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逢时点头郑重道:“我在教授大家凿制余下的那七种物什,之后我们便就可以搭建三十丈棚了。”
众盐工纷纷叫好,眼中期待之意更甚,李想开得口来,声音清朗中带了满满的灼灼期待之感:“那感情好啊,打从那日里见了三十丈棚的绘制图。”眼神瞧了盐工们:“我们无时不就在期待了三十丈棚实体的建成了,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那可不,当真期待得紧呢。”
“那可是我们自己的家呢,想想都觉得激动。”
“从打瞧了那一幅画,我都好几宿没睡得稳了。”
周宽总结道:“三姐儿的不禁凿盐井之术一流,就连制图之术都集大家之所成呢。”
这些精壮汉并少年郎们说着、笑着、谈着、闹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向茹默一个人抱膝坐在大青石上,身姿颀长袅婷,高束起的绸缎般的秀发迎风左摇右舞,美不胜收。静静瞧了十丈开外的他们,面上蕴满了欣慰而夷愉的笑意。
这一刻,饶是在这季冬时节,整个谷底却也满是骀荡之春色。
午后的沧澜谷底阳光愈加明媚,明晃晃的耀在雪地上,折射出莹莹七彩之光芒,似夏日光风霁月后的彩虹落于此间,像一座彩彩的桥,似一帘弯弯的梦。
大青石上有流光溢彩的暗暗却又清晰的七彩涟漪,与莹白雪地上的那一弯彩虹桥交相呼应,将沧澜谷底妆点得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于这大美谷底,向茹默同盐工们一道食了从府上带过来的麻饼,喝过了水囊中温热的水,歇过了晌。
季冬时节的午后,申时初刻起,向茹默带了这群盐工们又开得工来。
郑逢时教授了他们余下那七种物什的做法,有几个学得快又好的盐工便各自带得了几个性子相合的徒弟,几个人一处,各自找得地方或坐或立,用一把牛角小钻刀钻刻那七种物什来了。
向茹默俏丽聘婷的身姿穿梭往来于各组盐工之间,东指西画,教授他们一些弄不懂的细节之处。
大漠在凿钻五架梁,这个简单,只是将茅竹截成一丈长的段来便可,他生生觉得这是个丝毫不含了技术成分的活计,便就闷闷的不乐,只顾低头来截茅竹。
昏黄色的十六。七丈之长的茅竹于他手中似有了生命般,乖乖的听话,丝毫不会因为这个长度而为自己找了甚不便之处。
短短的一个功夫,脚边便就落得了一摞子的一丈长茅竹段来,每一处节边都完好无损,没得丝毫毛茬与毛边,一顺水的昏黄色,于这莹白积雪做背景的谷底愈加光灿灿的耀目。
他却不顾得欣赏了这些来,只一味的低头做工,干得极其卖力,将心中的不甘通通的就都化成了手下的力道,力气用得过足,饶是这季冬时节,额上便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来。
于额头之上汇聚成流,顺了额角噼里啪啦淌将下来,滴答答落于昏黄的茅竹之上,将淡淡的昏黄濡成了暗暗的秋色。
茅竹表面光滑,不沾水,故而的那种颜色只存了片刻,随着汇聚的汗珠子复又滴答下去,暗暗的秋色即刻就又恢复成了原本淡淡的昏黄。
向茹默看着那茅竹的颜色由浅入深,复又由深入浅,心下感叹不已,怎地这么寒的天,饶是谷底避风离了冬暖而夏凉的大青石近边些,可毕竟不至于热到流汗呢。
出了若斯多的汗水,可别再受了风寒,这功夫便就从宽大袖口里拿出了一条素杏色鲛绡,伸手递与埋头干活的大漠,声音清婉:“大漠,擦下汗珠再做活计,仔细了伤风。”
鲛绡上沾染的是向茹默身上的幽幽体香,淡淡的却又馥郁清芬,似初春枝头绽放的第一簇白玉兰,又似仲夏绿荫遮蔽下池塘中大朵翠得欲滴出水来大片荷叶下亭立的那一株婉荷。
向茹默清凌凌若水滴露的声音,淡淡幽幽的花之清味,让大漠顿感浑身一颤,怎么也不曾想到,现下里三姐儿会来自己身边。
自己一个毫不起眼的下作粗人竟是会让三姐儿为自己递上来一方鲛绡来!
