头皮酥痒痒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你说你家是铁匠铺?”
孩童眨了眨一双明眸,这才又恢复了之前的亮闪闪,重重颔首:“嗯嗯,是的。”
郑逢时兴冲冲道:“前边带路。”
男童眼神闪亮:“好的。”
转过了那道弯路,略显破旧的青砖古瓦矮房的门楣上,挂了个比这房子还显破败的铜铁至牌匾,上面锈迹斑驳,刻写了五个大字——郭记铁匠铺这个时辰,正是镇子上的生意人,小老板们用晚饭的时候,铁匠铺的厅中央便是没得人,郭铁匠和老婆在后面的屋子里吃饭。
厅约有四五丈见方,中央靠后的位置是一座大的锥形砖炉,炉里扑簌簌燃一炉红彤彤旺火,烟囱从厅内伸出棚顶之外。
一周地面堆积着打好的或者半成品的刀枪剑戟、铁锚,乃至铁锅、铁锹、铁铲,这些灰色铁器被炉内散发出来的火光镀上了几分暗红。
男孩对郑家这两个兄弟打从头晌的时候在玩打雪仗的时候初见时,便是喜欢,现下里带了郑逢时和郑逢笕两兄弟回来,进得门便是抑制不住的雀跃,孩子小嘛,也根本就不曾有丝毫的功利心,压根就没寻思说这两兄弟来家里是要做生意的。
也不在乎厅内有没有人,欢呼着道:“爹、娘,我带得了两个大哥哥回来。”
郭铁匠闻声手中端了个饭钵出来,嘴巴里还在嚼着饭食,以至于说话声音都不是很清晰对孩童道,斥责到:“你这孩子,怎么到了这时候才回来。”
边就又打量了郑家两兄弟:“您二位是?”
还不等郑逢时说话,孩童一脸志得意满,笑嘻嘻的:“爹啊,这两个大哥哥说要找铁匠铺,我便就将他们带回来了。”
郑逢时忙道:“是这样的,郭铁匠,我们是宁厂盐场的,想要改进一批凿井工具,不知道您这里能否行个方便?”
说着,郑逢时便就忙不迭的伸手朝内衣里袋摸去,小心翼翼掏得出张澄心堂纸来,那正是三姐儿画的改制工具图纸。
郭铁匠是个敞快人,听得此,忙喊了老婆子出来,将手中饭钵递了出去,双手放于裤子后面反复蹭了几下,将纸接了过来。
边就指了方桌边的几个小杌子,一张脸上堆满了来生意时的笑意,这笑意看着倒没有说让人不舒服:“小兄弟,你们坐下来说话。”
郑家两兄弟赶了这一整天的雪路,又没食得什么油腥的东西来,当真也是饥饿不已,疲惫不已,现下里,坐到小杌子上,被这铁匠铺里燃得旺旺的火一熏,顿感暖洋洋的舒适。
郭铁匠行了两步,至一张漆面斑驳的方桌前,燃了火石将烛火点燃,就着光亮觑起眼睛盯了图纸细看着。
一时间,厅内阒寂无声,就连孩童也早都跑回了内屋食饭去了,忽明忽暗的烛火与炉内燃的旺火,映得墙面似也有浮浮火光溢动。
郭铁匠一手将烛台移到了方桌边,另一只手则稳稳拿了那张画了改制图的澄心堂纸,退了几步坐到方桌下方的小杌子上,对着烛火边思量,边就更细致的看着。
时间静悄悄流逝而过,郑家两兄弟裤腿上的冰寒慢慢的也被消融了些许去,暖意缓缓在身体里散开。
片刻后,却只见郭铁匠神色愈加不定,口中喃喃自语。
见此,郑逢时本就不安惴惴的心愈加忐忑,细觑着郭铁匠的神色,半晌后终是揣揣不安的开口询问,声音低低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承受得住郭铁匠说出的话来:“郭铁匠,这是可以改吗?”
郭铁匠也不看郑逢时,眼睛却是始终不离那张澄心堂纸,半晌后才发出“嘶”的一长声,缓缓点了头,正色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老郭做了半辈子铁匠,还真没被什么活难过。”
神色愈发凝重:“可这个是原物改制,同我制作新的工具来还是有些区别的。”
郑逢时静静听了,细品咂着他的话,心下愈加的没底儿了:“郭铁匠,那您的意思是?”
郭铁匠终是将手中的图纸折好,起身交还给了郑逢时,正色道:“小兄弟,我老郭可以跟着你去一趟府上,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保守,没有十盯十的把握,我都是不能承诺什么的,带看过了实物后,我方能定下来能改于否。”
郑逢时面色凝重:“如此便要劳烦郭大哥明日里同我们跑一趟外府了。”
言必,带了二弟起身,便就欲要告辞:“郭大哥,那就此别过了,我们两兄弟明日里天将明时便就过来这里找郭大哥。”
郭铁匠哈哈笑了,爽朗道:“我说两个小兄弟,这大冷寒天的,外面又到处都是雪,你们两个若要是不嫌弃我铺子破,就跟我这儿将就一宿得嘞。”
郑逢时不好意思叨扰别人,更何况是刚刚才认识的,便还准备要走,郭铁匠看出他的心思,询道:“镇子上不是没有亲戚吗,就跟大哥这住下了,明日一早我们好便一起赶路。”遂便就喊了他老婆,告诉她拾掇出间房来。
外府兰苑。
内室里,向茹默坐于平头案前,案头的那几盏青烛轻缓缓的盈盈而动,将她的影子于雪白墙壁上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
平头案上摊开的那一本樱草色《盐论解语》,也被烛火镀上了更耀目的金色光泽,上面一行行雕刻的小字,看起来也愈加的深刻了几分。
虽说现下里没在看,却也是习惯的打开来放着,以便随时想起来了,便就跑过来看上一眼,这也是向茹默这么些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案头的一边,是几张平放开来的画好了的图,这整个一日来,向茹默都是伏案于此,将钻头与钻机的细节上改了又改,就是为使得成品更加趋于完美,以更加保证开凿盐井时的万无一失。
手边还在思榷着画着一张,边不时逐一看了那几张已经画好了的,做着比量与考夺。
半晌后,终是定夺下来最后的图纸,摞与那一叠澄心堂纸的最上面,偏着头细看着,好似在打量自己最最心爱的宝贝。
长长吐出一口气,图纸是就绪了,现下里,就只待郑家兄弟回来,看找到了匠人与否在同他们做打算。
夜深人静,内室里唯向茹默一人,只余铜壶滴漏滴答答作响,愈加彰显了夜的阒寂清寥来。
木研奉了花草香茗进来,还未近前,便就看到了平头案边的那一摞澄心堂纸,心下愈加心疼不已,小姐可当真是的,又是秉烛熬夜做图了,太辛苦了。
向茹默也不回头,婉婉而道:“木研,给我铺好了床吧,现下里就是想睡上一会儿了呢。”
木研闻之忻悦不已,小姐这回看来可是将图纸又精修好了,要不即便是累了,也会提了一口气撑着不说的!
可是这是好事情呢,匆匆将茶盏放到了小几上,行至拔步床头,放下了锦衾来,一床青蓝色绸缎衾被,如一弯碧波轻缓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