佶郡王只觉得有隐隐的人声从上面散漫的传下来,却是听不真切,想抬头看那更是不可能,揣了份心思,许是成扬带人过来了,却是不能得见,但只若是他们能见到我便也是好的。
又向上艰难的爬了十数丈远,可距离崖顶还是有数十丈的距离,现下俨然是精疲力竭,力气用尽。
一只手紧抠了崖壁上的一处小坑,双脚踏在一处深窝里,整个人贴将在崖壁上休息体力,被剐蹭得条条缕缕的白色长袍翻翻而动。
阳光满撒在这没有尽头的茫茫白雪上,折射出耀目的灼灼光泽。
没过多久,便见那个圆眼少年郎回来了,脖子上挎了满满一盘的绳索,垂及小腿,却是脚步轻盈,丝毫没有负重感,瞬间从远处便跑至了眼前。
将绳索利落的从脖子上拿下来,交给他的父亲,抬袖随意的一抹淌下来的清鼻涕,喜滋滋道:“娘说,这是两串绳索,都留了好多年了,今儿可是派上用场了。”
中年男人只瞥了眼,不由分说:“刚才爹是怎么告诉你的,要集百家的绳索,你拿来这么短的,可够干甚?!”
少年郎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口中嗫嚅着:“这还不够吗?”
中年人心下焦急,本以为现下里绳索拿来了,便就可以挽结起来救人了,俯身看了岩壁上吃力像是爬的人,心下焦急万分,踢了那孩童一脚:“赶紧的在回去叫你娘挨家找,找齐了叫上几个平日里同你一起玩的孩儿,往这里拿,越多越好。”
少年郎也体会到了父亲的焦虑,应声再次飞速跑开,小小单薄的身影,跳将了几下,便就消失于众人眼中了。
中年男人垂头坐于地上,低声骂了句:“我的这个臭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一段光景,好似过得分外漫长,一倏而的竟有光阴停止之意。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终是有七八个孩童朝这里齐齐的跑将过来。
好在是绳索这个东西在村民手里是不缺的,绑麻袋、套牛车都用得到,孩童们或提、或扛、或挎,每人都带了过来。
将绳索全都扔于地上成堆,而后争先恐后兴冲冲的表功般朝了中年男人纷纷道:“周大叔,我家的绳索长,用我家的,用我家的。”
中年男人姓周,名宽,听了也不言语,将这些绳索一盘盘分开,捋好次序摆在地上,扥了扥挑出了结实的,分别找出头来。
佶郡王在崖壁上缓了些力气出来,左脚上抬,从崖壁的缝隙里将右脚抬出,全凭着感觉又摸索着在更高一处找到了点位,这才将右脚埋着踩了进去,在同侧的缝隙处,又插进了右脚,一双手又继续向上摸索着,找到了着力点,堪堪的朝着上面艰难的爬着。
时近半晌,阳光射下来,将崖壁刺得清冽白茫茫一片,身背后及两侧的雪山也闪着盈盈的光泽,晃得崖壁愈加的泛起青白。
这次爬的时间更加短,歇的时间却是愈加的长了。
地面之上,周宽将麻绳一根根的打了死结,动作麻利,也不用帮忙很快的便将这些绳索连接到了一处,盘在地上接连成片。
看了成扬,低声道:“他在下面是看不到咱们的。”偏起头来,貌似在谛听着什么:“这么远的距离,喊话未见起能听得清楚,而且还使得他分神,那样后果严峻。”
将绳索的头攥在手中轻轻绕了,贴了边瞧着崖壁上趴着的佶郡王,又是目测了盘于冰雪小路上的这盘绳索,对成扬续道:“这绳索怎么也有个六七十丈长,我们现在就把这绳索续了下去,待到触及了他,他自会知觉,并体会到我们的意思。”
成扬细细的听了,紧锁了这好半日的眉头,终是散得了开来,果然高手在民间那,郡王这次当真是有惊无险了。