他怎是敢接过呢,想要抬手在额间胡乱抹上两把来,惯常里一双有力的大手,现下里却重若千金,怎地也是举将不起来。
想要拒绝,一张阔口竟是被什么牢牢粘黏住了,竟是张开不得。
一时间,这个地地道道的,身材粗壮的大理国少年郎竟是不知作何是好,立在那里,左手还拿将着一段被截得余下五六。丈长的昏黄色茅竹,右手拿将了那把牛角小钻刀,呆呆若木鸡。
向茹默见他端立于此,也不接过鲛绡帕子,头上额角的汗珠竟是愈冒愈多,颗颗都晶莹莹似黄豆粒般。
从谷口刮将过一阵风来,掠过了小叶榕树林,掠在了大青石上,又堪堪刮将到了向茹默与大漠身上,以及他们脚下堆积着的截成了丈长段的茅竹堆上来。
向茹默微微生寒,不自禁紧了紧身上莹紫色貂毛斗篷,见寒意若此,大漠又不接鲛绡,便就连忙抬手用鲛绡拭去了他额角鬓边莹莹欲坠的汗珠子去。
柔柔的鲛绡帕子,恬淡深幽的香气,中间透着向茹默温婉婉的一双素手,大漠浑身不自在,有一股火腾的从心底升将出来,又倏然的传遍了四肢百骸。
心里冒的火,便就都生生化成了鬓边额角的更多的颗颗汗珠出来,濡湿了头发,打湿了面颊。
向茹默纳罕:“怎地这汗珠却还是愈擦愈多?”见他也不接鲛绡,又怕他受得风寒,便又愈要再帮他擦拭。
李想这功夫兴冲冲跑将过来,他是做角背的,那个做起来简单,做的人也多,这时间便是做得完了:“三姐儿,我们那边可是完工了呢。”
向茹默眼神中有灼灼光芒闪烁:“哦!可是当真?你们竟是这般快,照了这个速度,我们的工期又可以提前一日了呢。”
言语着便就将手中的鲛绡帕子递给李想,得去看看其他人的进度了,道了句:“为大漠擦汗。”便就步履匆匆朝了别处做活计的位置移去。
李想一阵错愕,木然接过向茹默递过来的鲛绡,见大漠双手负了家什呆呆而立,疑惑不已:“兄弟怎地却是不曾继续做得活计?”
大漠只是呆呆的,三姐儿行将得好远了,方低低嗫嚅着道出一句:“好香!”
大漠不解的看着他:“这是饿了?”
大漠心里十分的压抑,他每次在见到向茹默的时候,心里便是快乐而夷愉的。
可若是见不到她的时候心里便是难过、神伤的,夜里睡不着觉,一双眼睛瞪着眼睁睁看天明的情形也是常常有的。
大漠他也明白,这种让人揪心又心生欢喜的情绪便就是人人们口中常说的爱情。
而且愈是大漠这样的人,便就愈是一旦爱上了什么人,便就是发自内心的全情投入。
可以自己的这个身份,对宛若神祇般存在的主子向茹默存的哪怕一丝丝的非分之心都会被人认为是大大的觊觎,所以他对向茹默的这一份眷眷之心,困顿又迷茫。
对于现下里李想的发问,只得顺势答道:“的确是有些饿了呢,想食两个麻饼呢。”
李想瞧了他身边还不曾截断的一摞柳黄与昏黄交糅到一处的茅竹,白他一眼:“你还有心思食麻饼,这么多活计都停在这里,还不急?”
