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盐工回到外府之时,天色俨然黑将了下来,风声四起,吹得积雪纷飞而落,洋洋洒洒似苍穹之顶新飘将而下来的。
郑逢时来报,说邸顺自请留于谷底看守三十丈棚与茅草屋,怎么劝阻亦是无效,向茹默闻之先是一惊,继而的于心中感动不已。
月露凝华,霜影叠重,与三进庭院当中的积雪交相呼应,蕴得满庭生出淡淡清辉来。
向茹默坐于小几前,思绪万千,这若是平时里来还能好些,还有三日便就是马上就要辞别二十七年而迎来二十八年了,现下里离开了家千里之外不说,还总不能一个人在谷底孤零零的过新年吧。
取下发髻上的银簪子,轻挑了下烛芯,“哔剥”一声响,烛火燃得旺了,明晃的光芒簇簇而动。
对了坐在身边小杌子上绣鲛绡的木研感慨道:“周大哥与邸大哥他们具是从大理国远道而来,却没有说有了丝毫的地域分别之心,存了甚故乡与异乡之区别来,将异乡当了故乡,将三十丈棚当成了自己的家。”
木研飞针走线的手慢将下来,点头称是:“果然是这般的。”
“佶郡王能帮我们找得这些盐工来,也当真是我们的福分呢。”念及佶郡王,不禁百感交集,不由得轻笑一声,继而的又是摇头轻叹。
木研道:“小姐,郡王他现在于崖山之巅只是镇守,断断是不会存了危险的,小姐大可放心。”
向茹默思忖片刻,方微笑着婉婉道:“打从成扬捎了信儿回来,我便是放心了。”
木研瞪大一双眼睛疑惑道:“那小姐何故惘然?”
向茹默白她一眼:“非得担心他才惘然吗?”
木研调皮眨眨眼睛,便就不在说话。
向茹默收回思绪,看了牖户外,邸大哥是在为我看守盐场,三十丈棚之内现下里一丁点吃穿用度都不曾有,只依靠一些余下来的茅草怎好度过一夜,着凉了不说,就是只食了两个冰凉凉的麻饼来,连口热乎的水都喝不上,却是不行的。
看了木研道:“现下里这天儿可还是大寒着呢,尤其这入夜了愈发的寒了,你去装了两铺两盖,让木琳告诉庖人炖了热热的豕排汤来,装与保温食盒,派两个稳妥的盐工给邸大哥送去谷底。”
木研应声出去,向茹默方缓缓闭上眼睛,思索着明日里便就要回正府了。
内室里静阒阒的,唯铜壶滴漏于屋角滴答答轻响不已,待到一个受壶的水珠滴落得满将了,便就又是一个时辰过得去了。
内室一角里,放了两个本色大方木箱子,是向茹默出来时祖母向老夫人为她装置衣衫的那一对。
在点点烛光的映衬下,原木本色木箱子上散发着浅浅淡淡的莹莹之火。
向茹默一双明眸朝了木箱上盈盈跃动的光线看了好半晌,那簇簇光火暖意融融的,可以温暖整个严冬。
婉婉对了木研笑道:“记得祖母为我准备这个箱子才没得几日,怎地却是五个月都过得去了!”低不可查的微微叹了声:“时间当真是过得好快呢!”
木研点头道:“的确是呢。”
言语着,向茹默又朝了牖户外看去:“当真是如一缕清风刮过,就这般倏倏然而过,恍无痕迹。”
壁炉里的火旺旺的燃着,映得半面雪白的墙壁一片明烈烈耀耀的明,昆土蓝马唐香草在青碧色袖珍小香炉里旺旺的燃着,一缕青烟顺着圆柱形筒柱徐徐冉冉上升,满室盈满清灵灵的香。
忽而的,一阵冷冽的风将内室盈满,让人顿感清爽爽的倍加舒适,更是驱散了内室里原本的闷热,让昆土蓝马唐草的香气也愈加的怡人。
木琳脚生风,进得内室里来,面上沾满了风尘仆仆:“小姐,我给邸大哥将东西都送到谷底了。”
满面上都是疾行过后而泛起的润红,莹泽泽的似一个大大的红柰,煞是好看,她不顾向茹默和木研的纳罕,依旧兀自兴冲冲说个不停:“那三十丈棚搭建得好生蔚为壮观呢,那个大劲儿看得我一双眼都花了呢。”
向茹默终是止不住开得口来:“你是自己去的谷底?这大黑灯瞎火的!”
