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那一处,大漠带人肩扛了近五百根的茅竹回来。
而温泉那边,郑家两兄弟的泥巴是越挖越多,便就回来请示了向茹默,带了十几位盐工过去,当卸工,用枣红马套了辆平直板型车,生生拉了拢共四车缁色泥巴至大青石旁。
当宁厂沧澜谷底,大青石旁的柳黄与昏黄相杂糅的茅竹码放成摞,缁色泥巴堆积成跺之时,夕照已经漫斜下来,淡淡的为苍茫的沧澜谷底,为这新破土的茅竹与泥巴,全部都蕴镀上了一层金色之韵。
搭建三十丈棚的基础物什全部都准备就位了,和着隆冬时节,难得的晚霞浓郁的灿灿之金,将齐整战列于队的一众盐工的背影,也耀得光闪闪的,夺人眼球。
天色向晚,周宽带了一众盐工成队,朝了外府兰苑而返。
向茹默同郑逢时行至最后边,边谈天,边行路,脚步不自觉减缓而慢,同盐工队伍渐渐拉开了距离。
晚照的余晖,将二人的影子,于这沧澜谷存雪的地面之上,拉长复又缩短,缩短复又拉长。
两个人的脚步踩在积存下来的莹白积雪上,发出相叠交织的一声声“咯吱吱”轻响,和着前行队伍渐行渐远的齐整踩于雪地上的合众的更深一拍的“咯吱吱”之音,于这沧澜谷底经久回荡,恰似一首和声的交响之乐。
同婉婉若仙的三姐儿一道行路,郑逢时只觉心神不宁,就连呼吸都免不得急促,却是私底下暗暗调整着,不想让三姐儿发现自己的窘迫来,不想只注意调节呼吸了,脚步之下却是一个踉跄,堂堂七尺之躯的一个健硕的少年郎,这一刻却是险些跌坐于地。
郑逢时心下这个气结啊,在女神面前,愈是想淡定,却愈是大有欲盖弥彰之感,难得的向茹默是何等的心娴若水,对郑逢时的窘迫只作不觉。
渐渐行了一段路途,只觉郑逢时恢复了大半的心绪,这功夫才贝齿轻启,缓缓开口,婉婉道:“逢时,今儿个里是向晚了,便就是耽搁了下来。”
一对美眸凝神觑了前方夕照之下最盛一处积雪之上,那镀出的浅浅淡淡的金光,婉婉笑了道:“可也算不得了耽搁,今儿也是没有茅草的。”
郑逢时却是觉得,由于自己与带的盐工挖泥巴,与装车和行路之上都还是耽搁了些时候的,口吻中不自觉的便就是盈满了抱歉,对三姐儿于不住,正色道:“三姐儿,即便是茅草没在,可还是可以打地基,做桩的。”
向茹默明白他的意思,笑将着淡淡道:“逢时,其实呢,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的,饶是今儿赶着将地基打出些,可不也就是抢出个一半个时辰来的嘛。”
淡淡的又笑道:“何况,我盖这三十丈棚也是真的不急的。”
见郑逢时面露不解之意,就又解释着道:“你想啊,现下里这冰寒天冻的,上次我们开凿盐井饶是说工具不得手,可土地硬能是一点关系都不占的吗?”
前边一队盐工,已经行得渐远了,齐整划一踩在雪地上的咯吱之声也是渐渐不得闻了,天色向晚的沧澜谷底,风渐起,吹将得高处树挂上积存的莹白的雪漫洒而落。
向茹默编成的一束辫子间,于鬓间有落下一小缕青丝,随风翻翻而动,和着斜阳晚风,别有韵致,别具清宁。
将鬓间碎发别于耳后,缓缓续道:“所以说啊,现下里即便是咱们抢时间,将三十丈棚搭盖得成了,可时节里也是不便于我们开始起凿盐井的。”
郑逢时静静听了,醍醐灌顶,眼底的崇敬之情愈加胜胜然,自己竟是这般蠢笨,竟只是想着要赶工期,可节气终还是要等上一等的。
向茹默又是笑将起来:“而且呢,我们的六。合铁制工具,不是还在郭匠人的铺子里改进呢嘛,就是我们不等得别的,也堪堪得等得它们呢。”
郑逢时又是重重颔首,虽是不曾言说出口,心下里却是心思万千了,三姐儿,你说的这些,逢时怎地就是不曾想到呢,一天天晓得的便就只是低头赶时间。
向茹默道:“逢时啊,明日里呢,你带队,将一进庭院当中的所有茅草,全部都运至大青石旁,这样呢,咱们搭盖三十丈棚的物什原料也就都就位了。”
施施然叹了口长气,沧澜谷底清新冷冽的空气钻入肺腑间,五脏六。腑里清透透的舒适,一时间,顿感心绪大盛又释然:“若此这般,也就是可以开始我们漫长开凿盐井之第一步了。”
虽说郑逢时同三姐儿只是相识在这宁厂外府之上,并且相识仅有短短从晚夏初秋至若今的深寒隆冬的一个半时节,听得三姐儿此般说,却是大大的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言语间,两个人便就是行出了沧澜谷底,爬过了漫起的缓坡,移步到了宁厂的广袤无垠的积满了莹白厚雪的土地上。
沿着之前一队盐工的趟将出来的路,两个人并列而行,苍穹之顶那些璀璨耀目的点点繁星,盈盈眨眼,在积雪上漫洒下耀目的莹光淡淡。
郑逢时想起什么般,双手一拊大腿,忽地道:“三姐儿,那些茅竹跟泥巴就堆放于大青石旁。”眉头渐凝起霜:“就不会被人破坏或是拿走吗?”
