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杌子上陪读的木研眼神闪闪烁,华光大盛,看着她的小姐,骨髓百骸,及每一寸毛孔中都生出怡悦,打内心深处,由衷的替她的小姐怡悦。
不管是作何讲来,这万里长征眼瞧瞧着就要迈开第一步了,思及此,木研心下激昂鼓舞,禁不住有清泪漫迎于睫。
向茹默将这几行小字誊抄到澄心堂纸上,捧在手心,见木研一直看着自己,哂哂然一笑:“干嘛总是盯着人家看。”
木研上前一步,施了一礼,郑重道:“奴婢由衷替小姐高兴。”施然道:“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向茹默点了她的额头,嗔嗔的道:“何得练就成了出口成章的本事。”
木研哈哈笑了:“有其主必有其奴,没瞧得我木研是谁的奴婢。”
向茹默见木研比得往日惯常的持重,在这一时刻却是添出了许许的锋芒,这种端的是好事吗?向茹默眼角眉梢泛起了思量,可现下这一动人心魄的一刻,不就该有这样的锋芒嘛。
转而的想来日宁厂的盐工定然是越加的多起来,作为自己的贴身奴婢,甚至说是自己的左右手,这样的锋芒是一把灼人的利器,不知何时会伤了于己。
向茹默轻抚的将木研鬓角的碎发掖于耳后,是提醒了木研,更是警醒着于己,婉婉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充盈于己的内心,方可得来日之长久。”
木研频频颔首,以小姐这般小的年纪,竟是懂得如斯礼数,当真是受教了:“小姐教育的是,木研知道了。”
宁厂是个上古时候就一直存与世的老镇子,民风淳朴,热肠古道,是个隐于繁华闹市的静宜幽深的所在。
古镇建造在高低不平的山坡上面,从高处望去,整个小镇呈现一种立体的美感,四周筑有城墙,均使用方块巨石砌成。
沿着青石柏路往得内里行走,古屋鳞次栉比,幢幢房屋的墙壁在经年光阴的无声流逝中,大体皆是褪却了深灰,蕴上了三分淡白,更显了镇子的质朴。
镇子口一棵根部绿草如茵,枝挺、叶茂、苍翠的凤凰松树遮盖成荫,丝缕缕悦动的光芒透过松针间隙射在地上,微不可查。
一位艾服花甲之年的老者坐于树下,是位慈祥的老人,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一根根银白发丝在黑发中清晰可见。
现下眯着眼睛在打瞌睡,时不时的又半睁开,端起碗儿滋溜口茶水,一群龆年顽童围着松树跑跳嬉闹,童真的欢笑声声不绝于耳,当真是好大的一副陶陶然之貌。
郑逢时见此人不是镇上的资深老者谷大爷又是何人,心下暗暗的欢喜,谷大爷可是镇子里面资格最老的人,谁家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若是得了他的帮助,找盐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郑逢时急匆匆走近,见老人家眯着眼睛,轻唤了声:“谷大爷”
谷大爷听闻声音,就知道是郑逢时,立刻来了精神,睡意顿消,觑着眼睛打量着:“呦!这不是郑家那两个毛头小子嘛,如今这身子骨可都是长得成了。”
遂问道:“嗳!我说你们两个不是在江口做盐工嘛,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了?”
忽而的一个想法从脑际跃了出来,前两日晒卤场的二老太爷才刚刚传了旨意过来,如今儿的郑家两兄弟就追了过来,难不成有什么联系?
