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老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面色肃然:“月光,亏得芸儿还唤你声姑姑。”沉了声音:“你就是这么逼着侄女饮酒水的?”
向月光狭长的眸子里,泛出了许多的讥诮,口中却是笑起来,带了撒娇的口吻,道:“母亲,我们这不是来这边儿玩的嘛,若是还如在府中那般拘着。”眼波转转看了苑清秋和向茹芸:“那岂不是失了很多的意思。”
向老夫人眉头微微蹙起,呵声笑道:“在府中你又是受谁拘着了?”
向月光朗朗然笑道:“你们这般当真是失了趣味的。”
一片金灿灿大片的黄桷树叶从黄桷宝树的一根枝丫上无声而落,轻飘飘、缓荡荡的缀入八仙桌上的酒斛里,飘飘荡荡宛若一楫轻舟。
向老夫人不想理她,向外望去,半晌后似自语着道:“三姐儿怎地还没有过来?”
苑清秋道:“一早就吩咐了小厮告知于她,我们于午时一刻在黄桷宝树之下等着她。”面色微凝,摩挲着手边酒盏:“许是一会儿即会过来。”
向月光眼波流转四顾,侧着耳,像是在谛听着,又似又没细听。
向茹芸惯常性的阴沉着一张脸,唇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下,跟那个丫头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也不清楚别来是否无恙呢?!
慈风林的一隅,向茹默同木研两个人向着前方,款步而行。
举眸处,先是看到了似云雾笼罩之后,头顶似有若隐若现的黄桷宝树的片片金叶,以及粗壮异常深棕色如城墙般的树干。
向茹默对木研指了道:“木研,老夫人所说的黄桷宝树之下,会否就是这里?”
木研细瞧了半晌,道:“许得就是此处吧。”
主仆两人进了这云雾缭绕之地,绕过粗壮异常的树干,见到了端坐于黄梨木八仙宝桌之前的向老夫人她们。
云雾缭绕,三尺之外看不清来人。
待行得进来,向老夫人方见是向茹默来到了,一双凤目蕴满笑意,向茹默走近,拉了祖母的手,老夫人细细端详于她,见她饶是双目炯炯,眸中光芒大盛,却只是比离府前愈发的清癯了些,只道了声三姐儿,遂就是有泪迎睫。
苑清秋一直在注视于此,也不觉眼眶泛红,假意抬手抚了鬓边碎发,遂就急快速的试了下眼角,将泪痕拭干。
方对向茹默殷殷道:“三姐儿,外府毕竟比不得内府,很多的吃穿用度都用来都是不方便的。”
饶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极力的掩饰了眼角的泪水,可还是点滴不落的被向茹默瞧到了眼底。
见长辈为自己落泪,向茹默心痛如刀绞,面上却是不能丝毫的显出半分来,若不然真怕场面失控,赫赫有名的向府祖孙三代之人于这参与人数众多的赏秋大会上,涕泪横流于当场。
呵呵的笑了,对两位夫人道:“祖母、母亲,我在外府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掰着手指,细细数着:“穿的好、食的好、戴的好、用的好。”
堪堪一笑:“所以,你们真的不必如此为默儿担心的啦。”
两位夫人试干了眼角泪痕,都细细的瞧着她,半晌,向老夫人才拊掌脱口道:“我们都是只顾瞧三姐儿了,却是忘了让她落座。”
向茹默坐与祖母和母亲之间空余的八宝凳上。
苑清秋细瞧了她的眉眼,愈看愈是欢喜,向茹默被瞧的不好意思,撒娇着唤了声:“母亲,不要一直盯了人家来看的嘛。”
苑清秋白她一眼:“我自己的娃儿,我想怎看,便就要怎看。”呵呵的笑了,遂又问她:“制盐术研究的如何了。”
向茹芸本偏着头一派事不关己的作态,闻此,觑起眼睛,端端的盯了向茹默的唇角,唯恐一个不及落听了什么话儿来。
向茹默盈盈一笑,未待作答,向月光施然一笑:“嫂子,瞧得您,咱难得见老三一回,就不要在询她学问上枯燥的事情了。”
