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突破阻碍

周宽不住摇头道:“三姐儿啊,我们这些人,本就是粗人,本就是做重活计的吗!”

邸顺垂头敛目,低低的声音,恳切道:“三姐儿,您对我们这些人当真是太好了。”

一个年级稍长些的盐工,竟是流下两行清泪来,被仲冬起的寒风一刮,灼灼生寒,本想说几句肺腑里的感激之情,却是生生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只是任由热泪于风中肆虐。

郭铁匠被现下所感动,禁不住动容道:“三姐儿,若是扛铁器,我老郭也算上一个。”

向茹默含笑对立于郑逢时身侧的郭铁匠,澹澹道:“郭大哥,您是个手艺人,着实不适合做这个,能耽搁着铺中的活计,同逢时步行来了我处,我向茹默就已是感激不尽了,现下里还是同我坐马车来的更好。”

见向茹默言辞恳切,郭铁匠不好再做推辞,抱拳致谢,答应了下来。

宁厂沧澜谷之顶端,三队盐工列着纵队,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一组,用或稚嫩,或宽厚的双肩,扛着沉重的六。合铁制钻头于钻机,朝着谷口的方向行去。

远远望去,和着这的皑皑白雪中宛若一条游动的长龙,而郑逢笕驾的那辆枣红马车,正是这条长龙的龙首。

前车后辙,于这条雪路之上,渐行渐远了。

沧澜谷与宁厂镇子隔了两个余时辰的路程,现下里地面上皆是白雪堆积,再加上郑逢时、周宽跟邸顺带的这三队人全部都是扛了百余斤重的六。合铁制工具,行路之难,可见一斑。

行至一半余的路程,有几个年纪尚轻些的盐工,便有些吃将不住了,饶是隔了厚厚的羊皮坎肩,稚嫩的双肩也被磨得丝啦啦、咯生生的疼。

有一个小盐工红了眼眶,支吾了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对同抬一根钻机的伙伴小声的嗫嚅着道:“哥哥,咱们歇一会儿吧。”

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子闪着澄澈如水波般淡淡光泽,只是盈了一汪雾水,愈加显得哀怜不已:“就一会儿。”

同伴是个年纪稍长些的,可也不过就是舞象之年,还不及弱冠呢,他也累,也想歇息一下的,可明白若是没有队长的下令,却是不能够私自就停将下来的。

一个说要歇下,另一个说不可以,两个人就这样边扛了钻头,边堵了气喁喁了好半晌,脚步不由得就慢将了下来,后面的一众人也不得不跟着慢了下来,有人就不高兴的说出来了:“嗳,我说你们两个人要是不走就出列,堵在这里嘀嘀咕咕的,影响我们。”

这一队人的行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再加上有人说话,这一组的带队周宽便就发现了。

周宽是同人一起扛了钻头的,也不能将脚步停下,隔了几排人,调整了下长途负重行路而略有些喘的呼吸,运足了底气。

谆谆告诫的说道:“诸位兄弟、老少爷儿们啊,不是不让咱大家伙儿歇下脚啊。”

喟叹着道:“我们负重行路是不能歇下来的,这么做,倒不是为了节省时间,而是因为扛了若斯重的铁器,必须要一鼓作气、否则就是而衰三而竭。”

人群中一个年级稍长些的,与他的同伴一起朝前行着,脚下步伐虽缓慢,却坚定,语重心长附和道:“周宽说的对啊,我们长途负重的,不论它任由何事,都是万不可将脚步停顿一下的。”

那个说要歇下脚的半大少年郎静静的听了,却是似懂非懂,在心里思量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询道:“为什么不能停呢?”