周宽指了其他几位待命的村民,可了一位身体最壮的,将麻绳子一头绑死在他的腰际,另几个双手紧攥麻绳,周宽在最前端。
“呦呵!”周宽神色凝重,一声粗狂的口令下来,几位待命的人立马进入状态,神色皆端端然。
周宽缓缓下放着手中的麻绳,时间一刻刻流逝,麻绳一点点下落,在一片白茫茫中,似一条舞动的金蛇。
少顷后,麻绳子的一头便触及到了佶郡王的头部,绳索愈是下到底,速度放得愈是慢,渐渐的才到了腰际,佶郡王见了这根绳子,渐渐仰头冲着上面看去,绳索飘来荡去,看得人炫目。
周宽趴在地上,对他大声喊话道:“我说兄弟,看到绳子了吧,你将绳子在腰上系好,万万要系得结实了,你边往上爬,我们边就拽你。”
赵佶听到了上面的召唤,卯足了力气,大声回答了“嗳”。
可声音从下向上传,听得便就愈发的不真切,又随风飘散了些,周宽他们听之不清,只以为下面没动静。
周宽将身子趴得更低,声音更大,道:“若是体力不支,你就在等会,但绳子万万要系得紧喽。”
赵佶将绳索的这一头嗖嗖绕过腰际几圈,堪堪打了个死结,绳子带得雪洞周围的雪纷扬扬散落,朝着最下方摇摇坠去。
天近午时之际,佶郡王配合着一众人的努力,终是爬得出了这个被雪山围住着的这个陡峭的百余丈深邃的崖壁。
周宽体壮脚步也快,一个人便就将佶郡王背回自家中,吩咐老婆烧暖土炕,并煮了滚滚的赤豆水来为赵佶驱寒,成扬也是被安排到了另一间屋去休息。
周宽又为赵佶找了自己的衣裳,一身土灰色的粗布棉衣裤,给赵佶换上,又拿了棉被来。
干爽的衣裳,再加上起了火渐渐烫手的土炕,就着碗热热的赤豆汤喝下。
没多久,赵佶整个人的气色便就恢复过了大半。
周宽静静揣了赵佶的容貌,虽是现下里造得狼狈不堪,却怎么也掩不去剑眉星目中隐藏的气度,刚刚身上着的那件锦袍虽是刮的不成个样子,可却也看得出是上品好料子制成的。
可周宽却是不计较他身份的,不管他是达官显贵,亦或是市井百姓,能帮人脱离困境,就心生快乐。
小半碗赤豆汤放在炕沿,周宽笑道:“小兄弟,把这都喝好了,就睡一觉,你们少年郎,一个觉就把体力都补回来了。”
而后憨憨的一笑,摸着后脑勺道:“我老婆子炖豕肉呢,等睡醒了,一块吃。”
几句话,让赵佶顿感心下泛暖,虽是出身于皇室贵胄之帝王家,看似金玉满堂,贵气逼人,然则帝王家的实质便是争斗二字,那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佶郡王从没有丝毫的享受过这种带了浓浓人情味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刻钟。
土炕上极是热乎,身体外是被土炕热热的温度围着,腹中又是刚喝下去热热的赤豆汤,里外通透的热感,也就将一身的寒气逼了出来。
周宽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料峭的冰寒,堆积的暴雪被堪堪关在了室外,这个热热的农家小炕,便就是现下里便就是一方天堂,没多会,赵佶便盖着棉被安稳的睡熟了。
灼烈的阳光透过被灰白色木愣格子分开的牖户射进来,映出一份厚重而又踏实的温暖感。
佶郡王这一觉睡到日影西斜,天色向晚。
浑身的疲惫之感顿消,洗了把脸,洗去了这几日的浮尘与晦暗,面色恢复了莹润光泽,竟是衬得穿在身上的一身灰布粗衣都跟着染上了亮色。
