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旨意行事

向茹默带人往里一路走进,这里面端端的比外面还要破败。

东排房的门大敞着,能见到里面是连通着的通长打板铺,上面乱七八糟的堆积着破旧的被子,隐隐的有酸腐的味道股股冲进鼻孔。

转到西排房这边儿,房门却是紧闭着,木研敲了半晌,也没人应声,拽了那门,却也是纹丝未动。

向茹默见这破败的端的,心下酸楚,堂堂巴郡、堂堂江州,竟还有如此几十个人住在一起的居所。

向茹默看看天色,对郑逢时道:“逢时,这里的盐工现下会不会都在贩盐呢?你知道就近的市集在哪吗?”

郑逢时郑重点头道:“三姐儿,我知道的。”

郑逢时抬手指了西北方向:“出去斜着穿过一条小路应该就是,很近的。”

向茹默微微颔首:“那我们也端端不必在这里耗时,现下去集市。”

一行人离开了晒卤场,郑逢时带队,往集市奔去。

行至斜路的大半段,忽而的身边有脚步声响起,数十位身着青色亵裤小褂,足蹬方头木屐的盐工,一路而来,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两方人在路上遇到,由于小路狭窄,遂就都止住了脚步。

向茹默对为首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道:“这位小哥,敢问一声,你们可是晒卤场上的盐工?”

那盐工端详着向茹默,心下思忖,就在昨个儿,二老太爷特特地派人吩咐下来,并公布了这几天若是有一个金钗豆蔻之年的女孩来了宁厂,可万不能理她,她说什么、问什么,一概的就往二老太爷那推。

还特别嘱咐了,那个人就是江州府上的三姐儿,叫向茹默,来这里就是小孩子瞎胡闹,很有可能会改变了他们现下里得之不易的稳定的生活现状。

遂就戒备着道:“小姐,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们一行人刚下了工,急着回去吃饭。”

遂弯腰就是一施礼:“万望小姐行个方便。”

言罢一行人就涌涌的向前行去,他们人多,向茹默主仆五个不得不将路让开,眼睁睁见他们大踏踏的向前走去。

向茹默在身后呼喊道:“诸位,请留步,我是向府三姐儿向茹默。”

不提向茹默还好,一提是向茹默,众盐工脚下的步伐更是加快了,转瞬就出了小路,不见了踪影,空余地面上的灰尘暴土扬长。

向茹默他们在后面追去,行至路口,晒卤场虽是大门洞口,可却是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人迹踪影了。

几个人移步过去,到了大门洞口处,正欲进去。

一个灰布粗衣的婆子端了个大木盆子,出得门洞外,哗啦一下将盆中水泼了出去,干爽的地面上登时间淌成了水流。

婆子瞥了向茹默他们一眼,转过身欲要往回走。

向茹默开口笑道:“老婆婆,留步,请问这里可当是晒卤场?刚刚可是有一群盐工进了去?”

见来人说话,婆子随意的将手往上扬了扬,指了门洞上浮雕的字,没好气的道:“是不是晒卤场,那不是刻着呢嘛。”

抬眼打量了他们,把眼光凝结在向茹默身上,轻蔑的哼了声:“你还问!”

木研气不过,上前一步:“唉!我说您这位老人家怎地却是这般讲话?”

“嘿呦呵!”婆子转眸打量起木研来,见是个丫鬟,口气更加放纵:“我韦木容是哪一只脚没踩住,冒出你这么个尖儿来。”

木研怒目而视:“问你刚刚是不是有盐工进去了,你应个声,不就可以了嘛。”

婆子盯着木研:“一个小丫头,多的什么嘴。”沉下脸来:“拿你当人看,你往驴槽子里挣!”

木研气极,紫涨着脸:“你说谁是驴?”

婆子呵的一声笑:“说的就是你这个一辈子为奴,翻不得身的小丫头。”

木研哪里见过如此刁蛮的婆子,泪水夺眶而出,抬袖试泪。

向茹默一双明眸怒视着婆子,斥道:“韦木容是吧,你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今天就要你知道知道,这宁厂里的人可不全都是吃素的!”

