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乍起,吹得大叶榕树枝丫上那层层密布的厚重的雪,扑簌簌四散着于宁厂半空之中轻灵舞动翻飞。
而后便就若大片大片的流星雨遽然而落,有部分重又回到大叶榕树的枝丫之上,又一部分落到了地表亦或千重雪山之巅,顺着斜坡疏散散滑落,带了晶莹的亮白光泽。
夜空之上的那一轮皎月,被飘来荡去的悠悠浮云遮蔽,就连星光也暗淡了,千重雪山的莹白,于晚空之下,也隐去了莹泽的亮白,蕴生得出淡淡清清的灰色。
夜更深,也更加冷寒了,厚暖的镶了绒嘟嘟貂毛的湘妃色大氅,却是再也御不住这渐生的酷寒,向茹默将双臂抱紧,却也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
赵珏觑了这星渐稀月掩云的天色,道:“姑娘,珏倒是忘记问询了,珏是在这里等着赏夜景,而姑娘此般又怎会一个人于这凄寒的暗夜里独立于此呢?”
向茹默只觉得鼻中酸痒痒的涩,不由抬起一只素白柔荑,于鼻翼两侧,轻缓缓揉将了几下,酸涩之感稍有缓解,却是不忘打趣道:“公子是来赏观沧澜谷底夜景的,那么默儿便就不许赏赏我们这大美静谧之幽幽沧澜谷吗!”
赵珏朗朗而笑:“想不到姑娘温文尔雅,婉婉若仙,清幽幽如一汪深谷芳泉,淡袅袅似海边浮起的云蒸霞蔚,却是还有这另一面的诙谐与风趣。”
风大喇喇吹将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头,不刻后,阵阵风旋旋的刮起,颗颗莹泽的雪粒绕着一道道的圈呼啸着在脚边打着转。
重重的一个“阿嚏”声,清脆脆从向茹默的鼻腔里喷薄而出,于这清冽凄寒的暗夜里,愈加的显得声音昭彰。
赵珏微一个愣怔,才醒然道:“姑娘,可曾是受得了风寒,夜色渐沉,不若姑娘即刻便就回府内休息吧。”
敛袖为礼,重重颔首:“珏今日兴之所至,已打扰由甚,现下里便是不可在扰于姑娘了。”正色一揖:“就此别过。”
外府一进庭院的朱红色漆面略斑驳的近丈高双开门,响起轻微微的门环轻撞击木门的叮铃铃之声,两人齐齐循声回眸凝去,见一个着青梅色素布棉质衣衫,一个着黄栌色棉质衣衫的两个人脚步匆匆的行将出来,其中一个的手中执了个青灰色刻繁复花纹的锡制汤婆子。
原是木研与木琳,见了立于此处的向茹默,木研泛红的眼圈里遽然间蕴出一汪清幽幽的水来,欣喜、惆怅与庆幸交杂于心田,一时间百感交集。
将汤婆子塞给向茹默,边就急急道:“小姐,谷底刚刚开始搭建草棚要准备的极多,定然是有许多事情要忙来的,我就只当你还同盐工在大青石那里呢。”
饶是这大寒的时节的夜晚,木研连跑加急的,再加上手中捧了个热热暖暖的汤婆子,额头竟是沁出了细密的小汗珠来,抬手胡乱乱抹了两把。
一口气都恨不得不要停歇:“怎地却是木琳出去送水,见了周大哥他们早已经从角门里带队回得府中了,这下子我可就起疑了!”
这功夫子木研终是见到了一直静默立于身侧的赵珏,可这初见小姐,大有失而复得之心,对于她眼中区区赵珏,只望上了一眼,便就生生的自动忽略了,对了那么一张俊朗分明的脸,竟是也没瞧着是谁,于此一刻,是谁对木研都是不重要的,她只要她的小姐安好。
一双明眸细细觑了向茹默,眼睛都不要眨一下,唯恐一个不小心,小姐便会再次不见:“我就猜想小姐许就是同周大哥他们一块回来的,这会儿子许就是立于这大风寒天的风口里驻足呢。”
木研望着此刻就立于眼前的向茹默,不由得喟然叹出口长气来:“可猜想归猜想,我终还是不确定的。”
向茹默觑了木研的神色,嘻嘻笑了:“都说完了?”
