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追之不上

不知怎地,向茹默却是整个腹部也扭转着疼,胀满的痛到不能自已,每一口呼吸都牵拉扯拽了腹中千回百转的痛。

痛到不能呼吸,欲要起身去撞击墙壁,来个粉身碎骨或许痛快,可这一刻,却是连这点子的力气也是不曾有了。

蜷缩于锦衾里,只余下缓慢的扭动翻转,却是丝毫不能减少疼痛的万分之一,头上的汗珠却是愈加的向外渗出,颗颗都若同豆大,向茹默银牙暗暗的咬着,于口腔内咯嘣嘣作响,这一刻只觉度秒如年。

涔涔汗水顺着纤细柔白的脖颈、玲珑的脊背、凹凸有致的前胸涌涌下淌,湿透了附于身体周围的锦衾,堪堪由赭红色,变成了绛紫。

夜色深至极致,阒寂至极的暗夜里,就好似任何有生命的都熟熟的睡得着了,就连牖户外的斑头雁于雪鹀,也都早早的进入了南柯一梦中。

就是连铜壶滴漏受壶里聚集的水,木研忙乎的也是忘记了重新倒回至日壶里,平日里滴答作响的它,现下里也是归于了平静,整间兰苑内室里,堪堪是一声声也无。

唯向茹默瑟缩卷曲着身子,于厚重的锦衾中,颤颤而栗,却是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的哼来。

宁厂外府兰苑正室之内外,夜深,却独一人不静。

三姐儿,受苦了!

遮挡着层层湘妃色纱帘幔帐的拔步床,在静谧阒寥的夜里像一艘黑黢黢的搁浅了的遮了帷幔的木船,止于兰苑正室之内,幽深而又凄然。

光阴饶是倏倏然而过,离天亮却也是早着呢,而向茹默的疼痛也并未曾有减少半分丝毫,却只是拼命咬紧牙关,双腿由于疼痛,而伸得绷绷直。

这种痛感与昏迷之间,只多个一个坚定不渝的信念,向茹默,为了跟着你受苦的木研、木琳能睡个整觉,你现下里一定给我挺住喽,即便是要叫大夫,那也是天亮以后的事情。

胀痛闷满,头昏脑涨,冷汗涔涔,濡湿了的锦衾,现下里是凉薄薄的冰寒,给本就寒冰冰的身子,又多添了更多的彻骨。

银牙止不住上下打起寒颤,通体冰寒,使得娇俏的身子愈加缩紧,如暗夜里狂风骤雨中高山之巅峰上一株泫泫欲坠淡紫色凌霄花。

痛楚已尽于极致,向茹默于浑浑沌沌间,脑海中泛起龆年光阴里的种种。

那个时候一望无际的天空高远而澄澈,那个时候最爱的便就是,小小的人儿,端端立于万里苍穹之下,重重的吸上口气,空气中清清冽列的甜意瞬间便就渗入进肺腑,恣欢而意惬,静谧而宁祥。

飘荡着的清风伴着缤纷绚丽夏花的,于遮天蔽日高大黄桷树之下,淡淡芬芳馥郁,清爽爽的让人沉醉。

府上的西花园内里,延着朱红拱形漆门转里直直的朝前漫步,最深处是大片垂地葳蕤摇曳的紫藤,盈盈荡荡的将水榭亭台围住了大半去,两株嫩粉色七心红古茶花犹收蜜露凝香,在摇曳紫藤的两端时隐若现,只余前端一汪碧湾莹波闪烁。

自己一个人坐在轻轻浅浅碧湾前,将两只白白嫩嫩葱白笋心似的小脚丫泡在水里,涌涌而动的一群七彩玻璃鱼绕着从远处成群游过来,绕着她一双嫩白小脚喁喁,小脚丫轻缓缓朝起那么一抬,这群受了胆小的七彩色的小鱼倏然间一散而游开,藏入油油招摇的碧青色水藻之下,消失殆尽于眼前。

蓦地,一个女子曼妙的身姿真切出现于眼底,向茹默微微一个愣怔,旋即眼底悦动起大片雀跃来。

那个人是谁?是母亲吗?可那张脸何故是那般年轻?身姿聘婷而美好,步履轻盈,端了个榉木托盘,内里是一个白瓷描金滚边的碗,碗里盛了盏被煲得柔嫩嫩胶糯糯的花胶汤,一路从西花园向茹默的面前经过,一路穿花拂柳行至祖母所居的向府正苑内室,去给祖母送养颜滋补汤来喝。

登时间向茹默喜滋滋的,光着脚丫,便就朝母亲的方向急急而奔,随着一对小脚丫的跑动,在光洁莹白亮泽的西花园理石地面上,留下串串水痕,偶有晶莹的水花于脚底灵闪而动。

“母亲、母亲”向茹默一路向前挥着一双胖胖白白的小手,奶声嗲气的飞奔着,呼喊着:“母亲,等等我。”