指着婆子道:“我命你马上离开宁厂,从此不得踏入宁厂半步。”

“呦呵!”韦木容嗤笑出声:“看来你个小丫头还当真不知道我韦木容是谁?”

呵呵两声干笑:“那我就来告诉告诉你。”抬着一只手转在半空中画着弧度:“这宁厂的一亩三分地,我韦木容说了算!”

目光中满是炫耀,饶是徐娘半老了,可还是惯性地扭了扭纤细的腰肢,夸耀地道出了宁厂里众人皆知的秘密,把大拇指竖了起来,一张鲜红的嘴唇翻动着:“当今宁厂最大的扛把子,是我韦木容的老相好。”

向茹默知晓二表奶带着向怀章的几个小妾,住在温泉古镇的老宅里,可二表爷竟然在这里找上了这么个妖娆的做相好,由于父母亲的专情,更是使得向茹默见不得这种找相好的人。

此情此景,向茹默只觉得头顶轰然作响,兀自撑着站在那里,愤愤道“竟是有如你般不要脸的人。”

韦木容目呲欲裂,遂就扔了手中的木盆往向茹默身前冲,伸着一双枯黄的手,欲要对向茹默动手:“你敢说老娘不要脸!”

韦木容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主,可偏生的却是听不得有人说她不要脸。

郑逢时一把将她牵制住,反拧了胳膊,送至向茹默面前。

向茹默往外移了两步,斜睨着韦木容,道:“先放了她。”

韦木容被松开,活动着被郑逢时捏得酸疼的干瘦的双肩,叫嚣着:“你们这么对我,我去告诉二老爷,要让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向茹默思忖片刻,看向郑逢笕,平静道:“逢笕,你将她送出宁厂。”

又命木研拿出几两碎银子来,木研从袖口内掏出了碎银子,放在手心上端着,视着向茹默:“小姐,这人都这样了,还给她银子?”

向茹默木研道:“怎么说也是在我宁厂出去的,外人听去了,好说不好听。”

韦木容左右观望着,见这架势明显的不对劲啊,不由矬下去三分,战战兢兢的对向茹默问道:“你到底是谁?”

向茹默拿过木研掌心的碎银子,递与韦木容,淡淡的道:“我是谁,不重要。”清灵灵转了个身:“重要的是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向茹默对郑逢笕使了个眼色,郑逢笕力气极大,得了向茹默的令,扭了干瘦矮小的韦木容在身后,往前拖去,韦木容死命的挣扎,却是动不得,手蹬脚刨,嗷嗷怪叫的喊着要去告诉二老爷,却是被郑逢笕渐渐的拖远了去。

木研搀着向茹默,郑逢时立在她们斜后身侧,只见得郑逢笕将韦木容拖得不见了影儿,遂就朝大门洞里面走去。

悠悠的洞口宽阔而长,存的还是当年宁厂兴盛之时的阔绰,只是斑驳的破败的墙面显示了如今的衰败。

饶是到现下了郑逢笕已经把韦木容拖得早就没影儿了,可韦木容的一副端的,还在木研眼前晃荡着,脸色依旧是涨的赤红,嗫嚅着半晌,却是不曾开口。

向茹默横睨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什么时候学的这般扭捏了。”

木研被韦木容没羞没臊的说出了自己是向怀章情人的话语刺激到了,瞟了郑逢时一眼,又收回视线,小姐怎地要在一个异性的人前,要自己有话就说呀,虽小姐并不了然自己内心的想法,可这种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见向茹默一直在直视着木研,眸光中满是探寻,只以为木研还在气恼韦木容怒骂她的话语:“说出来,会好过些。”

木研只得勉强开口道:“刚刚那个什么韦木容,当真是……”言及此,木研再次低下了头:“当真是……太没羞耻了。”

银牙暗咬,说出了堵在心口窝的话:“平白的做下了那般羞耻的事出来,还当做了什么美谈,大肆炫耀,大放厥词。”

见木研终是将话说出了口,向茹默缓缓吐出口气,她想要木研明白,既然是出得了府来,以后她们主仆将要面对的,就不会只有阳春跟白雪,就不会只有春花跟秋月了,而要直面的是下里巴人,是误会和刁难了,所以必须要做好心里面的准备。

