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生命有灵

赵佶凝眸,目视了前方,陷入了回忆,慢慢的将如何行至大理国,又是在何地遇到的暴雪,以及如何坠入山崖,又是如何险象环生落入那个洞中,以及如何自救和他救的经历堪堪完完整整叙了一遍。

只听得向茹默一双明眸中不住的有涟涟泪珠滚落。

赵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方见了向茹默一双清澈澄净的明眸水雾蒙蒙的,当真我见犹怜。

登时间,无所适从将内心充盈满涨,在地上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一双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来回的搓着:“讲了都是不要告诉与你听了。”蹙眉不知所措道:“这可要若何是好?”

木研听了也忍不住动容,边就取了鲛绡帕子与向茹默拭去泪水,向茹默缓了缓神,道:“郡王,只若是我了然这个过程便好。”

深深凝望了赵佶的一双蕴满恳切的明眸,唇边噙了笑:“毕竟都过来了,不是嘛。”

赵佶见她笑了,心下才缓过来几分,怯怯的觑了向茹默:“你真的——真的没事了?”

向茹默婉婉而语:“都说了嘛,过来了便是好的嘛。”

木研堪堪咬着下唇,迎于睫的水雾,终是成泪泫然滴落,道:“佶郡王,我们小姐这许多的日子里,都是食不知味,夜不成寐的。”

抬起手背胡乱抹了把面上淌着的泪,却是有更多的泪滴从眼角溢出,将整张脸濡得更加湿润。

闻之,赵佶眼波转动,思榷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道:“如此这般可见,佶在三姐儿的心目中还是占了一定分量的呢?”

这个郡王是当真的笨那,一直静默的绣着鲛绡帕子,边听他们叙话的木琳忍不住脱口道:“佶郡王,你毕竟是为我们家小姐出头去找盐工,这若是中间出了点什么事情来,我们家小姐可还得担得几分责任呢!”

赵佶玉面涨紫,木木而立,觑了向茹默瞧着。

向茹默觉得木琳她还是有些思想的嘛,若说自己听了佶郡王被困于雪山中的处境很是痛心,也极是感恩他在自己极度需要盐工的时候给指来了一批,可那些终归还算不得是爱情吧?!

可那些算什么,现下就连向茹默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许感恩之心要胜出一筹?!纯纯的友情更胜一筹吧?!

若是这般,便也就不要留意想与人家,这样于人于己都是两便。

向茹默婉婉而道:“郡王,入夜已深,还请歇息了吧。”

望着牖户外,续道:“就刚刚我们走过来那个一进院子,东侧一间是郑家两兄弟住的,成扬也在那,就烦劳郡王陪他们住上这一夜了。”

这是马上就要我走了呗,赵佶的肺腑溢满了重重的失落感,他还等着听她的一句情话,聊以慰藉呢。

觑了向茹默淡淡无表情的神色,知道是不能够了,只得兀自撑出了一副月朗星稀的笑容,堪堪移步出了内室。

向茹默端坐于胭脂木罗汉榻上,透过牖户看到上玄月的清辉撒满了佶郡王的背影。

和着满庭莹白堆雪,愈发显得阒寂寂、孤寥寥的。

孟冬时节的外府,天将明未明之时,满庭的清新隽永,积雪堆起千重山,极目而远眺,朦胧胧、雾昭昭几笔勾勒出的恰似一方须弥。

待得晨光乍现,一众盐工便由郑逢时带队,涌涌的立站于外府兰苑的一进院落当中。

向茹默着一身棉质的青色布衣,一头长发用了根银钗绾了个极简约的髻,可饶是如此般极其简的打扮,却是依旧丝毫的掩不住她婉婉若仙的天纵之姿。

天空是澄蓝的晴,阳光漫撒于庭院当中堆积的雪山之上,堪堪将山尖之上的雪耀出七色的金光,斜斜的洒落下来,灼灼溢动。

向茹默唇角噙了笑意,对一众盐工缓缓开口道:“诸位,从这日起,你们便是我向府宁厂的盐工了。”

众盐工皆是小镇上的民众,不会适时拊掌,也不会套话连连,向茹默也是这种实实在在的人,更是不会同他们玩得一套虚假。

向茹默续道:“诸位啊,你们的年纪都比我长,我首先是对你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向茹默眼波流转:“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一名盐工,想必大家都是得比我清楚,无非就是不甘心一生都只做一名背盐巴的工人。”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思量着向茹默的话,向茹默笑了笑,续道:“大家平日里都食得盐巴。”

慢慢的在一众人面前行着:“可我相信,大家不会想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是想要了然这白花花、晶莹莹的雪花盐是如何得来的,如何产生的。”

周宽面色凝重:“三姐儿啊,我代表我们老少爷们讲上几句,可以不啊?”