面对如此童真的问询,那人朗声笑了起来,笑声穿越大半个宁厂,飘飘荡荡传出去很远,很远。

向茹默坐在马车里,于这一众盐工之前不远处行着,隐隐听了这笑声,唇角禁不住泛出莞尔,对车里的郭铁匠欣慰道:“负重行雪路,他们还此般快乐。”

说着便就掀开淡蓝色绉纱探出头回看去,边就对郑逢笕道:“逢笕,将车停下来,将他们等上一等。”

郑逢笕一长声“吁”,枣红马缓缓止下了脚步,站在积雪残存的地面上,踢踢踏踏的踏着马蹄。

那人眼中蕴满了回忆时独有的甜蜜馨然:“我曾经也是不懂的,还跟说这话的人动了气,后来我自己慢慢的才悟了出来,无论你有多累,只要脚步它不停将下来,终是可以到达目的地,可若是停下来歇息。”

眼眸觑起来,看向远方:“那要再起步,却就是不能够了。”

这里面的人大都是扛包盐贩盐巴的出身,对于这个道理自是懂的,饶是几个小年轻的不懂,这一刻被人一说,也便就是懂了。

而且经过了这番理论开导,大家伙儿的心性又是大增,不远处的郑逢时觑着神色看了远方的路,道:“这路也赶了一半多了,不若我们来喊个盐工号子来鼓鼓气,赶路会轻松些。”

周宽道:“嗯,这个主意好,从前我带了盐工从大理国往象牙郡贩盐巴的时候,要是走不动了,便就喊号子。”

这功夫,几队人扛着六。合铁制工具,便是赶到了三姐儿马车的位置,见三姐儿已经出了马车,款款立于马车一侧。

身姿婷婷,仙姿佚貌,双眸灿若星辰,俏唇不点而朱,笑着婉婉道:“在车里便就听得你们在笑,原是要喊个号子呀!”

众人见三姐儿竟是从马车里下来作陪,心下更暖,心绪激动,对三姐儿的敬仰钦佩之心更胜,一对对透亮澄澈毫无心机的眼神,都齐齐望着三姐儿,如同看了一个从九重天之上倏然而将的仙女。

周宽澄澈的眼底,溢满了对向茹默的景仰,敬重道:“三姐儿啊,给大家伙儿来上一曲,鼓鼓劲儿吧。”

向茹默朗声道:“好嘞!”随便就双手张握成喇叭筒状,开了嗓来,俏生生若银铃般动人,却又不容亵渎:

“黝嗷依!哈依!呦嗷!

呀嗷依!呀嗷依嗨呦!

嗨嚎嗨!嗨嚎嗨!嗨嚎嗨!

太阳出来啰,

喜洋洋哦,啰呦喂呵呦哦!

呦喂呵呦哦,

啷啰,

背夫苦,

啷哩啰呦!

啰儿调是苦中作乐

呦呵呵!

呦呵!”

和着这般节奏清丽明快的声声入耳的号子,众人士气愈加高涨,脚下步伐愈加慷锵有力,节奏感愈加的十足起来,亦是忍不住一同跟着和起来:

“苦中作乐的啰儿调调,

若是你不曾亲自开口唱将起过,

你是不懂呦嘿,呦喂呵,

你是不曾懂呦,嘿呦喂,

唱将起了我亲亲地啰儿调,

千般地那个辛,万般地那个苦,

都一溜溜烟儿地跑到

九霄那个云外去喽,

呦吼嘿呦吼,

吼嘿!”

一路行,一路歌,一路欢声笑语,引得天空中倏然有一对红翅黑鹂低低滑行而过,为向茹默的队伍平添了三分趣味。

于未正时分,这支队伍到达了宁厂镇中心的郭记铁匠铺,天空中高挂的艳阳,还是将冬日午后蕴出了些些的暖来。

这么一大堆的钻头与钻机,郭铁匠的铺子里根本就是放不下的,只好就先都摞到了铺子后的庭院当中,本就不算大的小院子,被这些铁器占满,只余了一条狭长的小路,连通着铺子与郭铁匠所居的内房。