向茹默将木研的手牵了过来,凝视她如水的双眸,缓缓道:“木研,你可知,这里是宁厂,与从前在江州的府上可堪称云泥之别,是大不同了。”

一直黄雀从洞子里低低飞过,几片黄绿杂糅的枯叶被带得翻翻的连次滚了数下,约过了丈八远,才复又停了下来。

向茹默续道:“记着,你们是来跟我凿盐井的。”眼神有意无意瞟了木研和郑逢时。

木研、郑逢时凝神看着向茹默,对她的话深以为然,面上满是虔诚。

向茹默又悠悠看向前方,神情肃然,一字一顿道:“是来跟我打江山的,是要苍生黎民有盐巴可食,进而的才可以护得住这一脉流传的血脉,这当真可不是儿戏!”

木研和郑逢时闻此,由不得频频颔首,神情肃穆。

渐次有阳光入得洞口来,一忽儿的烨烨的光芒突显,灼的人眼睛蓦地生出了几分不适感。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却又破败的庭院,深处尺余长黄绿杂间的荒草丛生,近处大小嶙峋的石子挡路。

庭院里侧,一处落破败坏的围栏前,身着青色亵裤小褂,足蹬方头木屐的盐工,或站着、靠着,或坐着,都在人手捧了个小钵来吃饭。

向茹默领木研和郑逢时移步朝这边走来,神色端丽,带着三分温婉的笑意,殷切道:“各位盐工小哥,我向茹默没有打扰你们用餐吧。”

一众盐工听闻向茹默说话只是抬起眼来,一双双玉箸并没有停止往口中扒拉饭,一群男人用玉箸从瓷钵往嘴巴里扒拉饭的声音和吧唧吧唧的咀嚼之声大作。

见又是刚刚路上遇见的那个人,还自称三姐儿,那定然就是二老太爷说的,要来宁厂捣乱的向茹默没错了。

遂就群起心下愤愤然,我们贩盐巴靠力气挣钱,凭本事养活一家老小,你一个小毛丫头过来捣的是什么乱,这是看我们盐工在二老太爷的帮助下,过得好,才来砸我们的饭碗吗?!

遂就有脾气暴的小声嘀咕:“想让老子我没饭吃,老子我还上有八十岁老母,小有嗷嗷待哺的孩儿呢!”

冯安是盐工头目,见向茹默已经追到家门口了,刚才便是觑眼打量了半晌,发现三姐儿竟是如此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冰清玉洁胜出水芙蓉,仙姿玉貌似仙女下凡,婷婷身姿立在这个破败的庭院当中,竟是蓬荜生辉、柴门有幸,刚刚急着往回赶,心下也是装着二老太爷的话躲着她,竟是没有细瞧。

怔忡了半晌,冯安才回过神来,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哀叹,你三姐儿美则美矣,可也不看看你一个小毛孩牙子,年龄比我冯安还要小上几岁,就凭你这小胳膊能拧过二老太爷的粗大腿吗?

我冯安可管不得你多么的仙姿玉质,我奉的是二老太爷的旨意行事,拿的是二老太爷的银子,二老太爷他老人家可是对我明确表示,若我冯安还想当这个盐工头头,就必须把这个晒卤场给他撑起来,如若不然,我那每个月的高薪俸禄可就打水漂了,说不定二老太爷还要把我赶出晒卤场,赶出宁厂。

冯安细思极恐,一副担心都在不经意的瞬间表达了出来,自却认为将情绪掩藏的不错,遂就明知故问,口中带了三分戏谑,不客气的打量着向茹默:“你就是那个什么向府三姐儿?”

向茹默一直静默的揣摩了冯安的端的,对他的心思升出几分了然来,他一个下人,见了自己该是维持表面上的绝对客气才对,平白的是不会若此这般死乞白赖的同自己作对的,捧了二表爷的意旨奉着也未可知呢。

念及此,向茹默做不动声色貌,坦然道:“对!说的没错,正是我,巴郡江州巫溪宁厂向府向寄北之三女,名唤做向茹默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