木琳似不曾听到向茹默的发问,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张了大口发出了声惊叹:“哇哦!那个三十丈棚可更是了得呢,外表看起来小巧可人清秀的似个小家碧玉。”
面朝了向茹默:“可小姐你知道吗?饶是一座茅草小屋,可一进得内里同了外表相比。”觑了向茹默的一双美目:“小姐,你知道我是个甚感觉吗?”
饶是她问的,却是不待向茹默答话,便就兴冲冲脱口道:“豁然开朗。”
重重点头,思索着:“是的呢,就是豁然开朗。”
木研终是说完了,一下子将小杌子拉倒了背亮之处方坐了下去,借着黑影的映衬,脱下了鞋子来,舒张了下脚丫,觑眼朝外看了,觉得这里的确是够黑,便就干脆一横心便就将袜子也脱了下来。
双手揉搓着一双白嫩的大脚丫,于刚刚叙话时的大声有了强烈的反差,低低的嗫嚅着:“哎呦呦,脚好痛,哎呦呦,我这嗓子可是要渴得冒烟了。”
笑嘻嘻看了木研:“研姐,帮我倒盏茶来可好?”
木研戳了她下额头:“你啊!就不能让小姐省心些。”言语着边就去了小几上,取了茶盏为木琳斟了盏茶来。
木琳接过茶,摸着温度刚好,边就端起来一口气都周了下去,“咕噜噜”茶水往下去的声音响了出来。
木研道:“喝个水也急匆匆的。”
木琳委屈道:“晚膳食的咸了,又来回行了好远的路,说了好些个的话,口的确是渴的。”
“就给你渴成这副样子?”见坐在黑影处的木琳,向茹默现下里是后怕不已,声音严肃,嗔道:“我们这里离得谷底也不近,外面天色又是这般黑。”一弯柳眉不由蹙起:“我明日里便就起程回府了,你这是回来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叫我怎么是好?”
木研点划了她:“你呀,你呀!就不能让小姐省点心。”
木琳被说的渐渐低下了头,抬眼觑了坐于明亮出的向茹默,嗫嚅了半晌,说出了句话:“小姐,木琳太冲动了,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来,让小姐担心了。”
向茹默情知木琳的性子喜动不喜静,这么想着,又瞧了她那小样儿,心绪便也就缓和了些来,对了木琳又道:“拽个别个盐工陪你同去也是可以的啊。至少有男人在,便就不用你搬搬扛扛了。”
木琳吐了吐舌头,轻声道:“逢时大哥要陪我同去的。”木琳说着垂下头:“可我喜欢一个人自由嘛,想走那条路都行。”
木研道:“那些东西你一个人扛的?”瞪大了一双秀目:“那可是两铺两盖呢,重量可也是不轻的。”愈加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
木琳悄然点头,怯怯的低声道:“那两铺两盖你不是都打好了包的嘛,扛到了肩上那就走呗。”
木研定睛瞧了她:“那不是还有一个食盒吗?”
木琳嘻嘻一笑,旋即正色道:“那一双手干闲着是作甚的?”言及此便又是不无得意:“又没多重的东西!”
木研一撇嘴:“那你别喊脚丫疼呢!”
