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竹按照每个间距九尺远的距离于地基处一字排得开来,将三面都插将得满了,将冲了大青石的那一面单独余富出来,整个一面三十丈长的距离,只插得了四根来,做得支柱。
邸顺带三队的人轧了茅草,一簇簇乌金色茅草被轧成了一指宽的碎段来,被成山般堆积在一个个原木本色大圆筐里,用不得阳光晃来,便就金灿灿的耀目。
将碎茅草和了泥土搅拌混合成了草混泥,用的时候再在最外一层沾上碎草来,铺就一层,便就用木棒敲击,遂便就是等得小半个时辰,容个空儿让风将铺就好的草混泥风干,而后再铺就下一层。
干了便混些泥巴,湿了便就兑些碎干草,就这般一层层在地基里面铺就、夯实、敲击、风干。
做得活计没多久,可每铺就好一层便都是要等得风干的,待到近两丈深的地基全部铺就的同地面一般平整的时候,已经是天擦黑,一轮半弯之月一点点揭开面纱隐约约露出天际了。
地面上林林总总、鳞次栉比的围了三十丈见方的地表一圈露出地面的近十五丈长的柳黄与昏黄相交/合的茅竹来了。
众盐工围了插立好的茅竹来站,看了自己的劳动成果侃侃而谈笑着,那种喜色/情不自禁。
向茹默站在一众人身后,唇角是一抹澹然的笑意,斜阳、晚照并苍穹之顶上的那一轮将上未上的胧胧之月,将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色轮廓,清风煦煦,吹将得她鬓间碎发迎风翻动,美不胜收。
有人见了三姐儿静静立于他们身后,喊了声:“三姐儿”“不自禁的便就跑将过来。”
更多的人闻此都是涌涌的跟了过来,口中纷纷尊敬道:“三姐儿,三姐儿。”一时间将向茹默围将在其中,暖意融融的。
远远的就见木研带了庖人过来,手里提的皆是早上送吃食过来时用的篮筐,走在最后面的那一个人手里虽是不曾提得篮筐来,可看起来却很是面熟,走得近前来,方看清楚却是赵珏。
“一别几日,向姑娘却是别来无恙?”赵珏唇角带了一抹骀荡的春意,生机而又盎然。
向茹默紧了下香肩上淡淡莹紫的斗篷,季冬时节的晚来风急,吹将得斗篷上的细白绒貂毛涌涌而动:“公子怎地有空过来了?”
赵珏正色道:“前几日里,我离开外府的时候,向姑娘的风寒可还是不曾大好,让珏放心不下方过来瞧瞧。”
看了向茹默,双目蕴出了朗月般光耀:“现在看来,却是大好的了。”
向茹默道:“可是大好了,还劳烦公子惦记了。”
木研嘱了庖人们将三豆粳米粥与麻饼并了几样小菜都盛放好了搁到大青石上,这功夫便就唤了仍立于三十丈茅竹边上的盐工们来食。
做了一天的力气活儿,岂有不饿之道理,却也都是矜持着立于原地,没有三姐儿的示意,断断是不敢行动的。
向茹默转眸瞧了一众盐工:“大家伙儿还干站着作甚呢,待会儿子饭菜不是都凉得了。”朝了大青石那一处一扬手:“快快过去吧。”
盐工们闻得召唤声,又有阵阵饭香直冲鼻孔,匆忙间便就都朝了大青石那里涌去,似一片奔涌的海潮。
现下里,茅竹帐边上便就只余了向茹默与赵珏长身而立,月色渐上柳梢,朦胧的月色蕴染得两张精致的面庞愈加细腻柔和,瓷白中尽显了灼灼芳华。
赵珏抬眼望了这柔美莹然的月色,半晌间都不再言语。
向茹默堪堪就等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公子沉默良久,可还是欲要做得首诗来?”
