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茹默侧着头,细品了她的话,回味了从出得正府以来的点滴情怀,唇角不由泛了淡淡的莞尔,我向茹默当真好福气呢,有侍女若此,夫复何求?更何况在向茹默的心目当中,早已就没拿得木研当了侍女奴婢丫鬟看了。
思及此,不由得嫣嫣然一笑道:“那我便尝尝。”瞧了木研的神色,笑意更甚:“说不定若此一喝,还喝了胃口出来呢。”
只若是小姐肯喝东西便是好的,木研手脚麻利,须臾间将一碗莹白鲜润的汤盛入了碗盏中,端了过来,用银汤匙搅了几下,舀出了块润滑滑、鲜嫩嫩的鲜蘑来。
向茹默见此,由不得将一张嫩粉柔润的唇瓣轻启,将鲜蘑嚼了,脱口道:“好鲜滑。”
木研这才发自内心的雀跃了,盛了块小鹌鹑的嫩肉,又送入向茹默口中:“小姐在尝尝这个。”
向茹默微笑着,将汤碗接了过来,捧在手心,汤鲜美甘馥的清晰之味更是徐徐缓缓的飘入鼻腔,只闻着,便是润出了满腹的清透于愉悦。
向茹默捧了汤,搅动了银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缓缓的喝着,木研将小杌子搬至罗汉榻前,一双手肘撑住下颌,端端的瞧了向茹默,慢慢的品汤。
她最喜欢看小姐吃东西了,那甜美夷愉的样子看起来就让人爽快。
初冬的这几日,天气变幻无常,暴雪阴霾急且骤,巳时头才住了雪见晴了的天儿,这会儿子便又阴将了上来,将牖户外庭院当中的雪山,罩得是灰蒙蒙混沌沌的似从苍穹之顶均匀的泼洒点化了青灰色的染料下来,全然不见了之前的莹白光泽。
高于罗汉榻尺余的小几顷刻间便消却了莹白雪影镀上的莹光,比原本的樱草色又暗淡了些许。
不刻间,倏然无声而落的雪花又漫天洒下,雪花片片而落,急而大,只须臾间,就将庭院当中清扫出来的那一条三尺余宽的小路盖得不见了踪影。
向茹默眉头渐渐凝上冷霜,将手中碗盏啪嗒一声放于小几之上,拽了就放于榻边的莹碧貂绒大氅披了,疾步行了出去。
这场雪堪称巴郡数年来未遇的,只短短的半盏茶时间,积雪便是没了脚面,向茹默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溢满了坚定,将三进庭院当中新覆了的雪堪堪趟出条曲折的路来。
积雪将新上脚的一双绣缎棉鞋以及穿在里面的足衣濡得湿了个透,却也全然不觉,身姿于纷飞的白雪中婷婷,在白茫茫被雪覆了的外府兰苑正门当口,合着满目的苍凉,朝着大理国的方向,举目而眺。
然所望之处,终得是茫茫无际的混白,如天地未开之际的混沌一片。
若说是巴郡这两日里下了如斯大的雪,那么毗邻的大理国于这里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苍茫大地全被覆了厚实的白。
两日后,雪是不知从何时起住下来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然大理国地势险峻,高度落差大,高山深谷相间,现如今落于高处的层叠堆积的雪被狂风卷积,大片成堆的散落入地势低洼的谷底,倒把深谷都填得满了,分不清哪里才是了谷底。
在大理国东川郡宓畔部,两座皑皑的雪峰之间有处平缓略见陡的坡地,熟悉路况的当地人将这条路硬趟出了条曲折的结了冰凌的勉强可行的路来。
两匹柏布马一前一后踏冰卧雪而行,两个骑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佶郡王和他的随从冷面少年成扬。
这个地界,本就行路艰辛,再加上这百年不遇的连着下了两场的堪堪暴雪,现下这路滑冰厚,饶是两匹烈性马,也只能沉慢着步子谨谨慢行。
偶有寒风席卷而起,吹落了飞雪沿陡坡层层滚落,落得了佶郡王跟成扬及两匹柏布马满身,起初他们两个还掸掸,风大雪落得急,掸俨然是掸不及的了,由着雪层层下落,披了满身的将白。
佶郡王身上披的貂裘大氅被冰雪冻住,皮毛结成了块状的坨,一张俊朗的脸被冻得通通的红,张了嘴巴呵出来一口长气,传出了近尺远,于半空之中,瞬间凝成了一团白雾,终是在这层叠的白茫茫中烟敛云收。
成扬觑着眼睛,盯着前面曲折迂回,却又见不得边际的脚下的小路,一对冷峻的眉毛渐渐凝起,思量着开口道:“兄长,这条路的劲头,可曾就是我们曾经在地图上查找到的象牙郡?”
