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逢时闻此,眉心蹙得愈加紧,瞧了三姐儿的神色,自己好像还当真是把最为重要的给忘记掉了,可那是什么呢?
郑逢时现下里心都揪成了一团,他是多么希望能在三姐儿面前把道理都说清楚,让三姐儿没有白白的教诲于己,可却怎地也想不起来,还有哪一点了!自己当真还是笨呢,脸上不自主挂上了赧色。
向茹默一字一顿道:“逢时啊,你只想了物什来,可物什再好,那终归只是个体,既没魂,更加没有灵。”
郑逢时面色愈加沉静,只觉得同三姐儿叙话,简直就胜过读一方镌刻得最为得力的天书,舒缓缓的让人安适。
似从被植满了荷叶丝香茗的山峦里轻轻刮来的徐风柔柔拂过脸庞,又像是母亲的双手温柔抚过脖颈,眼中不自禁的有冰冷的清泪滑下,濡湿了整张脸颊。
沁凉的触感,让郑逢时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怎地竟是淌下这许多的泪来,这可是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了。
向茹默唇角噙了抹淡淡嫣然:“逢时你呢,却也不是忘记掉了最为根本的盐工,也就是一众的——人,而是压根就没有去想,没有去顾忌,直接便就是从意识里忽略掉了。”
郑逢时一双星目凝神,微侧了头思索着,边就缓缓颔首,觉得有一言于胸,不吐不快,遂便就试着开口询道:“三姐儿,您说的可便就是这草棚子也可以为盐工遮风挡雨。”
向茹默见他终是听得明白了,澹澹一笑,会心道:“还有遮阳。”
郑逢时大彻大悟,深埋于心底经年的做人的被人重视与呵护的本心被激发,却是激昂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面上竟是有轻微不受控制的抖动,便只余紧抿着嘴唇,不言不语。
辰时熹微的光,透过牖户射到兰苑内室光洁的地面上,为莹白的地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木琳推门进来,手里提了个赭色描金鸟兽图案的食盒,喜滋滋的:“小姐,逢时哥还不曾用早膳,我见庖屋里还有余下的肉馅,便就特特让庄妈又现蒸了些葱肉馒头。”笑意更甚:“这里面可是放了十个刚出屉热腾腾的葱肉馒头呢。”
言语间,便就将食盒放置于罗汉榻的小几上,觑眼瞧了向茹默,一副等待着她夸赞的端的:“小姐,这次我做的事情可还成?”
向茹默心下满意不已,口中却是故意嗔道:“就你话多,还情知你逢时哥还不曾食早膳,那就还不赶快的将葱肉馒头拿出来,让他来食。”
木琳讪讪然:“哎呀,人家只顾着先讨得小姐欢心,倒还把这个给忽略了。”言语间便是将食盒打得开来,登时间涌涌的热气扑腾腾从食盒内溢出,阵阵肉香飘散开来。
木琳提了打开盖子的食盒,移步至门边,笑意吟吟对郑逢时道:“逢时哥,饿坏了吧。”
郑逢时打从总角之年起,便就在盐场做盐工,被主家及大监工犬般呼来喝去的也算惯常。
现下里,自己这样一个最下层不过的一个盐工,竟是受了高高在上若神祇般存在的三姐儿及她的指派了的丫鬟如此备至的关怀,心下真的是雀跃不已。
饶是刚刚明了三姐儿讲的要重视自己的理念,却不可能一下子就翻转改变,但却当真也是受宠若惊的。
虽说向茹默同木研、木琳对郑逢时的关怀,都是在自然不过的,可对于苦惯了的郑逢时却是感动不已,动容不已。
郑逢时饱饱的食过了香香热热的葱肉馒头,面上泛出了更多红亮亮的光泽,一张阔口也油滋滋红润润的,木研递了鲛绡帕子给他,将油光光的手和口擦拭了干净。
“三姐儿,我懂了,要搭茅草棚,首先需要的便就是茅草和茅竹,对吗?”郑逢时瞧了向茹默,郑重询道。
向茹默会心一笑:“逢时说得极是,茅竹倒是不缺的,沧澜谷底小叶榕树林旁边就有一片茅竹林。”
微微凝神:“茅草本也不是甚稀罕之物,可当下里却不是季节。”瞧了郑逢时,心下喟叹,有与没有,现下一时里,就只能乐天任命了,探询着道:“所以我此番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对于茅草,你可否能找到?”
向茹默边讲着,那边的郑逢时却是俨然激动得无以复加,竟是一下子从小杌子上豁然起身,朗着声音:“我当甚物件呢,原是茅草啊,我们镇子上许多人家都有,多得是需要多少,我拉回来便就是。”
“哦!这可当真?”向茹默纳罕道。
郑逢时一板一眼,凝神正色:“当真呢,我们镇上的人一直都有储存茅草的习惯盖小房子的习惯,现下里虽是盖草房子的人家越来越少,可这个习俗还是保持了下来,在盛夏里,茅草长势最为喜人的时候,便都抽空去茅草地掠茅草来,晒干了存着。”
向茹默原本是想让郑逢时带着他二弟,出去找,可不曾想竟是这般简单就解了燃眉之急,一时间,心绪大盛。
郑逢时心里掂对着:“三姐儿,这茅草欲要多少来,才够得用?”
