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清风吹雪落的声音,两个人四目交汇,碰撞出的眸光闪闪亮,只这一小点的成绩,给了两个人更多的动力,两个人面庞涨红,由于力气使的大,手背上的青筋愈加暴突。
两人合力,机械地向下舂着,只若是手臂不断,便就若斯的凿将下去,谁又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呢?凿盐井这个活计,它原本就是如此的,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待到等着出卤的时候,不更是需要的就唯有坚持吗!
声音持续有力的爆发出来,数十下,乃至百余下,饶是周宽跟邸顺两个强劲有力的壮年汉子,被这沉重的工具坠压的手臂连着整个背部,酸麻胀痛的劲许是已经过得了去,现下两个人感觉到的只是麻木。
向茹默眼波转回,这会儿子,耳边才复又听到了舂地发出的,一下下从未曾间断的强劲而有节奏的“哐哐”之声。
可饶是这么一下下的舂将下去,却是再无半点裂痕冲点出现,土地就堪堪的似凝固住了,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纹丝不得一动。
一众盐工的神情也从十足的期待,到静默的等待,再到茫然失措,直至此下的无所适从。
郑逢时一直立在大青石的一侧,心下思榷不止,树杈枝丫上飞将下来的青雪,于他头顶薄薄覆盖了一层,羊毛坎肩上也落得了薄雪一层,须臾间便是混溶入了细腻的羊毛绒里,不得见了。
郑逢时将场上这所有端的全部都细瞧于了眼里,从周宽刚刚开凿时候的期许,到凿了数十下后土地纹丝不动的些许茫然,直至现下里的怅然若失。
不住地觑望了三姐儿极力压制着焦虑的神色,郑逢时的焦急大有溢于言表之势。
一下下不住的舂凿,使得场中的周宽同邸顺俨然是疲惫以极,力道渐渐不由得慢将了下来。
于这个孟冬节气里,四面映雪,寒风暗涌的端的之下,两个人却都是大汗淋漓,濡湿了衣裤,履袜,只余外披了的这一件羊皮袄上面细白的绒毛,扑簌簌的迎风而动。
谷底的风本就刮的邪佞,大青石之上由甚,向茹默粉嫩面庞,被这阴刺刺的大风吹将得略略泛了些微未的酡色,衣袂被寒风吹得翻飞不止,一副宽大的袖口也迎迎而动,里面再也藏将不住被冻得红肿的一双素手。
木研瞧了心疼,拿了个捂手的汤婆子过来,欲要塞给向茹默取暖,见小姐不曾接了去,轻声唤道:“小姐”
别人都受得冻,我为何就不可呢,更何况我只是立在此处,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出,更辛苦的要数出将大力的人。
向茹默揉了揉冻僵的脸,蕴出一丝笑意:“木研,以后来谷底,不用备着这些个物件了。”
木研讪讪的,手里捧了个汤婆子,不知如何是好,向茹默温婉道:“你先捧来暖手吧,不然今儿也是浪费了。”
遂便挺了下本就亭亭的脊背,用了再大的力道也是徒劳的,可曾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朗着声对周宽道:“周大哥,先暂且停将下来吧,近午时,人也该是要休憩下了。”
见周宽神色阒寥,黯黯然的一副形容,向茹默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周大哥,我们可曾是刚刚开始呢,慢慢的来。”
午时,向茹默带将了这一众人便就在了这沧澜谷底休憩,晨起时出得门来,便是带了麻饼与水囊过来的,现下便就于这避风的大青石之下,席地而坐,捧了麻饼来吃。
向茹默与盐工在大青石底侧刚刚被清除了积雪后用钻机开凿盐井的空地上同坐,众人都是垂首不语,默默的捧了个麻饼来吃,有意无意间的都是将刚刚郑家两兄弟与周宽、邸顺共同舂击的地皮给错得开来,远观上去,便就是众人将那一处堪堪围出了一个圆。
郑逢时手中拿了个向茹默递给他的麻饼,可却只是一张饼堪堪拿于手中,全无半点心思来食。
郑逢笕年纪尚轻,再加之什么事情都是有哥哥在前边做主,平日里并不做它心来,不刻后便就将手中的已经冰凉透了的麻饼啃食光了,盯盯眼瞧了哥哥手中的那张饼,可郑逢时直在想了心事,并是不曾注意到弟弟的形容。
向茹默却是看在眼里,心下不由得一阵抽紧,那饼本就硬邦邦的,再加之拿得出来,被寒风堪堪一吹,冷硬硬的,牙龈都被咯将得生生的疼。