言语间,忍不住又是抬袖掩鼻,连连打了两个清脆脆的喷嚏出来。
木研却是道:“没有,没有,当然还没有,木研还要说,小姐您怎地这么晚的夜了,你还不进得去,要堪堪站在这里受冻吗!您瞧您,又是打了喷嚏,这大冷寒天的,就是着了寒凉了。”
本欲离去的赵珏,也被这木研似炒豆般的言辞给震慑住了,停将着脚步,生生观瞧于她,又不时的转眸瞧了虽是不曾开得口来,却是始终在幽暗处生生盯于他的木琳。
一双星眸闪着灼灼之光,于这凄寒的暗夜里,朝她们视之,木研一忽儿地惊觉,转眸与之对视:“这个人不就是那个出口成诗的公子珏嘛!”
木琳与珏公子不熟稔,但也听闻小姐喝木研说过的,关于他的一些事情,这一刻听说是珏公子,木琳眼波连连流转,他怎地会在这黑黢黢的冬寒之夜,出现于此处,难不成是故意来延宕住我家小姐的脚步,于他在这里闲叙。
念及此,本就性子急切的木琳登时间心下不快之意大盛,忍不住便就是问出口来:“珏公子是吧,你是不是故意在这大冷的天儿里,拖住我家小姐的脚步,让他跟你叙话。”
眸底气结之意更甚:“招惹的我家小姐都喷嚏不止了,这若是再受了风寒,严重起来,我可要你好看。”
向茹默凝眉开口道:“木琳,胡说些什么,不干公子的事。”
赵珏是个皇室贵胄之人,从小里便就养在手心捧着养在深宫里,人人对之都是非恭即敬,哪曾有过这般开口便无理取闹的小丫头来,可他偏生的却又是个好性子。
对这口角凌厉的小丫头犀利利的言辞,并不往心里去,只微微含笑:“这位姑娘,你说的做法,珏当真是不曾有过。”
遂便就抬手一揖,对了向茹默道:“姑娘,那么珏就先行一步,告辞了。”
向茹默还礼道:“那么就还请公子慢行。”
夜色愈加深幽,四下里静阒阒的,赵珏颀长的身影于千重雪山之中绕出几步,便是不得见了,星月都悄然躲了起来,云深不知处。
木琳疾行去推开一进庭院的双开大门,木研搀了向茹默行将进去,边就对向茹默道:“这个珏公子还当真是个有意思的,怎地这么晚了还在跟小姐叙话,奴婢觉得木琳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木琳道:“可不是,什么事进到内室里边说呗,非生生让小姐同他跟这儿受冻。”
向茹默嗔怪着道:“瞧瞧你们两个,这个话多啊,不言语没人拿你们当哑巴卖了!”
言语间,主仆三人进得了一进庭院当中,大门复又近乎无声的关将起来,唯门上的两个铜环,颤悠悠轻轻晃动,于暗夜中闪着些微的金光。
兰苑正室内里,壁炉内里的火早已是燃得旺旺的,将整间内室映蕴得红彤彤的,暖洋洋的,平白的让人生出舒适惬意之感。
樱草色胭脂木罗汉榻的小几之上,摆放了个新进的小香炉,龙泉青瓷质造成,半浑圆形底座,上面是勾金边水波纹,于青瓷之上,流光溢彩,溢溢而动,底座之上有六。个水滴形的镂空,于中间处堆出一个两指宽的孔来,孔中袅袅缓缓生出一烟如柱,渐渐的飘散于空中,摇曳生姿。
近得内室之里来,木研为向茹默褪去外面披的大氅,除去棉质衣衫,这才换得了一身莹紫色亵衣,向茹默十分适合驾驭这个莹莹淡淡的紫色,着之身上,有着让人淡淡沉醉的韵味,又不失一分娇羞。
只是这暖暖壁火烘烤之下的内室里,向茹默却是怎地也感觉不到一丝丝热气来,只觉身子乏乏的,由木研给换上了亵衣后,便就坐到了罗汉榻上,和着淡淡草药香混杂着些许的甜腻的灵香草之清幽味道,看着袅袅燃着的涌涌而上的烟气出神。
木研如常奉了白瓷茶盏进来,今儿个是用滚滚的水冲了老姜鲜糖茶来:“小姐,我瞧你喷嚏不止,还是先来碗热热的姜茶来喝。”
