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府向茹默所居的兰苑内。
木研端坐在平头案前一张原木本色方形小杌子上,就着烛台上的亮光,手头在绣着一方清蓝色底子的杏花鲛绡,穿针走线,一板一眼。
漆面斑驳的平头案前,向茹默脊背挺直,端坐于案前,一双玉臂搭伏在案头,手中掐着一支兔毫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细细地读着摊开来的那一本三尺余长二尺余宽,樱草色的《盐论解语》。
烛台上火苗耀耀悦动,晃得樱草色竹简泛着盈盈的光,也将向茹默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摇摇而晃。
木研“咯嗒”用牙齿咬断一根丝质线头,将鲛绡展平,启齿笑道:“小姐,读了这么久的书,歇息会儿吧,仔细累着眼睛,您来瞧我的这一方鲛绡绣得可是如何?”
向茹默放下兔毫,将竹简书往里推了下:“好的,我来瞧瞧你的手艺。”将鲛绡接了过来,细瞧了半晌,嫩粉唇角噙满笑意,不住点头,绣得好呀,枝干粗细匀度合适,五个花瓣栩栩如生,看及此,忍不住脱口道:“花的品类甚多,怎地却是想起绣了杏花来?”
木研一双眼睛亮亮起来,沉浸其中,陶醉其中:“奴婢也没细琢磨了什么,就是那日里看小姐在纸上画了杏花,奴婢觉得好看的不得了,拾掇案子的时候没舍得扔掉,揣了那张纸,日下里得了空就细细的细赏来瞧。”
向茹默愈是听面上的笑意愈加深,细瞧着木研,眼眸蕴含喜色,缓缓的道:“你能喜欢杏花,如此甚好。”
将木研落下来的鬓发别于耳后,面上笑意春深:“百花众多,我也独独的钟爱于杏花。”木研重重的点头,腮边挂满笑意,能跟小姐喜欢同一种花,就是觉着心下畅然,好生生的继续附耳细听着。
向茹默悠悠续道:“杏花淳朴,它那五个如水晶般的花瓣,默默的在枝头绽放,却从不炫耀自己的美。”
木琳端了新瀹好的茗端上来,袅袅的热气缓缓飘散开来,满室氤氲,将茶盏放于平头案上,柔声道:“小姐,喝茶。”
向茹默端起茶盏来,轻啜了一小口,指了另一张空着的小杌子,道:“木琳,我跟木研在聊杏花,你也坐下来听听。”
木琳坐了下来,烛光之下,主仆三人各自端坐着,静静的若一副绝美的画卷。
向茹默清灵的声音缓缓叙着:“有许多人总把杏花和桃花比在一起,实则呀,杏花是不论阴天晴天,总在寒风中,向寻春的人们报告春来了!而桃花多数情况下,在风和日丽,阳光充足的午后,才盛开出娇嫩的花朵。”
而向茹默的话大有深意,两个丫鬟听得似懂非懂,主仆三人却也是乐意融融。
夜空下传来夜莺的啁啾婉婉,向茹默隔着牖户看了外面的星光闪闪,忽而的笑了:“夜色已大深,我们竟是忘记了歇息。”
两个丫鬟忍不住笑出声来:“听小姐叙话,竟是夜里也都不觉困乏了。”
木琳打来清水,为向茹默净了面,木研铺好床褥,摊开锦衾,服侍了向茹默睡下。
户外,星幕蔼蔼,内室,夜色渐悄。
向茹默一夜安眠,层层朱砂幔帐映衬下,向茹默一张少女粉桃似的小脸蛋儿愈加显得红润润、柔嘟嘟的,嫩粉的唇角勾出一弯上翘的弧度,美好且宁和,让人看着不忍移目。
月落星沉,逐逐的天空转明,白露沾草,朝霞泛金,白鸟叽喳,东方欲晓。
兰苑内室,虽说是向府的外府,只是年久未有人居,可家什物件都不缺,摆放的也都是井然有序。
整个内室被主仆三人这一拾掇,纤尘不染,窗明几净,熏香炉里袅袅孤烟直,满室散开来的,是灵香草淡淡草药香混杂着些许的甜腻的腻香味道。
挂在牖户边儿的一层紫色缀花薄纱,在初旭的晖映下,一朵朵缀上的小花盈盈闪闪,晶晶亮亮,如紫罗兰般神秘优雅,又似紫藤般朦胧葳蕤、更复紫丁香的芬芳隽永,满纱点缀的花儿合着这满室的香,相得益彰。
向茹默慵懒的睁开双眸,满室熏香芳芳沁人肺腑,似从这满纱朵朵缀缀小紫花之上飘散下来般,阵阵不明言状的欢愉,从向茹默心底里泛出开来。
唇角升出的莞尔,化成了眼角眉梢淡淡的甜美夷愉,整张俏脸瞧上去就标致至极,瑰丽至极,端的是惊天地泣鬼神之貌,惊心动魄的美感瞧着就让人心下沸腾,却又端端庄庄容不得半分亵渎。
向茹默坐起身子,移步至梳妆台前,一双温婉素手掀开白釉瓷奁,取了里面的原木色栉子拿在手中,坐到镜前的小杌子上柔柔的,一下下梳着及膝的长发,一头青丝漆黑若墨,如云飘逸,闪着泽泽若阳光晃过锦缎的光芒。
木研轻推了内室门,探了半个头进来,见向茹默已经是睡得大醒了,喜道:“小姐,您大醒了!”
