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听见赵珏说了话,却是不曾听得清楚,自己又于心下揣摩,好似一句形容女子身材的八字短诗,却是不敢确定。
凝神看了赵珏,询问出来,眼神质朴而澄澈,声音轻婉婉若百灵鸟在浅吟低唱,却是想知道答案:“公子说什么?”
赵珏马上回道:“没有说什么呢。”眼波流转间,故作郑重其事的说出句话来:“是姑娘听错了。”
不这般说了还好,这么一说,向茹默倒是较上了劲了,盈盈一个转身:“默儿怎么会听错,公子明明是说了句话的。”微微侧了头:“好似一句八字短诗?”
被向茹默这般一说,赵珏俊俏的脸庞羞涨得通红,自己只是情之至脱口而道出的一句话来,这一会儿子被向茹默一问,是当真羞于出口了。
连连摆了手,急急否认:“当真不是,当真不是。”
木研移步进来,榉木托盘上放了盏红枣汤茶,褐红色汤汁在青瓷茶盏中灵灵而动,有斑驳的白色光晕在里面晃动,清凌凌的煞是好看:“小姐,用些红枣汤来。”
向茹默抚了肚子,一肚子的汤药还在腹中咕咕作响呢,一双柳眉微轩,一双明眸觑了那一碗枣汤:“还要喝?”
木研神色清宁,郑重颔首:“是的呢,要喝的。”
将托盘放了罗汉榻的小几之上,腾腾热气,袅袅而轻缓的上升,接着便就如数家珍的娓娓而道,跟得向茹默待得久了,在叙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了:“小姐,这是取了七个近两寸长的和田玉枣,每一颗玉枣又是用岫玉磨成的刀切了七刀,放于而后土陶汤煲中,用炉中刚取下滚开的沸水冲泡一夜。”
觑着神色细瞧了青瓷茶盏里面的枣汤,像是看了自己辛勤培育出来的无价宝贝,面上笑意渐深:“翌日辰时用文文的火在煲煮上一个时辰来,要的就是这种自然的玉枣甜度,不加入丝毫的其他成分,味道当真是醇厚且自然的。”
用手在碗边上试了下温度,微微的有些烫手,这个功夫用银汤匙舀来喝是最好不过了:“便就成了这一物养肝益脾的红枣汤茶来。”
重重的颔首:“小姐喝汤药不益于肝肾,喝些这个来,当真却是极好的。”舀了一勺送到向茹默口边:“小姐,来吧。”
向茹默本是不想喝了的,听得木研说这道汤茶做起来若斯用心,不喝也当真就是辜负了木研,便就着喝了口下去,果然是甘甜甜滋润润润的舒服,瞧了木研:“果然不错呢。”
木研接着又舀了一勺来,送至向茹默唇边,褐红色枣茶汤在白莹莹的小银汤匙里莹莹而动,亮白光影于勺底点点斑驳。
向茹默道:“木研,你瞧了这枣汤当真好美呢。”
木研认真道:“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食,而好食的东西定然是好看的。”
向茹默本想喝了这汤匙中的枣汤来,听了木研这般话,咯咯笑道:“好看不好食,好食又好看的,你这是说绕口令呢。”
主仆二人笑语盈盈,言笑晏晏的。
木研刚刚的进来送茶,解了赵珏的围,心里却是也忐忑不已,考虑一会儿子要怎么来圆向茹默的这番问询呢,现下里一瞧这端的,反正向姑娘也好了大多,那就赶紧的先溜了吧。
匆匆道了声:“向姑娘,就此别过。”便就起步急急朝门外而行了。
向茹默回首道:“嗳,我说珏公子,那句短诗你还不曾给默儿解释呢!”
赵珏哪里还肯听得她的,支吾了句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颀长的背影便就消失在了门边,看的不见了。
向茹默这才摇头叹了声:“这个珏公子呀。”
木研凝眸道:“如何?”
向茹默道:“你是不知晓,刚刚你没在的时候,珏公子说了句八字短诗来,我不曾听清楚,询得他说了什么,他便就是不开得口了。”
将垂至胸前的一抹秀发掠过肩后:“任由我怎么询来,只若是一体这个短诗来,他的那一张嘴巴就像被什么黏住了般,就是只字不提了。”
向茹默叹笑了又道:“他愈是不说,我还愈加的好奇了他说的什么来。”说着又闷闷不乐起来。
木研“噗”的笑出声来:“这个珏公子也当真是的呢,一句诗有甚说不得的呢?!”