土炕上放了张原木色正方形炕桌,摆了几样清炒菜,中间一个大海碗里,端的是红润润、油亮亮的炖大肉,颤巍巍的诱人,一个大酒盏放于大碗肉旁边,琥珀色酒滋味醇正。
周宽、赵佶、成扬三个人围坐在桌前,周宽面上笑意甚浓,朗声道:“我说两位小兄弟,我看你们就是不凡之人,但你们的身份我也不打听。”
将酒斟满了三大碗,边就道:“你们就敞开了肚皮使劲造,你们都是有要事在身的人,我也不多留你们,吃饱喝得,我叫辆车,明早送你们赶路。”
赵佶眉目中隐忧渐露,别过头叹了口气,声音中是掩不去的悲戚:“周兄,不瞒你说,我的马掉入崖底,摔死了。”
抬眼看了成扬:“如今啊,我兄弟二人就只一匹马了,这冰凌雪覆的路着实难走,我们两人骑得一匹马却有不妥。”
成扬已猜到绿耳是死了,只是话在唇边不曾问出口来,心下里也是多少存了丝侥幸的,现下里亲耳确认了消息,伤怀不已,两人两骑于这雪天里没命的朝前奔跑,这份感情岂是玩闹的儿戏。
成扬屏息盯了牖户外看了半晌,极力的抑制住内心的悲恸,半晌才幽幽挤出句话来:“可惜蓝眼的那个伴儿了。”
提起绿耳,赵佶何尝不是更加伤怀,遂便就沉默了起来。
周宽见气氛不对了,忙就为赵佶和成扬布菜夹肉,热切的招呼着:“食啊,食啊!”
自己也夹了块肉大嚼起来,香得满口流油,家里一年也难得吃上口肉,但来了客人炖肉吃是绝对不含糊的。
赵佶和成扬了然周大哥的心意,便就把不快压于心底,瞧他吃的香,也跟着敞开吃起来,一时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满桌菜香,满口留香,这乡村土家,烟火人间的小日子瞧起来就是忒恣意。
赵佶酒量极好,几碗酒下了肚,面色不改,坐姿端挺。
看了周宽,了然这是位大度且直来直往的爽快人,也就不必转弯抹角了,遂就将这两天来心中的想法开门见山直接说给了他听:“周兄,佶有个事想问下你的意思。”
周宽看了赵佶,正色道:“小兄弟,说便是。”
赵佶微微颔首,诚然道:“我跟这位兄弟乃是巴郡人士,来得贵宝地是要寻得些男人,带回巫溪宁厂去做盐工。”
周宽静静听了,大大的哦了声,道:“如此可甚好啊,我们镇子上的好些个少年郎和年岁稍大却体格子好的人,竟是来往巴郡贩盐,或者是出脚力了,一早就寻得我要给他们找去巴郡做盐工的活计呢,就寻思着能多挣两个儿,手头也宽泛不是。”
周宽说的实诚,中肯,赵佶听了更是连连颔首。
只是周宽于眉眼间似蒙了淡淡哀愁,看了赵佶涩然道:“只是巴郡山高水长,我去趟十分不易,事情就拖将了下来,也是我耽搁了他们赚银子的时间了。”
凝神看了他们俩半晌,敦厚的面容上两只眼睛清亮亮的有神,朗声道:“我就说看你两个相貌不凡嘛,可当真就是天顶上给我掉下来的福星啊!”
将手中筷箸往桌上一放,饭也不食了,道:“我这就去给你们找人去。”
言着提鞋朝外就要走,赵佶连忙压住他的手,笑问道:“周兄,就连每月多少银子都不问下吗?”
周宽朗声笑道:“我说过,两位小兄弟一看便不是凡人,我信得过,我提银子。”憨憨一笑:“那岂不是在两位兄弟面前失了体面。”
一场原本还没有具体细节谱子的找盐工之事,竟然如此简简单单,三言两拍便解决掉了,就连象牙郡也都不必再去了。
周宽这个人讲信用,重情义,在这个小镇子上,虽不是镇长,却拥有了相当于镇长的权威,他连夜挨家找了五十多名盐工来,成扬连着便记了花名册,拢共包括周宽在内,共五十六名盐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