向茹默听了两个丫鬟这半晌的对话,哎呀一声笑:“木琳你呀,明日里我跟你研姐就要回府了,做不动的活计,你可不要逞能。”
木琳恳切应道:“小姐,你们放心回去便是。”
哦!明日,向茹默所期待的明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牖户外,腊月二十七的一弯窄窄的月牙,阒寂无声的悬于夜空中,满天星光都比它耀眼。
大尚二十七年腊月二十八,巳正一刻,向茹默回到了阔别了五个月之久的江州巫溪宁厂的向府正府上。
郑逢时将枣红马车停将在了离大门当口处约二丈远处,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绉纱遮挡,这一刻迎风微微而漾动,似湖底一帘轻荡的涟漪。
郑逢时轻轻一个弹跳,便是下得车架之位,抬手将车帘缓缓掀开,向茹默缓步从里面走出,着一袭湘妃色滚青边儿长裙,外罩件素白色细貂绒短披风,风吹绒毛悠悠而动,看起来柔软且温暖。
郑逢时从马车厢里搬了向茹默的那两个大木箱下来,被向茹默指了,堆放于大门当口的石狮子下面。
郑逢时回过去牵了马缰绳,调转了马头的方向,朝了来时的路。
枣红马奋力扬起前蹄发出长长一声嘶鸣,郑逢时“吁”的一声拽紧马缰绳,用手肘轻柔柔噌噌枣红马的头,枣红马这才缓缓将蹄子放缓下来,慢悠悠一下下踢踏着地面。
向茹默温婉而道:“逢时,这就驾了马车早些回去吧,也好赶上他们的午膳时间。”
郑逢时打心里不想同三姐儿分开,一念及此,竟有种失魂落魄之虞,却又不得不离开,近乎无声的叹了口气,饶是低着头,却是一双眼睛向上瞧了,定睛看了三姐儿一眼,一个翻身便就跳坐到了架夫之位,扬鞭催马,枣红马奋蹄朝了正前方急急而去。
行出了几丈远,这功夫这才方鼓足勇气道了声:“三姐儿保重。”
声音被吹将开去,飘散在了风里。
木研轻挽了木研的手臂,瞧了郑逢时的马车渐渐消失于了视线之中。
这一日,巫溪的天空格外澄明清透,向茹默不经意间的抬眼望去,却是有几只雪鹀鸟从头顶倏然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啼鸣。
向府大门当口宽阔疏朗,向茹默止足伫立,门前的几颗老树还是她走时候的模样,只是片片深碧色油亮亮的叶子,现下里被莹莹白雪覆盖的树枝丫所替代,极目所眺之处,到处都是树枝丫的莹白一片。
向茹默轻轻抬了手腕,欲要扣动泛着润泽油亮光芒朱红漆双开大门上的金亮亮却又质朴朴的铜制门环,手腕抬将了半晌,却还是轻缓缓放得下去了。
叹笑了对木研道:“难道这便就是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更怯?”
木研微微别着头略略思索:“可是外府依旧是巫溪管辖之范围,小姐并不曾离开家乡呢。”
向茹默轻轻摇头:“可我怎地却是觉得这手腕有千金之重呢?”
转眸凝视了木研:“可是离得久了,竟是连敲门都需要莫大的勇气了不曾!”
言语间,一个老妪手里拿将了抹布,并带了两个粗使丫鬟抬了清水的粗使丫鬟从门间出来。
原来这个老妪是连排房做活计的一个婆子,见得了向茹默忽然出现在了大门当口,被唬得一惊,这眼瞧着都年跟前儿了,只知晓老夫人、老爷和姑爷要回来,却是不曾得令说三姐儿也回来的。
这婆子本就是个口快之人,现下里见得向茹默,不由得脱口而道:“三姐儿,怎地却是你?”
说出了这句话,心中也是在不断思量,这三姐儿的离开虽然有人说是被撵去的,可还有更多的人说是三姐儿自请而去的。
婆子眼珠滴溜乱转,不管怎样在我还不知真相的情况之下,这人断断然是不能得罪的,连忙堆起满面的笑,福了一福道:“老奴口快施礼了,见过三姐儿。”那两个丫鬟也连忙跟着请安。
向茹默一直端立于此,脸上是温婉而和约的笑容,看了她们的形容,柔声道:“这可是要擦拭大门?”
婆子忙连声应道:“回三姐儿的话,是的呢,这不来到年了嘛,我们擦下大门,让府里从内到外都干净清爽。”
既然大门以这种方式被打开了,那我向茹默还有甚理由在此徘徊不前,嘱了婆子看管好这两个木箱,那婆子应诺连连。
向茹默这才带了木研朝里面端端而行去,两个丫鬟忘记了濡湿抹布,不敢直视向茹默的面庞,却是盯着背影看个不止。
婆子剜了她们两个一眼,压低声音恶狠狠的:“干你们的活。”
将手中抹布扔进水桶里,一壁就道:“把抹布给我洗了。”一壁就看了向茹默聘婷袅娜,妩媚姌嫋,柔桡嬛嬛的背影,不由得啧啧赞叹:“这个三姐儿出去了近半年,这身姿倒是愈发的长成了,简直美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