瞧了向茹默的神色:“小姐你也是的,是不是你愈是询他,他就愈是偏生的不说呢。”
向茹默听得了木研的话,嘻嘻笑道:“话是这么个道理,可愈是这样便就愈是想知道呢。”
木研干脆将银汤匙扣放到了榉木托盘边沿上,将整个茶盏端了过来:“小姐呀,说话这会儿子,枣汤可就温下来了,就这么就了茶盏温温的来喝吧。”
盈盈一笑:“那个八字短诗就随它去吧。”
向茹默接过了茶盏:“那也只得若此了。”
咕嘟嘟喝光了温温的枣汤,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木研用素色鲛绡为向茹默将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擦拭了下去:“小姐,这冷汗逼将出来了,寒气也就又出来了些。”
向茹默笑着婉声而道:“有你为我精心煲了这般好的汤来,想不出得身体里的冷汗来,也难呢。”
木研见小姐喝了这汤可是高兴,自己也便跟着欣然,却只是但笑不语。
向茹默瞧了她来看:“怎么只是一味的笑,却是不讲话。”
木研笑盈盈道:“还非得说得话来,这枣汤小姐喝了有好处便是好的,这汤木研再煲来便是了。”
柔和的光透过牖户射进来,蕴得满室似笼了层淡金色的轻纱薄雾,静谧而安逸。
翌日里。
木研亲手连着为向茹默煎了两日的药汁来,可还当真是按了珏公子找来那大夫所说的话去了,第三日的药汁喝得下去,向茹默整个人可就大好了起来。
恢复歇息了这两日,向茹默愈加的光彩灼灼,神采奕奕。
向茹默做得了打算,再过得个一两日,便就去沧澜谷底搭建三十丈棚来。
外府兰苑愈加的热闹繁盛,愈加的呈现了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宁厂广袤无垠。
大片大片小叶榕树林枝丫上挂的是存了好几个月的积雪,积高的雪面一周,颗颗细小晶莹的小小冰凌花于阳光映衬下,莹莹灿灿的闪着亮晶晶的淡淡的七彩光泽。
沧澜谷底,入眼处皆是一片白茫茫,雪之上面是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闪烁。
这日里,微风不燥,天空之上没有一丝丝的白云,澄蓝蓝的似一方上好的金丝绒。
唯一轮红火火光灿灿的大大太阳高高悬于空中,蕴生得满谷底一片大好,光辉灿烂,光芒万丈,清透透的,却又灼灼耀目。
向茹默着一身湘妃色夹衣,外罩了一件淡淡莹紫色镶绒白貂毛斗篷,长长墨黑色如云般秀发绾成了高髻,斜斜插了根发簪,发簪尾部缀了颗拇指盖大的珍珠,打里边透生出盈盈闪闪的流光溢彩来。
向茹默身姿亭亭站立于大青石之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张粉嫩嫩的脸庞上,洋溢的是如夏花般的笑靥,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凝结了世间最美之事物的精华,在这一刻全部都蕴生到了她的身上,身上散发的灼灼其华,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
一众盐工统一着了青布棉夹袄,棉裤,外披白绒羊毛坎肩,脚下蹬的是兽皮制的深褐色草鞮,于大青石的一侧端端而站,队列齐整。
在这样一个庄严肃穆的时刻,五十七位盐工,每一位的眼神都亮泽如碧,似一弯弯静流的深邃的潭。
大青石的另一侧,井然的堆放了几大堆头的乌金色茅草与成捆成捆的柳黄于昏黄色交柔的茅竹,郑家两兄弟几日前于岩壁后方挖出的缁色的鲜润泥土齐整整的垛成了丈宽见方的形状。
盐工、用料、以及响晴的天空,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那么,此时此刻里,不搭建三十丈棚,还等什么呢?