可呼喊声明明很大,母亲却若同听不见般,仍旧端了榉木托盘款步姗姗。

向茹默愈加的快了脚下的速度,可明明离得很近,跑将的速度也很快,却就是追之不上,追之不上,向茹默与母亲的距离渐行渐远。

冰冷的泪水顺面颊滚滚而下,扑簌簌的将一整张脸打湿,脚下的力气渐失,冰寒的冷彻,于满胀的疼痛,又侵肤而来。

向茹默强打着精神,告诉自己万万不能倒下,那样母亲会心疼,会难过,会哭泣,那般可是不成,她最喜欢看母亲笑了,一双眼睛笑意弯弯的,像暮春枝头最高处的那一抹明丽。

可饶是若此,向茹默还脚步一个踉跄,颓然无力地坐将到了硬邦邦的理石地面上,咯得生生的疼。

只这倒下去的一顷刻,母亲的身影便就端端不见了,只余夏日中西花园清浅碧湾里七彩玻璃鱼骤然游过又不得见之下的一汪淡淡涟漪。

“母亲,您怎地却是不见了?去了哪里?默儿想您,默儿好疼。”

向茹默脚底板痛,腿痛,全身都痛,坐着缓了半晌,方才艰难的撑起身子,从西花园朝着祖母的正室方向慢慢行去,一路跌跌撞撞。

朝前行着,眼前的方向感却是一忽儿的消失不见了,四处一片雾气昭昭,水气蒙蒙,这些雾气水气生生变化成了一簇簇彻骨的冰寒之气,堪堪将向茹默包围得住,不留一丝缝隙。

泪水不可控的,更多的溢得出来:“娘啊,我好冷,不要离开我,抱抱我,好吗?就像小时候的那样。”

兰苑。

木研、木琳所居的耳房之内。

木研打开遮在牖户边的湖绿色绉纱,三进庭院之内东侧千重雪山之后,有一丝鱼肚白冲破重重低垂的黑幕,蕴生得出。

木研搬了个小杌子,坐于牖户边下,就着蒙蒙熹微的光亮,并拢的双腿上,放了一件向茹默的石青色亵衣,手里边捏了挂了银线的针,穿来引去,不刻后,便就将一颗欲要脱落亵衣同色纽扣结缝制固定紧。

端端举起,放于眼前,左边右里的细细观瞧着,半晌才绽放开凝结于唇角的那一份笑意,叫了在抹桌子的木琳来,兴冲冲道:“木琳,您瞧这个纽扣结缝的,还是看不出外边有针脚的哈?”

木琳将抹布顺手放在牖户台上,将略有湿润的双手反复噌于衣襟,干爽了,才将木研腿上放的亵衣轻轻拿起,对了缝制的纽扣结上细瞧了,莹莹笑起来,颔首正色不无崇敬道:“嗯,还真别说,研姐女工还是那么棒。”

将头垂得下去,羞赧道:“于做女工之上,我便是不行的了。”

木研道:“你也是有你的强项的,比如……”木研同木琳长久待在一处,关系不是亲姐妹,却远胜于亲姐妹,木琳性子秉性火爆,平时里有个什么需要激进态度的人,便第一时间由得木琳首当其冲,这一点也是让木研深深佩服的。

可这一时半刻的还当真不知道木琳的这个优点要用什么语言总结出来才更合适,心绪又不由的想到小姐那里,也不知道小姐这一夜睡的安稳与否,寒意可还曾是消将下去了呢。

见木研支支吾吾的,言语了一半,便就止于口齿了,木琳撇起嘴唇,嗔嗔的道:“研姐当真是好坏的呢!”

木研犹自回过神来,却是没听得清木琳的话,一瞬间有些怔怔然,瞧了木琳道:“木琳在说什么?”

木琳“唉”了声,将亵衣放回木研并拢的双腿之上,拿将起抹布,行至木质镂空雕花方桌前,俯身用力擦起来,边撇撇嘴道:“研姐连木研的优势也都说不出来,只平白的支支吾吾于此,看来木琳还是老老实实的抹桌子吧。”

木研摇头叹笑起来:“你呀,还当真是个爱挑理的小毛孩儿。”瞧了牖户外天色渐亮,终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今日里小姐还要带盐工去谷底搭建草棚,要准备的物什尤甚,便就站起身来:“我呀,便是不同你讲了,要去看小姐起床了没。”

边行边就又淡淡颔首自语着:“小姐许是醒了的。”一忽儿的笑了,今天是个大日子,第一天搭建茅草棚,这毕竟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之第一步了。

木研掖过鬓边碎发,这会儿子小姐说不定正在房中等我去给更衣,而小姐那一头秀美的青丝,今儿可是要绾个甚样式的发髻来呢。

心思愉悦,脚下便就行得生风,美滋滋的竟是忍不住轻哼起了小调儿来,想立马见到小姐,为她更衣,可又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耳房于小姐的内室相距竟是如此之遥,竟是怎地也行将不到的感觉。

推开向茹默内室里房门的一刻,见内室里空荡荡的,小姐惯常坐的罗汉榻与梳背椅上竟都是空空如也,木研顿觉气氛不对劲,内室里与以往有了大大的不同,空气异常的沉闷。

难道小姐还不曾醒来,脚下疾走几步,脚步却是保持轻声落地,近乎无声的行将至了向茹默的拔步床前,止下了脚步,轻声唤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