见有人来,那群顽童停止了玩耍,一个个立住脚,怯怯将郑家两兄弟打量着,郑逢时面含笑意,从衣袋掏得了一把备在口袋里的饴糖,捧着一双宽厚的手掌心里,顽童们一跃而来,抢了糖哄哄的跑开了去。
松树下蕴着松针的清新和木质的幽香,淡淡散着,配着古镇的质朴幽深,悠悠的南来之风,好时、好景、好风光,一时的让人心下大盛。
爷们三个坐下来叙话,郑逢时道:“谷大爷,我这次回来是有要事要办,不知可否请谷大爷帮帮忙。”
见郑逢时如是说,古道热肠的谷大爷甚是开心,诚恳道:“一个镇子的住了这些年了,饶是你们两兄弟的父母走的早,你们两兄弟出去的也早。”慢慢的颔着首,眼神灼灼:“可总归是咱们古镇的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来。”
郑逢时道:“谷大爷,那晚辈就直言了,咱宁厂有个制盐地,您老人家知道吧。”
谷大爷抬手指了指郑逢时,嘿然笑道:“你小子,当你谷大爷没老就糊涂了。”
眼神中精光闪烁,唇角泛出喜色:“大名鼎鼎的宁厂制盐地有谁不知道。”神情庄重的看着郑逢时:“这里可是大尚朝发现盐巴第一地。”
郑逢时道:“的确如此。”一双明亮的剑目满是恳切希冀之光:“我跟二弟以后就跟咱们宁厂制盐地做盐工了,所以,谷大爷,我们急需找来大量的人,去做盐工。”
一听这话,只遽然间,谷大爷眼角眉梢都垂下去了几分,同刚刚的热忱之貌判若两人。
郑逢时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今日为三姐儿办事情,口齿竟然如此伶俐了去,这会儿子却是只顾着兴奋地讲述着,并未丝毫察觉到谷大爷的神色。
满面的真诚之意更胜:“至于制盐的程序步骤我们都是逐一教授的。”
激动热切续道:“对了,三姐儿还说,给盐工都特质青布亵裤小褂,木屐鞋履,待遇也好,不管凿不凿出盐卤来,一天十文钱,凿出卤子那天,一次支付银元两锭,另外还有……”
郑逢时还在絮絮述着,谷大爷见他是诚然不假貌,心思由不得更是沉沉,他老人家一辈子与人为善,最见不得的就是窒碍了少年郎的拳拳之心。
心下沉吟了好半晌,才开口截了郑逢时的话:“逢时啊,你先停停,听谷大爷啊跟你说上两句。”本是不想讲出来的话,所以声音低沉,轻微。
郑逢时讲的兴浓,再加上谷大爷声低,却是没有听清楚谷大爷说的是什么。
一直默立于郑逢时身后的郑逢笕用手指捅了捅郑逢时:“大哥,谷大爷要你先停停。”
郑逢时这才回过神,才发觉刚刚自己说的话,恨不能超过活了这十八年话的总和,不由得赧赧然起来,搓着手:“谷大爷,我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您说。”
抬手摸了摸头,憨憨的笑起来:“嘿嘿,您说。”
心下欢喜,思绪翻飞,遐想着找来了盐工要如何教授,才可以让他们更快的掌握了这门本事,眼底泛着深深的雀跃。
谷大爷泛出无数点喟喟然,是要如何讲出来,才不会伤了这一个殷殷之心、这一个拳拳可见之少年郎的心。
可却又不得不开口,叹道:“逢时啊,别的忙我都能帮。”将头垂了下去,半晌才强自续道:“你也别怪了谷大爷,这个忙还真的帮不上你。”
郑逢笕虽说少不更事,什么事情都仰仗着大哥,可今儿个找盐工这事情,他似听非听的都觉得是妥妥的了,忽闻得谷大爷这么说,心头也都跟着凉了半截。
郑逢时的全部心思都存了对三姐儿凿井的美好憧憬之中,更是不容许这件事情在他郑逢时的身上出现半点的差池。
心下端的都是恍恍的不真实之感,如坠云里雾里,只隐隐的听说又加了自己的意会,合成了几个字——帮忙、帮忙!
于是不由得起身,对着谷大爷连连致谢。
郑逢笕怒视着谷大爷,对郑逢时朗声道:“哥!谷大爷说的是,这个忙他帮不上、他帮不了啊。”摇着郑逢时的双肩:“这一回你听清楚了吧?”
“什么?!”
郑逢时现下里是听得了个明白,面色楞楞的看着谷大爷:“谷大爷,你说什么?!”
见郑逢时这样,谷大爷的心有如被尖细的长针刺入皮肤,又如被锋利的小刀深剜。
他在木椅上坐着,满面无奈与苍凉,悲切道:“逢时啊,是这样的,前几日向府二老太爷向怀章传话过来了。”
谷大爷凝神看着郑逢时:“他的意思是,宁厂上的所有盐工都是他向怀章的人,任谁若是敢去了别处,就拖着全家老幼一道撵出宁厂,永世不得回还宁厂半步!”
凄然苦笑:“他这堪堪是要将人逼得没有活路啊。”看了郑逢时:“小子啊,你说说这谁敢?!”
言罢,垂首敛目,神色愈加戚戚然。
阴风呼啦啦骤起,细细的苍翠的松针飘悠悠落到了松树根部的如茵绿草上,融进碧翠若毯的草丛之中,倏然间便隐遁下去,不见了踪影。
现实就永远都是现实,而希望就永远都是希望吗?
郑逢时蓦然间木立当场,面上唇上血色全无,一双圆眼大而空洞,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余狂风如涛翻涌于耳畔。
郑逢笕一把在背后抱住郑逢时,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惑,声音惶惶“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郑逢时一副怔怔貌,面颊额角渗出了细密密的层层汗珠,嘴唇灰白干脱,只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缓缓坐了下去,半晌才喃喃的道:“逢笕,给哥倒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