向茹默唇角蕴着澹澹笑意,虽似有若无,却让人视之,悦目又赏心,清宁无比,轻一挥手,唤了声:“逢时”
立于大青石侧面的郑逢时点头颔首,神色凝重、肃穆,前行了两步,将手中执了的一卷中央用殷红色丝线绑住的四尺余高的樱草色卷轴交递给了向茹默。
向茹默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将卷轴接过,轻拉住殷红丝线的一头,丝线顺着卷轴滑落而下。
向茹默扯了卷轴的一头,郑逢时扯了另一头,将这副立着四尺余高,拉开六。尺余长的卷轴展开来,平铺于碧色蕴着异彩的大青石之上。
一副茅草丈棚的立体图画堪堪呈现于眼前,每一根乌金色茅草、每一根柳黄与昏黄色茅竹之上的竹节都画将得纤毫毕现,整幅画卷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与真的茅草棚毫无二致,现下里铺于大青石之上的,恰似一座平盖的三十丈棚。
“哇哦!”
众人见之皆是发出一阵惊呼,不由自主地就都小心翼翼凑到了近前,大青石的四周围满了盐工。
一时间,所有盐工皆是躬身弯腰凝神细观慢瞧了这幅画来,整个大青石旁,整个沧澜谷底全部都毫无动静,阒寂寂的。
就这样的,时光缓缓流淌却又无声而过。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来,一个人就问了:“这个是甚?”
另一个就道了:“这是一幅画呗。”
问话那个人一愣:“画?!那这怎么可以这般真实?”神色中满是赞叹:“告诉我,这不是一幅画,这是盖在大青石上的三十丈棚。”
答话那个轻捋慢捻了鬓边青丝,哈哈笑着:“你呀,那就不是一幅画,是一座三十丈棚好了。”
众人也都纷纷而道:“也不怪这般说,这幅画的确是真实,的确是真实。”
问话的那个人就打听了,神色中满是好奇:“这幅好画可不知是谁画的来?”
答话那个就道了:“这个还真不曾晓得。”
看得了郑逢时在一处站了,便就问询于他:“郑家小哥,你可知这幅画是谁画的不?”
郑逢时一脸的骄傲与夸耀,瞧了端立于小叶榕树林之下但笑不语的向茹默:“这涉笔成趣的画工除了三姐儿,还会有谁!”
“哦!三姐儿。”众人一阵恍然,喁喁细语着:“是三姐儿,早该想到的呢。”
向茹默笑眯眯的:“谁画的都无甚所谓呢。”朝前移了两步:“我们大家伙儿照了这幅图来搭建三十丈棚便好。”
郑逢时饶是不喜于人前讲话,可这一刻还是阐明着:“原本这是一幅作于十寸见方澄心堂纸上的小的草图,虽是画作得精致,可却是小的,看起来不便利。”
郑逢时眼神澄碧,清幽幽如一方碧潭:“三姐儿前儿个夜里忽地想到这张纸过于小巧了,才连了两日两夜,做得了这一幅卷轴来,供大家做图纸用。”
“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众人眼神纷纷向了三姐儿看去,敬仰之意更盛,三姐儿身姿聘婷,端立于此,眼神和缓而又馨然,让人看了便就心生出许许多多暖意融融的清宁之感来。
一直默默站于身后,在人群后面细细观了那幅画好久来,又静静谛听了郑逢时的话,对三姐儿愈加的佩服,恭顺道:“三姐儿,那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吧?”
未待向茹默作答,邸顺先是上前来一步,立于周宽身侧,满面泛着红润润的光泽,声音郎朗,对向茹默请示着:“今日里阳光灿灿,明媚媚的,现下里那我们便就开始搭建三十丈棚吧。”
周宽横他一眼,嗔怪道:“多嘴!”
邸顺咂了下嘴巴:“不是啦。”转眸四顾看了下周围的一众盐工,众人脸上皆是期待之色,浑身使不完的力量从眼神中朝外迸发着:“三姐儿,您瞧了大伙儿的确是等不及了。”
向茹默朗声而笑,一声令下:“均按疾行时的分队,郑逢时、周宽、邸顺各自带了自己的人马,排列好队伍。”
所有盐工即刻站列成队,郑逢时、周宽、邸顺身后,各自站好了各自的人来。
时辰已近辰正三刻,头顶之上那轮红日愈发的耀目了,于这深冬之中散发着十足足的暖意来,使得人身心俱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