向老夫人附赞道:“月光这回说的也对。”看了向大夫人,笑容满溢:“清秋,三姐儿够辛苦的了,今儿你就莫要问询于她喽。”
向月光娇娇然笑了:“让母亲您说的,好似月光平日里讲的话都不对般。”
向老夫人轻哼一声:“不说话不能拿你当哑巴卖了。”
向月光故作得一副娇娇貌,当了一众人的面,柔绵绵唤了向老夫人声:“母亲”
这一声,唤得向老夫人浑身酥麻麻的,抬起一双柔白细腻的手来,指了她想说什么,却只是吟吟笑出声来。
大伙儿很少有见到姑姑这样一面的,也都附和着跟着笑将了起来。
这一刻,看起来倒是其乐也融融的。
氤氲着雾气的黄桷宝树之下,一桌子的老少夫人,闺阁小姐这一刻看起来貌似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可把持了向府几十年,使得向府现世安稳的向老夫人不用看,心头也了然,揣了小心思的人还是有的。
压弯了枝头的黄桷宝树金叶子摇摇坠坠,远观而视,恰如临仙境。
一袭冰蓝色衣角在黄桷树金叶子与时浓时淡的雾色中若隐若现,冰蓝色衣袂于这雾蒙蒙昭昭之气中,一路飘转过了如一面城垣般粗壮树干,进到了黄梨木八仙桌之前端。
此人正是刚刚在枫林之中作诗的公子赵珏,一眼瞧见了端坐于此的向茹默,施了一礼,道:“赵珏见过茹默姑娘。”
向茹默大大吃了一惊,这位公子怎地竟是蓦然间出现于此一出了?还未待开得口来,赵珏便就朗声而笑。
手中翻出一个寸余长翠碧脂玉栉子,堪堪的一笑:“敢问,珏手中的这个栉子可是茹默姑娘的?”
向茹默见了那把栉子正是自己的,下意识的摸了把头顶上,呵呵笑了:“这把栉子可不正是默儿的嘛。”
眼角眉梢笑意更甚:“只是今儿早用澡豆沐了头发,比平时更甚顺滑,竟是滑落了默儿竟都无从察觉。”
赵珏将一双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平伸出来,手心上面的脂玉栉子莹翠翠的通透、润亮、灵动。
向茹默接了过来,放在手中摩挲细瞧了半晌,平日里头常是戴着,也没觉得如何了,现下握在手心,却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怡悦感。
遂又顺势扬手将栉子插梳于头顶,登时间,细密墨黑润泽的青丝间有莹绿光泽熠熠流动,微微的将散落至胸前的秀发往后掠去。
赵珏细长双睐微眯,一张薄唇微抿,不自觉地瞧了向茹默的形容,这世间竟是有如此仙姿佚貌的姑娘,堪堪比得夏日枝头那朵最鲜润的绚烂夏花都失了颜色。
向茹默戴好了栉子,唇角浮着笑,凝神道:“这把栉子是默儿最为喜欢的,幸而被公子拾得,如若是不巧掉入哪个角落里可怎么是好?”
对赵珏颔着首:“如此便多谢于公子了。”
“姑娘万不可此般讲来。”赵珏声音朗朗:“如此美妙的一个栉子,理当是要配她唯一的主人的。”
言罢面色含笑,口吻却是尽极了郑重而认真:“这栉子是生了灵性的,即便是不甚落入了哪个犄角里去,也堪堪会长了腿脚自己跑出来,去找它主人的,因为那对于它来说,主人便是唯一。”
向茹默见这如此的玩笑话,却是被他叙得如此认真,被他这个形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赵珏一双剑眉微微轩了轩,却是道:“见姑娘如此忻悦,珏诗兴大发,又一施礼,”凝视着向茹默:“不知可否即景为姑娘诵咏一首诗。”
向茹默眼波流转,盈盈笑道:“尚可”抬手道:“公子请。”
一旁坐着的向府的三位夫人,并一位姑姑瞧了这位似从天上忽然掉落下来的公子跟他们的三姐儿这一幕如同是瞧着一部折子戏半晌了。
现下忽闻这位清隽的公子竟还要给三姐儿作诗,心下容不得更是泛出了微微惊觉。
一个清朗朗的声音于这片氤氲着昭昭雾气的黄桷宝树下幽幽飘荡开来,向茹默侧耳谛听:
“向翠脂玉绿丝绦,
茹锦似云鬓绾高,
默墨青丝相配俏,
美过庭前秋色好。”
言罢,唇角蕴着浅淡笑意,一双狭长明睐注视了向茹默,清朗道:“姑娘以为如何?”