将白瓷茶盖掀开,热滚滚的姜茶,涌涌泛将出鲜辣辣的热气,汩汩而上,氤氲了半间内室。
木研顺手将茶盖放于小几之上,茶盖于小几之上咕噜噜摇晃了数下,才缓缓停将下来,归于平静,用一把勺把处雕刻了山茶花瓣的小银汤匙一下下翻搅着盏底,叮铃铃的银器于瓷器清灵些微的撞击声,和着水韵,似一曲合众的调。
“阿嚏,阿嚏”向茹默掩袖,声声喷嚏竟是不止而出,不由得将双臂抱紧,抬起一双水润润,莹泽泽大眼睛看了木研,那端的当真是我见犹怜:“木研,我怎么好冷。”
木研舀出一勺略带了琥珀色的汤汁来,放在口边轻轻吹,银亮亮的勺底内,清透的,淡淡琥珀色的液体盈盈而荡。
将小银汤匙,送至向茹默嫩粉粉的唇边:“小姐,趁着温热,赶快的喝上些吧。”
向茹默就着小银汤匙,将温温热的姜茶喝了下去,接着木研又续上来一口,双眸柔光闪现:“小姐乖,来再喝上一口。”
就这般一下下喂下去了近半,盏里的姜茶也便就凉下来了些许,没得那般热了,木研端了盏道:“小姐,捧着杯盏,将这些都大口的喝下去了,而后躺下来,发发汗,可也就能好了。”
向茹默本是不特别爱这个味道的,可每每的发寒,木研给端上来的这一盏姜茶,也都会乖乖的服用下,蒙了厚厚似绵软云朵的锦衾,一觉睡下,翌日醒来之时,出得一身透汗,这寒疾便也就堪堪的就大好了。
向茹默此时,若同个髫年孩童般,乖乖的接过了木研手中的姜茶,捧着玉.颈一扬,就着温热的劲儿,咕噜噜也就都喝了下去,似感觉身体里有浅浅的热意来袭,却是比不得每次意之大盛。
木研将拔步床内赭红色滚着金边儿的锦衾铺散开来,似一床上了晚霞斜照的西边天的大片云彩,倏然间落到了胭脂木的拔步床榻之上,绒绒的,让人看了,便就打心底里生出暖意出来。
回来见茶盏内的姜茶已经全部都喝得了,放下心来,笑意吟吟的,奉起另一个小些的白瓷茶盏来,递与向茹默:“小姐,您这从晨起至现下里,还不曾好好的歇上一下呢,就连晚膳也没得胃口来食,那漱下口,借了发汗这个端的,便就是早些的躺下了吧。”
向茹默只觉这次同以往不同,浑身都是没得力气来,却是不想这大晚上的,让木研再为自己担心,跟着自己从巫溪正府上出来到这凄苦的外府,已经遭了别的丫鬟所不曾遭的罪了,只唇角撑了抹浅笑,微微颔首:“好的,我这就去歇下。”
木研情知小姐是辛劳了一天了,而且明日来还要继续辛苦的带人去谷底劳作,这功夫还怕向茹默要跟自己叙下这日里谷底发生的情形,以及谈下明日里的计划,因为木研太了解了,小姐她本就是这样子一个井井有条的人。
可木研知道,这些本不是小姐这样一个金钗之年的女孩子所该承受的,因此也更担心她不会马上乖乖去睡呢,现下里见她说要去歇下,木研也就安心了下来,遂便就道:“小姐,那您就好生歇着,我便就回耳房了。”
层层湘妃色纱质帷幔遮蔽之下的樱草色胭脂木拔步床内,向茹默盖上了赭红色滚着涌涌金边的锦衾。
整个娇躯于厚且重又大的锦衾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身上服了热热姜茶而生出的暖意渐消,出得一头一身的热汗,也逐逐的冷凝,于整个身体内,结成了似牖户之外,九重雪山之上的那一层凉冰冰的薄霜。
时光点点滴滴流逝着,可却又丝毫感觉不到,在这黢黑的夜里,似凝结了般,让人焦虑又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