佶郡王十九岁,成扬小他一岁,是他伴读兼随从,面色清冷,细眼长眉,一张薄唇红润不足,略显微白。
他们主仆二人出来都是已主仆相称,得了佶郡王的令,成扬快马那日一早便就到了宁厂与赵佶汇了合。
佶郡王面色冷凝,今年初入得冬来,便遇到了如斯狂暴的雪,这是半点都由不得人意来揣摩的,这场雪耽误了他们的行程,若不然这会儿子该是出了大理国地界,进入了象牙郡的了。
象牙郡跟巴郡隔了整个大理国,而象牙郡跟大理国本无盐井,全部依靠翻山路来往于巴郡贩盐,贩盐人众多,里面必然是有不甘仅于此出得一世苦力的,他们这群人比普通的种田人更适合当盐工,将这些人指到宁厂做盐工,是再好不过的了。
佶郡王原本的计划是先经大理国,到得象牙郡,召集了盐巴贩子,而后带至大理国,在大理国落脚在指了一批,两批人汇合,按着人数雇几辆马车,也就月余便可返往宁厂了。
岂料这接连的两场大雪急落,是生生的将他的这个计划给打乱了,他神思凝重,“吁”的一声勒马停住,从大氅内里的衣袋里,掏出了张虽折得出了印子,却是保存完好的地图来。
将折成方块的地图小心的打了开来,双手平端了举在胸前,凝眸专注视之,半晌后,甭着嘴唇,微摇头对成扬道:“我们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尽头处便是象牙郡的地界了。”
将地图小心折好又放回大氅内衣袋里,做好了这一步,才抬眼凝眸看了成扬:“只是这路况万难,原本半日的路程,现下就不知要行至多久了。”
闻此,成扬双目耀出亮泽光芒:“兄长,只要有希望就好,行路再长,终有尽头便好。”
赵佶轻轻颔首,催马加鞭,两匹柏布马绿耳并蓝眼便哒哒的并驾迈蹄行了开去,马尾上缀满了雪,絮絮的青白将原本的棕栗色掩盖了个周全,跑将起来,便莹莹洒洒的散散而落。
接下来的一路上,风不曾及,雪也不曾落,两匹马驮了两个俊朗的少年郎堪堪跑了个稳妥。
也不知道是转了多少个弯,绕了多少个山头,按着路线,大理国将是渐行渐远,而象牙郡应该是就快要垂手可触了。
渐渐的日影西斜,天色向晚,两匹马依旧是借了皑皑白雪的莹莹光泽,踏蹄赶路,只是饥寒苦累交迫之下,照比之前步伐的稳健急速,俨然是慢下了许多来。
在十数丈开外的一处呈椭圆形的空档地上,支有一个临时的棚帐,门廊口下垂挂了两盏火红的圆柱形灯轮,本地百姓都是以耕田为生,脑瓜活泛点的,结伴做了盐巴贩子,现下接连两场的暴雪突降,是村民借着这,为了挣点散碎银子,搭建起来的。
冰路雪咔,行路颠簸,马背上,成扬身子颤颤不已,轻轻抚着了胯下的这匹柏布马蓝眼的头,神色揣的是五分不舍,三分疼惜,二分宠溺。
马蹄踏在覆了层青雪的冰棱之上,马掌下的盘钉,一下下扎得覆着冰层的地面吱喳作响,声音在阒寂的夜里,回响在盈满了雪的高山深谷的境地里,愈加的突显了清寒、凄楚、冷冽。
成扬终是忍不住,忧心开口道:“兄长,雪路艰险难行,夜路由甚,马儿也需要吃草喂料了。”抬手指了前方的草棚子:“不若我们去那里歇息下。”
两匹马并驾踏踏跑着,倏然间便过了那个万丈白中两处红光盈盈跃动的草棚子,赵佶用手捂了挂沾在马鬃毛上沾结成块的雪。
半晌后,雪化成了水,滴答答落到了覆盖了冰棱的那层薄雪上,将雪层呈点滴状濡开,露出了透亮的冰凌,说像是镜面吧,它还堪堪的是凹凸不平的形容。
赵佶叹笑了声,缓缓道:“贤弟啊,不是为兄不肯歇息下,只是在行个把时辰,便就可出了这大理国,进入象牙郡之境了。”
抬眼望了天际,莹白的雪山将天空映得泛了白光,堪堪是连一颗星星都见之不到,禁不住微叹道:“若是在降一场雪下来,将这条路堵得个严实,便是出不得这个大理国了。”
给了成扬一个坚定的眼神,薄薄的唇角泛出笑意:“走出了这段,到了象牙郡,我们便歇下。”
闻之,成扬神情坚定肃然,重重颔首道:“兄长,是愚弟思量不周,妄语了。”
赵佶和成扬骑着两匹马,在雪路上踽踽前行,身后的那两盏盈盈跃动的灯轮被甩于身后,终是不得见了。
白日里的时候,行进中还能零星遇到几波赶路的人,夜渐深,就连赶路的人都遇不上了,整个东川郡宓畔部脚下的这座座连绵的被皑皑白雪覆盖了个瓷实的群山,愈加的空旷而寂寥。
转出了层叠山峦,行至了独面峭壁似的山头,渐渐少了雪影,而幽暗之意愈盛,成扬凝了神,细细看路,只感此路愈加难行,而两匹马踏蹄也是愈加缓慢。
赵佶“吁”了声,将马唤停,肃然道:“这里险要,你骑术不若我,行至里端。”
成扬垂髫之年,便被鲁南王赵铭简选进宫廷,为佶郡王伴读,于今已是十数载,对郡王的个性很是了解,这个时候再不想行至里端,也是断断然不可与他说犟的,照做便是。
绿耳停得下来,蓝眼踏踏赶越过去,行至里端,绿耳这才赶步跟上,行了这许多的冰雪之路,马掌上的铁钉已是磨得愈发的尖锐了。
绿耳右前蹄剐了一个异常凸起的冰凌踩秃了,近乎无声的,眨眼间一人一马就消失在了茫茫雪海深处。
就只听得似有一声浅浅的恸鸣,可继而的在侧耳谛听,却是一丁点响动都没有。
除时而的旋起一股森寒,风声呼啸,就是死阒而又漫长的沉寂。
宁厂外府兰苑内室。
胭脂木小几上,凹形袖珍白瓷烫金描花香炉里,一柱轻烟袅袅燃起,薄荷草淡淡凉薄的味道缓缓缭绕,合着庭院中堆积如山的雪,愈加显得冷澈与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