言及此,心下焦急至无可复加,这若是说有人贼人将这些东西都搬扛走,或是说给嚯嚯了,那岂不是耽搁了许多事情下来,饶是三姐儿说了,工期不赶,可不管怎样说,好端端的物什是要好生看护,才是正经之道。
向茹默心里也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可这大寒天儿的,让个大活人来看守这些个死物一夜,怎是忍心呢!
所以口中却是道:“逢时,你讲的这个,我刚刚也是想过的。”言语间口唇内呵出的气,凝结成一团白霜,又渐渐飘散开去。
眸光清宁:“可这大寒的天儿,任谁也不会跑至此处,来耍弄几根茅竹与泥巴的吧。”
郑逢时心下焦虑更胜,却了然良善悲悯的三姐儿是不可能让手底下的盐工在露天地里待上一夜的,凝眉静思,半晌后便就对向茹默道:“三姐儿,我还真是喜欢雪地的夜景,想回去在大青石旁待上一夜。”
看他那故作的一脸正色的样子,向茹默“噗嗤”便就笑将出声来:“还说你不会讲好听的话来,这话讲的,堪堪都是让我无力辩驳呢。”
神思凝重道:“我一直看重的都是有灵的人,怎会让你于这大冷寒天的,在这露天地里待上整整一个晚上呢,便是一个时辰都是不可以的。”
郑逢时见自己苦思出来的这个话头,轻易的便就被三姐儿所识破,不由得一脸赧色,不知道做得何,只得抬起一只粗大的双手,搔起了后脑。
整个宁厂笼罩在一片灯火阑珊之处,兰苑门楣之顶端,四只红火火的灯笼高悬,内里的明晃晃的烛火盈盈而动间,为地面的积雪蕴出一层红晕,似怀春少女,娇羞的一张俏脸。
向茹默同郑逢时回到外府的时候,那一众盐工已经绕着兰苑在训练疾行了,每日晨间于黄昏,是外府上盐工雷打不动的疾行之时,今儿饶是回来的晚些,可也是不例外的。
虽说是郑逢时不在,可周宽与邸顺便就将人带起了队,开始训练了。
郑逢时听闻由远及近的众人踏雪而驰的声音,愧赧不已,由于焦炙一张黝黑的面膛,蕴涨成了紫红色。
一队盐工由周宽和邸顺带着疾行至近,与外府大门当口处距四五丈远,一队人步伐齐整划一,慷锵分明的节奏声,在空旷无垠的宁厂上方积久回荡。
心下暗暗焦灼不已,这事情闹的,即没有守在谷底大青石旁的辛苦弄得来的茅竹与缁色泥土前看守,还落下了带队疾行,郑逢时啊,你还能干些什么来?!当真是枉三姐儿对你这般器重了。
待看得这群人疾行了过去,向茹默收回一双明眸,眼波盈盈流转间,看出了郑逢时的心思来,唇角含笑道:“逢时,你们每日里坚持疾行,也是惯了的,冷丁停将下来,也是会浑身不舒服吧?不若今儿你也就甭带队了,自己围着咱外府绕行个三圈,也是好的。”
郑逢时感怀于三姐儿的通情达意,自己从总角之年出来做盐工,也大大小小遇上过好些个主子来。
那些个主子根本就不拿盐工当个人来看,甚至连主家平平白白养的一条狗都是不如,对他们吆五喝六。的,稍稍做错了芝麻绿豆大的一丢丢事情,都会招至一通非人的打骂,宁厂也就指着盐矿还养人活命,养活老婆孩儿,为了活口饭吃,又不能离开。
但饶是那般,盐工被主子打骂,可真正打内心里服从主子的人却是几乎没有的,唯三姐儿这个最清宁端正,最正气浩然的一个主子,是最受盐工们打心底里最为敬仰,最为尊崇的一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