向茹默一双美目流转,弯曲卷翘的睫毛细密的垂于眼睑之上,光泽华彩端端胜于闪闪灼灼的七曜石。
面含了拈花之笑,堪堪道:“公子有心了,这须臾片刻的时间之内,竟是为默儿做了首藏头诗。”
赵珏眼底泛出的是淡淡的安谧平和,同眼底的安谧平和一般无二的,是他面庞上蕴的淡淡的笑容,话语亦是淡淡的:“茹默姑娘喜欢就好。”
只是赵珏于这表面上的看似云淡风轻,看似平淡无奇中,对向茹默的喜爱之情,已如极大的,燃烧着的熊熊烈焰,在胸腔之中灼灼燃烧。
向月光见此般端的,是再也坐不住了,怎地这个三丫头,离开了向府才这么几日,竟是还能撩来了个这般沈腰潘鬓的贵气公子哥来,我定要会上一会。
袅袅的将身子立了起来,凤眼微睐,道:“呦,我说默儿,藏得很深呢,姑姑竟是不知你还识得如此这般的公子!”
言罢,一双狭长凤眼觑着向府上的另外三位夫人,老夫人和大夫人心下暗揣着两人的关系,面色却是不改。
唯向府长姐向茹芸的脸阴的可以滴下水来。
也不知道这个三丫头走了什么运气,在府上于己的夫婿在合卺之礼当夜便被她勾的七魂失了三魄去,本想借这个事情压下她一头,却是平白的从天而降了个郡王下来力保她。
思及此,向茹芸忍不住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眼神流转,细瞧了赵珏两眼,而现下就是来参加个赏秋大会,竟然也会有俊美如斯的公子为她作诗。
向茹默将落于胸前的长发向身后轻掠,聘婷柔美端立的身姿愈加彰显出不凡的灵秀,面上含笑,婉婉道:“姑姑,默儿于珏公子今日初遇于慈风林红枫林之中,以一首绝美的小令相识。”
闻此,向月光心下更是愤愤,她特喜欢吟诗作赋北窗里的意境,可饶是她喙长三尺,一张巧嘴舌灿莲花,于己却是偏生的对诗书没得天赋,想也即兴的来一首小令,可搜肠刮肚半晌,却是连一个字也措不出来。
向茹芸对这些更是不甚知晓,心下思量着向茹默所说的这个藏头诗,终是不得其解,只当是向茹默做作然,乱讲的呗,于是乎,满眼讥诮,阴阳怪气的道:“藏头诗,还藏尾巴诗呢!”
见此人这般讲话,赵珏心下错愕,定睛看了说话的向茹芸,此人说出的话同脸色一般不招人待见,刚刚在同茹默姑娘作诗,只余光浮浮瞥见了四周坐了几个人,却是没有细瞧。
现见于此,心下顿感大不盛,面上却是不好显露,只静默含笑不语。
向茹默跟向茹芸虽存了芥蒂,也了然向茹芸打小起对诗词歌赋就不喜,可向茹默自觉于外人面前终是要顾忌府上脸面的,毕竟这次赏秋大会,她们一群女子所代表的,是向府。
遂就和缓着口气,对赵珏道:“家姐这个人,最是爱耍个玩笑,逗得大伙儿一乐,图个轻松的氛围,珏公子还请不必放于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