向茹默重重颔首:“周大哥,您请讲。”

周宽奈何的叹了口气,思绪万千,从前给东家背盐巴,别说是大东家了,就即便是大东家养的一条狗,我们见了都得远远的躲了周宽记得一次,自己装满了一篓子盐巴欲要背了出去换力气钱儿,被东家垂髫之年的顽童看到了,就那么生瞧了他,欢欢喜喜的将一大水囊的水注入其中,登时间,白花花的盐巴化成了水,顺着篓缝汩汩外溢。

面对着化成了水的盐巴,周宽当时心疼得是直落泪,而那个顽童却是笑着看了他,眼眸中狡黠的光芒连连闪烁,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形容。

周宽对那个顽童说,他这般的糟蹋盐巴,定要去告诉他的父亲,大东家到了,不仅没有说儿子一句,而是命手下的彪形大汉踹了周宽两脚,而后生生将其撵出府上,并说周宽吓到了他的孩子,生生是一两银子都没有发。

那个年代的底层劳苦大众,堪堪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告状无路。

念及此,周宽更是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觑着眼睛仰望着向茹默,堂堂向府的三小姐,对着自己,连一天都没有凿过盐井的,现下连个最底层的盐工都不得算的人,是典了型的主子跟奴仆的关系,却竟是堪堪的唤了自己一声周大哥。

周宽激动得一双手略略颤抖,泪珠泫然而落,道:“三姐儿啊,我们这些人啊,都是粗人,烂命一条,不值一提。”

周宽抬手胡乱在眼角间抹了两把,续道:“我们只是想活得一个明白。”凝神看了向茹默:“只是想知道自己祖辈背扛在肩头上的盐巴,它是怎么造出来的。”

向茹默嫩粉的唇瓣似朱花蜜露,噙了笑意,静静的觑了周宽的神色,更是将他的话都记到了心里。

缓缓开口,声音柔和清扬,让人听之便就心生夷愉,泛着静静的舒适之感:“周大哥,默儿现下给诸位讲一个从我太祖那里就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

闻得此,众人皆是振奋不已,他们平日里只是简单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而平淡,就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却是从未曾思量过活着的意义。

一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的看着向茹默,阳光满洒在她的身上,为他婷婷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似仙女乘了耀耀的霞光从天庭而来,要将人世间的所有苦难度化,还世间一个承平安好。

向茹默淡淡的笑了,笑容明媚而澄澈,似这苦寒冬日里蕴满了最多亮色的那抹朝霞。

瞧得此,这些人当中,有情感丰富的,当即便落得泪来,更有年纪尚轻的一个孩子,看样子也就刚刚满指数之年,低下头来嘤嘤而泣起来,声音底怯,闻之令人心碎。

向茹默慢慢移步过去,柔柔的抚,摸了孩童的肩,开起口来,声音轻而缓:“能告诉我是在哭什么吗?”

一双素白柔荑轻抚了他的脸颊,温暖更甚三春晖:“是想娘亲了吗?”

那个孩子定睛瞧了向茹默,抱住她,抽搭着啜泣不止,虽说向茹默只比他大三四岁,但是女人,向茹默由甚,是天生便自带了母性光辉的,是断断不囿于朝代更不固止于年龄的。

向茹默将孩童揽入身下,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那孩童在她的怀里止住了哭声,仰望着她的端庄而肃穆的面容,向茹默对着孩童微微一笑,边就道:“在这个法界空间里,分为植物、动物,和人类。”

众人全部都凝神静静的听了,五六十号人的场地当中,阒寂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听到,他们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里只忙于三餐一宿,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法界空间,第一次想过动植物及人类的区分。

向茹默眼含灵波,唇角莞尔,向府太祖被父亲勾勒出来的形象盈余脑海:“我是听我父亲讲,我父亲呢又是听我爷爷讲,往上一辈辈的推吧,就是这话的初始者,我的太祖向乾老人家了。”

向茹默一双明眸朝着前方一处空虚处,灼灼而视,似要透过眼波看到也是这一个空间,却是相距了好多个时间的向乾当初是若何携了一群人,在花海如雨的杏林深处,与一众崇敬他的人,讲来这个事情的。

复而又笑,终是露出了几分她这个金钗之年的女孩子该有的灿若云霞的喜意。

众人都面色凝重,侧耳谛听着:“太祖说啊,植物只有生命,而动物不止有生命,还有灵魂。”神色中愈加的结满了凝重,轻轻拍哄着怀里的那个半大孩子:“而只有我们人类,不仅有生命,有魂魄,最主要的是有灵。”

日光渐渐高升,饶是孟冬时节,可强烈的阳光照得人身上还是暖意洋洋的,大伙儿都静静的谛听着,若有所思。

向茹默唇角含笑,恬淡的,轻轻的,如春风拂面,像是大地娘娘在抚慰她的孩子们:“所以呢,我们不仅要保护自身,更是要保护那些没有灵,没有魂魄的动物跟植物。”

面色微凝,重重颔首:“开凿出更多的盐井,打出更多的卤水,制出更多盐巴来,因为只有保证每日里都有盐巴可食,才能保证我们的体力,才可以有能力去保护动物跟植物,从而使得这个自然界更加和谐。”

向茹默把从《盐论解语》上悟得出的道理,毫不保留的将与一众盐工听来,并不曾在意他们是大理国的人,而非巴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