郭铁匠家没多大,断断是容不下若此多盐工的,众盐工先是等在铁匠铺子外面,连郑家两兄弟都算入内的五十七名盐工,恨不能沿了郭记铁匠铺子站出小半条街出去。

郭铁匠将向茹默请到了他所居房的正室里,吩咐了老婆为向茹默泡了盏茶来,向茹默从里袋里掏出最后改制的那一张图纸,就欲要放到桌上。

郭铁匠面含赧意,自家这桌子脏啊,可万不能将三姐儿这宝贵的图纸弄得脏了油了,手疾眼快,将一双匠人粗糙的手先是抬将了起来,用袖口来回细细抚拭细牙桌面,虽桌面略显斑驳,可经这么一擦,也是光洁洁的亮眼。

而后,才恢复如常神色,放下心来,方对向茹默轻声道:“三姐儿,这回放下吧。”

向茹默这才了然郭铁匠的意思,唇角禁不住莞尔,将那张图纸放了下去。

头晌最清亮的阳光透过牖户耀进来,斜斜射在印着花鸟云纹图案的澄心堂纸上,将纸上面用浓墨画的改制后的钻头与钻机显得愈加的层色分明,彰显主次。

这张图又一次全方位展现于向茹默面前,饶是这图是她亲手绘制的,饶是之前她已经对这张图看过了很多次,可现下里的感觉还是大有不同的。

纸上的图现下里在向茹默眼底幻化出无般像来,此时此刻,向茹默心海泛波,心绪怎么也难于平静下来,从前的种种一一浮现。

从孩提时代刚会走路,刚会说话开始,便就开始根据爹爹的要求学习诵读《盐论解语》,再到后来对祖上世代流传下来的这本竹简书爱到不能自拔。

再到受了大姐儿陨雹飞霜的冤枉后出得了向府,以及在宁厂的种种困苦、茫然、磨难不一而足。

现下里,最苦难的未曾起步阶段已经过去了,不在是两眼一抹黑的茫然无措了,至少盐址是选好了的,而且眼下突破层层阻碍,工具马上也就可以改制了。

过往的一幕幕如一副上好的油画,逐一的浮现交替出现于脑海中,一颗晶莹的泪珠泫泫然欲坠于眼眶,半晌后,终是承受不住“吧嗒”一声滴落于澄心堂纸上,愈洇愈大,将樱草色的澄心堂纸濡湿成了一颗似铜钱儿圆而大的柳黄色。

郭铁匠一看,登时间木立当场,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我家这个茶的确是粗苦的,三姐儿许是喝不惯,可现下里她也还没喝茶呢,难不成是茶的味道飘了过去,她闻到了呛了鼻子?

要不然还是我家这椅子太硬,坐的不舒适,是让我老婆子去芳邻处借得二两好茶来,还是要给三姐儿坐的椅子加个软垫儿呢?

一时间,郭铁匠急得有些团团转,可看三姐儿对着图纸神色凝重,又不忍开口打断,心下忍不住左思右量,这个图纸我都看得明白了,怎地这个图是她画的,却是要这样一遍遍的瞧来看呢。

向茹默坐于小杌子上,收住思绪,细观着图纸上的每一处细节,摩挲着端起桌边茶盏,轻啜了口,润润嗓子,却是被涩的微蹙了一弯柳眉。

郭家的这个茶,虽说不是甚名贵的品种,却也清香淡雅,不至于说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无奈却是郭铁匠的老婆见是贵客上门,将茶叶放得多了,味道自然是变得苦涩不堪。

郭铁匠见此,当下自以为了然,三姐儿原是喝不惯我家的茶来着,偌大个向府的小姐,竟是喝我这再寻常不过百姓家的茶,也当真是难为人家三姐儿了。

遂便就轻声试探着询道:“三姐儿啊,可是这茶不合口来?”

向茹默轻声笑道:“不是的,郭大哥,只是我惯常都是啜淡茶的,你家的这茶酽酽的,过于浓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