赵珏“噗”就乐出了声来:“珏哪有若斯多的诗要作得来。”转过身子,面上是一副陶陶然之色,平静而又内敛:“珏只是看沧澜谷底这大美之月色令人动容,现下里就全情投入进去来感受于此。”
向茹默静静听了,颔首而道:“原是如此这般。”
不由得也转眸瞧了苍穹之顶,复又端端看了谷底这一片沉寂的夜色:“宁静平和之意的确大盛,让人心清宁。”
赵珏拊掌脱口道:“人心清宁,好一句人心清宁,向姑娘此般正好是说出了珏心下的感受来。”
言及此,两个人不由相视而笑,笑意明媚而清朗。
大漠与李想坐于小叶榕树下昨日里食四吃鱼时坐过的地方,李想转了青铜簋于手中,嘘溜溜卖力的喝了热粥来,粥热热的烫人,饶是在这冷寒的季冬时节之晚,依旧是喝将出了一头雾气蒙蒙的细密汗珠子来。
边就还不忘记啃上几口喷香香面味十足的麻饼来,在口腔中满足的咀嚼了,再夹了一玉箸头的青笋丝,食得满足而又喜悦。
大漠却是没得他这般好的胃口来,刚刚在赵珏过来谷底之时,大漠初次见了他,尤其是见了他同向茹默微笑,便就心下不甚愉快,大漠也说不清楚这份不愉快缘来何端,就只是心中如二十五只厉猫堪堪伸出百爪来挠他心房。
赵珏冲了向茹默微笑的这一幕,堪堪存于大漠脑海中,愈是想挥之却愈是挥之不去。
现下里就只一双粗壮的大手端了青铜簋来,却是一口都不曾喝得,另一只手攥了个李想塞给他的麻饼,只是咬掉了一小口,那也堪堪是食不知味的。
起初李想并不曾察觉,待到自己食得差不多饱将了,才发觉大漠的失神,遂便就询道:“咋地哥们,今儿这饭不好食呀?”
李想的第一次说话,大漠太过全情投入,竟是不曾听得到,李想见他没反应,伸出一只手来,于他的眼前晃动不已,声音也抬高了,余音于耳边嗡嗡作响:“嗳!我说大漠,你这是咋啦?”
“哦!”大漠沉浸于自己的想法中,被这说话声唬了一跳,方才回过神来,极力掩饰了内心的慌乱:“没事儿。”
“没事儿?!”李想静静觑了他的神色:“当真没事儿?!”
大漠咬了口麻饼下来:“能有甚事,食你的饭吧。”
小叶榕树林离得大青石相对远些,倒是清净得很,一阵清风微漾,吹将得枝丫之上积存了半个季节略显灰白的积雪于空中轻飞曼舞,这形容,这端的明明是飞雪却丁点都不像飞雪,堪堪像是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李想白他一眼,将自己手中已经喝空了的青铜簋放到地上,一把端将过了他手中的青铜簋来:“你不食我来食。”喝上了一口,温温的又不烫,豆子都煲得柔绵绵,润沙沙的,用不得嚼便就化在了口中,忍不住脱口道:“这温温的三豆粳米粥比烫嘴的还要好食。”
大漠也不多言语,索性将手中咬了不到一半的麻饼扔到了李想的那个空的青铜簋里,双手交叉抱在了胸前,接了月光,盯住了一片没有存了积雪的树枝丫怔怔出神。
李想同大漠两个人是从小裸身娃娃的情义,李想情知他现下里的这样一副端的堪堪就是有甚烦心的事儿了,以往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往往时间够了也就自生自灭了。
李想埋头食他扔到青铜簋里的大半张麻饼,不在理会于他,等着他认为他是无名邪火的心绪自生自灭,可感情的闸门一旦开启,是那般容易便就合得上的吗?
三十丈插好的茅竹周围,月影轻巧,玉壶光转,雪色衬得满谷底黑暗中透着莹光熠熠,茅竹的影子被月光晃衬得缓缓而移动,一道明一道暗相互交错的光影于地面上光怪陆离。
赵珏细瞧了这地面上的茅竹影子,和了这莹白的积雪映衬,一忽儿的似一夜鱼龙流连舞,一忽儿的又似浪花有意千里雪:“景致好,茅竹好,就连这茅竹映出的光影都比之别处的好看来。”
向茹默微微一怔,遂便就凝眸询道:“比得哪里的好看呢?”