木研从平头案上取了压于书镇下的向茹默画好的那张澄心堂纸,递于向茹默。
向茹默将这张草图打开,垂手抖平开来,一张樱草色纸上淡墨浓描的关于茅草棚的搭建之图,便跃然呈现于郑逢时眼前:“逢时,这便就是我所说的草棚。”
郑逢时定睛凝神瞧了,果然是好不气派的感觉,一张图画的逼真惟妙,郁郁葱葱的沧澜谷底,那一弯曲折迂回,碧波微漾,孱湲流淌的小河水,与一方三丈余长,近两丈宽的大青石之间,矗立了一幢古香古色,不同凡响,高屋建瓴般的好大一个茅草棚。
不觉间,便是又想要细看,便就从小杌子上起身,往前行了几步,弯腰对了图纸而视。
这下子方就看得愈加清楚,就连茅草棚顶上的每一簇捆扎起来茅草的细枝末节,每一根茅竹上的凸起结节都描画得淋漓尽致,栩栩动人。
向茹默将图递与郑逢时:“你拿将起来看,却会是有另一种感受出来。”
郑逢时双手伸出,小心翼翼接过,若同是接捧过来一个稀罕的传世之珍宝,捧于手心细观。
半晌后不由得大声赞叹:“三姐儿,逢时虽是不懂制图与建筑学,但却是看得这副图甚是好看。”
于手心中小心翼翼捧着细看了几遍,欲要将这一张纸上的所描所画都逐一镌刻于脑海深处。
低声吟叹着:“真乃好图,好图啊!”遂便又按原印折好,双手奉着,交与木研。
郑逢时思忖着询道:“三姐儿,那这一个茅草棚可是有多大来?”
向茹默浅笑若嫣,缓缓淡淡的道:“关于茅草棚,根据周围的地势,以及可利用度,我设计的是一个三十丈见方的大小。”
郑逢时思量着,重复着道:“三十丈见方!”于脑海中遐想:“那也该是个不小的场面呢。”
向茹默淡淡颔首:“于我的脑海中,约至来年的仲春时节,芳草碧碧,满树青青之时,大丛大丛的碧绿色中间掩映了乌金色的茅草棚盖,的确会有蔚为壮观,错落有致的美感。”
若是有误闯入沧澜谷底之人一见之下,见了若此高屋建瓴的大的茅草棚,许是会有大大的别有洞天之感。
郑逢时静静听了,沉醉于三姐儿所描绘的一副美好画面中,一时间,竟生出微微错愕之感,好似眼前的这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严冬之时巧然而逝,碧草清波的春天来了。
向茹默唇角含笑,道:“逢时,所以呢,根据它的尺度,我就叫了它做——三十丈棚。”静静觑了他的神色:“你听这个名字可是还好?”复又深刻释义:“三十丈顾名思义,便就是指它的长与宽。”
“三十丈棚!”郑逢时神思凝重,低低的声音,又一句重复,一字一顿的:“三十丈棚”慢慢颔首:“不错呢,朗朗上口,取之于长度单位,又便于记忆。”
牖户外,熹微的晨光渐渐消退下去,日头的光芒渐渐大盛,耀在樱草色胭脂木罗汉榻于与小几上,愈加彰显出暖意融融。
结束了这场叙话,郑逢时便就沿着一路冰雪之路,骑了枣红马奔去了他的出生地,宁厂古镇。
果不出他之所料,关于茅草,于古镇上来说,不说是每一家吧,但大多数的人家都会有留存的,只是或多或少说话。
后晌,郑逢时便就找回了足够多的茅草,由谷大爷亲套一个敞篷的大的牛车,给送将回了外府兰苑。
向茹默看到这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满满登登一大牛车乌金色茅草,于牛车上颤巍巍而动,和了那门当口前千堆雪山的莹白,更是相得益彰。
登时间,向茹默于心底里开出朵最绚烂的花来,那朵花,真真是像极了明艳艳的六。月间,枝头那抹颜色极为明丽的蝴蝶兰。
木研眼见到小姐为之愁苦的茅草,如此这般便就到了眼前,心头泛出一阵雀跃,这份喜滋滋的雀跃又从心头浮于眼底:“小姐,这好多的茅草,也当真是够我们用了吧?”
向茹默唇角噙了抹淡笑,婉婉道:“够了,够了,此多甚好,或许还有余富。”缓缓点着头,又道:“那样还可以留着盖茅草屋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