向茹默别过头来,假意嗔道:“有话进来说,如此趴门溜缝的,平白的同做了贼般,可要做得何?”
木研这才端步走进来,一脸嬉笑吟吟:“庄妈提了早膳过来,我闻着当真是香气扑鼻,打开来一瞧,小姐你猜是什么?”说到激动处,木研面色绯红。
向茹默将栉子放回白釉瓷奁,“嗒”的一声将奁合了上去,问道:“可是什么?瞧你这般卖关子。”
木研呵呵嬉笑,一字一顿道:“魔芋儿鸡!”
向茹默朱唇轻启,郑重询道:“魔芋儿鸡?你可当真?”
木研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小姐,当真的。”眼神竭诚质朴:“我看这是小姐最得意的菜,怕好端端的偏生的等下去不就凉了嘛,那味道定然就不同了嘛,想过来叫小姐去吃,可又怕小姐还在休息,吵到了小姐的清梦。”
木研低下头,面色羞赧:“才轻掩开.房门的嘛。”
向茹默倏然起身,旋风般移步出得内室:“有魔芋儿鸡,我还做什么清梦!”
木研跟在身后一阵恍惚,半晌才俏皮的轩轩眉毛:“小姐的这般端的,见一次真真是不容易的。”
用过了早膳,木研为向茹默换了外出的衣衫,一身淡紫的罗裙,一头及膝青丝用一根缀宝蓝色珠子的银簪,简单绾了个髻,虽装扮简单,却是带着婉约端庄,看起来让人平白的打心底生出舒适之感。
打扮妥帖,吩咐木琳:“你去前院,将郑家两兄弟唤过来,今日默儿我要在整个宁厂转上一转。”
木琳应了声移步向门边走去
看着木琳转出去的背影,向茹默忍不住凝起眉毛,思忖着,宁厂已半荒废了这许多年,真是晓不得现下是怎样个落魄之貌呢。
看向小几上瓷瓶中插的白瓣黄蕊的马头兰,还润润的似有水珠欲滴下,想着自己来宁厂了,当要去拜访一下二表爷,记得父亲曾说起过,二表爷住在宁厂的柏苑,距离这里好似路途也不近,待会儿还要将具体方位寻上一寻。
回眸对木研道:“木研、你们两个侍弄花草的功夫当真见长呢,那日二表爷着人送来的花,现下竟还如此鲜嫩。”
木研呵呵的笑出声来:“多谢小姐夸奖。”面上又浮出了三分讪然:“可这哪里是我们两个侍弄的好,只是这瓷瓶中养花的水是沧澜谷下那条小河里取的。”
向茹默道:“会有那么神奇?”
木研眼神亮亮的:“是真的,小姐,取水的时候,我顺便舀了一瓜瓢来喝,当真是好喝得不得了!不得了呢!”
看着木研激动的神情,向茹默纳罕:“哦,是有多不得了?”
木研偏起头咂着嘴巴,似乎在回味:“甘、甜、润、柔,清韵无穷,回味无穷。”
向茹默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木研的额头:“你这一张巧嘴,竟是将小河水形容到如此端的,我还当真被你说馋了,那日里下去取点尝下味道。”
心下却是了然,沧澜谷这地儿,寻眼似乎就可见到空气中充盈着氧气泡泡,将整个沧澜谷环环围绕,沁人心脾,清美静幽的一个地方,水质好是必然的。
木琳进来报:“小姐,郑家两兄弟过来了。”
向茹默应了,移步出去,边道:“你们两个在家里待着,整个宁厂这一大片要转,我.日落后能回来就算是早的。”
转眸一笑,道:“等得转得熟了,我在带你们两个去,要乖乖的哦。”
走出内室,复又道:“木研,若是失了意思,你就教木琳绣鲛绡帕子,也是不负光阴,如此甚好。”
木研、木琳应诺。
向茹默款步姗姗移出门来,金钗之年的姑娘家,平的身上就藏着悠悠淡淡,似有还无的香气,走起路来,香气随风飘散开来,妙不可言。
向茹默自是不觉,启齿询问,声音轻柔和美:“逢时、逢笕,你们两个有用过早膳吗?若是还没有,我这里还有半只未动的魔芋儿鸡。”
郑家两兄弟正立在庭院当中待命,听得三姐儿唤于己的名字,心下震惊,平日里在江口他们两兄弟也侍奉过几个主子的,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可几乎没有称呼于己名字的。
并不是那些人不晓得他们两兄弟唤的是什么名字,而是那种地位悬殊极大的一类人对另一类人的藐视与冷漠,开口就指派他们干活,最多的加个唉字,更别提还问他们有没有用过膳。
如今这个主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偏生却是容貌和心肠都如菩萨般,不仅问他们两个用没用膳,还问他们要不要吃魔芋儿鸡。
登时间两兄弟竟是不知如何作答才好,都是面色涨红,只是肤色黑,不细瞧了,却是看不出来,低垂着头,看着破旧方头鞋履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