他们两个好兄弟,李想损他归损他,言语间却就弯下腰身拿将起了一根十六。七丈长的柳黄色茅竹来,掐好了一头,用了六。合铁制小锯子“嗖”的一声削掉了下去,被截下去的这段一丈长茅竹应声落到了地面之上。
夜色为沧澜谷底笼上了一层淡墨色透明状的盈盈缭绕的轻纱,将谷底的万事万物具是蕴生出了一种朦朦胧胧之美。
收工,回府。
这群精壮汉子并少年郎肩头扛将着工具,一路之上盐工们合众的歌声掷地有声,并且飘将出很远,很远,和了漫洒于谷底莹白积雪之上熠熠生辉的星光点点,愈发是一种大美之视觉享受。
十五日后,宁厂沧澜谷底大青石于小叶榕树林间的向茹默设计并制好图的三十丈棚便就是盖将得成了。
乌金色茅草缀的斜坡顶,阳光漫洒之下,映蕴得华彩之意大盛,而数根之多用柳黄与昏黄色相杂糅的茅竹做成的清朗朗质朴之感的栏柱,这会儿子也被强光映照得焕发出了三分的灼灼之感来。
小叶榕树林颗颗树枝丫之上,一横指余宽的莹白新雪下是经久的略灰白色积雪,与流光溢彩的暗碧色大青石之间的这一个三十丈棚,饶是不曾用到一砖一瓦,皆而用之的是浑然自成的茅竹与茅草,却真真的是质朴朴的高屋建瓴,朴实实的古色古香。
而三十丈棚东边一侧十数丈开外,是一座五丈长近三丈宽的,顶棚是用与三十丈棚的顶棚同色的乌金色茅草,而墙壁则是用了乌金色茅草碎与缁色泥巴混合搭建的一座用于住人看场的小茅草屋来。
历时了十余日的三十丈棚与茅草屋这两幢建筑的搭建成,预示了三姐儿开凿盐井可是有了块自己的地界了。
三十丈棚似一位精壮壮的少年郎大气又质朴,而小茅草屋恰如一位含羞俏丽的少女精秀又纯美。
两幢新兴的建筑,为大美的宁厂沧澜谷底又添了几抹动人的气度与韵味。
兰苑内室里,清新的草香浅淡淡蕴满一室,清新而又自然,尤其于这冰寒彻骨百花衰败的季冬时节里,闻之便就是让人心里生出许多的愉悦来。
向茹默坐在罗汉榻上,及膝墨黑色青丝高高绾起,如云堆鬓,一根银制发簪疏疏斜斜插于鬓间。
发簪头部镶嵌一颗比大拇指甲盖大的祖母绿宝石而下方又长短不一却错落有致的缀了三颗比小拇指盖小的祖母绿宝石,宝石两边皆是以银珠子固定的发簪,用不着光耀,灵灵而动间便就自发的熠熠生辉。
木研奉了盏茉莉花茶进来,细小却精致的素白茉莉花瓣飘飘荡于茶盏间,轻荡荡撞击于细腻腻的白瓷壁上,又缓缓飘得开去,素花流水生生的便就于茶盏中骀荡起一帘春色来。
木研将茶盏放于小几之上,呼吸间便就闻得了一股子清新新的暮春晨曦时新割下沾濡了莹莹露珠的青草香味来,不由深深吸了口气,欲要将这味道刻入胸腔肺腑里,别头觑着神色:“小姐,这个味道可是孔颖草?”
向茹默施施然一笑:“是昆土兰马唐呢。”
“昆土兰马唐?”木研一个惊呼,不由得又是一个更深的呼吸,纳罕而道:“从哪里弄来的?”
向茹默唇角蕴生出怎么也掩不住的暖色,口中却是嗔道:“这请淡淡芳香的草之味,你有得闻那就闻便好,哪里那么多的问题出来!”
木研带了丝丝的委屈:“只是这个味道太过清新,太过雅韵,木研还是髫年之时,于正府老夫人所居正苑的庭院当中见到并闻过那一次味道,便就爱上了这个味道,于脑海之中便就刻下了这一桩来,至今不曾遗忘。”
向茹默见她这般说,只她这是认真了,呵呵便就笑了:“一次无意中通郡王聊起这个昆土兰马唐,他情知是我喜欢了这个味道来,这便是他在崖山之巅的雪峰之顶银珠雪莲土层底下找到的草籽,又在他们所居的营房里培育成株,成扬回来送军信,便就抽空给我送过来的。”
言语着,向茹默便就在小几下方端出个雕云纹图案的小铜盆来,里面是剪碎的碧油油的细碎草屑,清新之气味更甚:“你瞧了,这些便就是呢。”
“哦!”木研静静听了,瞧了,整个人都呆住了:“好生不容易呢。”回过神来用素白手指沾染了下小铜盆里的青草屑,放于俏挺的鼻子下嗅之又嗅,神色一副陶陶然。
思量着又道:“郡王他们在崖山之巅忙着战役之事,竟是得空弄了这草籽来?”
向茹默唇角莞尔之意更甚:“郡王带人将崖山之巅的那些兵力围剿到了一处,他们负隅反抗,却也是杯水车薪,现下里只带人围拢看守了那一方地界便可。”
木研凝神听了:“小姐,这是成扬这次回来说的不曾?”
向茹默淡淡颔首:“是这样的,成扬送了军信骑了蓝眼便又返回了去。”
木研又细瞧了小铜盆里碧油油的被剪碎的昆土兰马唐:“小姐,这些草屑晒干了,却是可以做香料燃起呢。”
向茹默道:“的确是的呢,不然我也不会舍得将它们剪碎呢,这般一来草香气会大,二来干将的便也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