闻得此,赵珏方从沉浸的情绪中出来,还真得是哈,比之哪里的好看呢?是真的也没有看到过别处有若斯的一景来,那刚刚怎地却是偏生要那般说呢。
赵珏眼波流转间,便就是了然了自己的心绪,开得口来道:“珏只是习惯了向姑娘这里什么都是最好的,便就不曾思量,开得口便就道得出来了。”
失声一笑:“虽说是没得比较,就饶是有了十个百个的比较,向姑娘的这沧澜谷底的月移竹影,也定然是最最美妙的。”
向茹默笑了:“都是茅竹,又都是月光,怎地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赵珏凝神思量半晌,才正色道:“向姑娘说的也是道理,可珏仍旧觉得甚美之处也堪堪比不得宁厂的这一方谷底。”慢慢颔着首:“许是人心使然,珏就是觉得这里的什么都好。”
向茹默哈哈笑了:“怎地听得公子这般讲述,倒堪堪是境随心转呢。”
赵珏拊掌而笑:“好一个境随心转,这句话珏当真喜欢。”
向茹默神情端肃思量了半晌,却是道:“可敢问哪有一句话是公子不喜欢的呢?”
乍闻之下,赵珏一个怔怔然,被向茹默说的不知若何作答了才好了,来回踟蹰着,口中支吾了片刻,还是一个字也说将不出来。
此情此景之下,两个人不由相视哈哈而笑,笑声响彻了谷底,谷底醉人的晚来风和了两个人的笑声,将叶片上残存的灰白积雪刮震得飘飘而满撒,晶莹莹的于空中悬浮,半晌后方落到了地上。
木研提了食盒朝了这边行来,待行到了插将好的茅竹的一个侧面,听闻得向茹默同赵珏谈笑风生,又觉不便打扰,想抬腿回转,可顾及到小姐还不曾用了晚膳,于是便是站立半晌,踌躇不已。
这端的,赵珏的话从茅竹间缝中涌涌传入木研耳朵,就只听得郎若晨钟暮鼓的声音于这月色大美的沧澜谷底响起,堪堪又传入云霄“向姑娘,若斯美景良辰,珏不由得想要作诗一首来。”
向茹默饶有兴致:“哦,好哦,默儿也欲要做得一首诗来呢。”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如就公子先来。”
赵珏也不退让,开得口便就是成诗一首:
“雪凝莹透光一点,
月移茅竹影翩翩。
斑驳陆离鱼龙转,
夜色深宵景怡然。”
赵珏声音舒朗,似高山流水,又似清风拂面,让人听之舒适不已,木研在茅竹的另一面听之动容不已,不自主低低赞了句好诗来。
她声音极微,却是被吹散于风中,只是向茹默眼尖,这个功夫却是在竹影斑驳中瞧见了她,好巧不巧的是木研只以为是小姐闻了声音才发现了她。
向茹默唤了声:“木研”
木研闻之一个楞然,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我是故意的躲在这里偷听呢,一个念头及此,自己都被逗笑了,是自己思虑的太多了,心诚便就好,自己什么样,小姐又不是不知道,旋即神色便恢复于常,提了食盒朝了小姐那边行去。
同赵珏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赵珏淡淡颔首,便就迫不及待的对向茹默道:“小姐,盐工们都食上晚膳了,小姐这会儿子便就也食上吧。”
向茹默却是道:“我现下里是饿意顿减,而诗兴大发,食晚膳倒是先还不急。”清了下嗓子:“我还是先来个精神食粮方好。”
木研从食盒中抽出一个圆形木碗来,里面是清亮亮一碗汤汁,中间漂了几粒已经被浸透得红艳艳鲜润润的枸杞子,于一颗润白清莹似玉盏花的银耳来:“那小姐也要先润润嗓子才是好的。”
向茹默接过了圆木碗盏:“看起来剔透莹润的,就诱人食欲,我还当真是渴了。”
言语着边就喝了小半碗下去,汤汁清亮亮的润,旋即嗓子便就滋润得很,将碗盏递与了木研,一双妙目抬眼望了天顶之上的那一轮明月,声音婉婉似早春的百灵鸟啁啾于苍翠的丛林间。
“冷月银霜灰冷白,
竹林青雪映独明。
凿井始建三十棚,
待开泉眼汩汩流。”
赵珏凝神静静听了,拊掌而道“好诗,当真好诗啊!”淡淡颔首:“即阐明了月色之柔美,又表达了对开凿盐井的热切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