可若是不食,别人兴许还好,可这么个出重力的半大小伙儿,他是食不饱的呀。向茹默叫木研将储备的麻饼再拿出一个来与了郑逢笕。
木研面露讪色,低低的声音道:“小姐,昨儿个里庖人在制麻饼的时候,只做得了一半的麻饼,便就将小麦粉用得光了。”
向茹默静静的听了,瞧着眼前食麻饼的这一众人,蓦地,坚挺俏丽的秀鼻泛出无限酸涩来,这一股难捱的酸涩,又堪堪地充盈上了眼底,化作了两行清泪,欲要泛出眼眶,向茹默却是缓缓扬起头来,将之硬生生逼了回去。
一股寒风堪堪吹过,抚过众人的头顶,形成旋风状,盘桓于向茹默头顶,将她鬓边碎下来的长发,卷曲蜿蜒如一条墨青色的玉带。
思量了这许多时候,郑逢时终是开了口来,缓缓道:“三姐儿,有句话,逢时现下是欲要讲出来。”
向茹默静静看着他,为了让盐工们稳定心绪,不骄不躁才好,尽可量的表现出云淡风轻来,压着翻复的万千心思,颔首道:“讲来”
郑逢时偏着头,看着向茹默,忍着愈发酸麻胀痛的手臂,思榷着道:“三姐儿,以我跟逢笕,还有周大哥、邸大哥所用的力道,没有凿之不动的道理。”
围坐在身侧的周宽、邸顺也沉吟着道:“是呀,这土地坚硬异常,远非常理所能想象。”
向茹默静静的听了,慢慢的分析,声音婉婉柔柔,却又好似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如此讲来,便是这一方土地,于这孟冬时节在大雪覆盖之下经久,土层被冻得实了。”
郑逢时、周宽和邸顺他们也都这样思量着了,现下听得三姐儿将想法说得出来,更是不由得暗暗颔首。
众盐工啃食着饼,也在听了向茹默说着,顿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只觉原因找到了,遂便都纷纷的笑将起来,愈加欢快的啃得了手中的饼子,肆意的咀嚼着,发出“咔吱吱”的声音来,顿感如斯冰凉冷硬的麻饼,也可以好食得紧。
向茹默慢慢起身,打围坐在地上的一众盐工身后绕过,移步至刚刚郑家两兄弟和周宽、邸顺两组人用过的工具上,仔细地勘察得地上堆放的粗重笨拙的,锈迹斑斑的工具。
就是这么一瞬,向茹默有如醍醐灌顶,土地被冻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工具是不利手才是最要紧。
那之时,从晒卤场扛得工具回来之时,是天黑时分,待得翌日从外府出发往谷底行进,是天将大明之时,两头却是都不曾见得大亮。
而且,就只完完全全的沉浸于欲要开凿盐井的欢畅愉悦之中,却还当真未曾细观了这些工具的形容来。
那一日的形容,点滴浮现了出来,二表爷满面堆笑之下,那一双阴鸷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的眼珠,离开之前的窃笑,原来是在戏耍于我,向茹默一双隐在宽大袖口下的手,紧紧的攥握成拳,攥得紧,使得骨节尽失了血色,处泛起了更多的白。
向茹默凝眉陷入沉思,打满了士气来的,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便就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难题。
向茹默呼出一口气来,看来,无论是行将万事,必要先强大于自己,才方可不受人之欺侮凌弱。
自己若是不够强大,那跟着自己的人便是大有任人宰割的端的,大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形容。
向茹默眼神清澈透明,打量着这一大众的盐工,人家可都是撇家舍业的,沿了雪路,从大理国一路远赴而来,为的不就是来跟着我做一名盐工吗!
向茹默唇角禁不住泛出一阵哀叹,怎地现下里来了,跟得了我向茹默,受苦受冻不说,怎地偏生的连一顿饱饭都食不上,这寒天彻底的冰雪之季竟是连一口热热的水都是喝将不上了。
念及此,向茹默再也抑制不住心下的凄楚之情,一滴清泪泫然而落,堪堪滴在手中的那一张被冻得硬邦邦的麻饼上,缓缓慢慢的洇出一层濡润的湿来。
郑逢时一直觑着向茹默的神色,对钻头、钻机都开凿不动地面的事情心急如焚,迫切的想为三姐儿分忧,更是担心三姐儿为此而承受的,移步跟在身后,询道:“三姐儿,逢时愚钝,除了地表被冻实,可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来。”
向茹默略略颔首,脚步轻抬,踏于钻机的一头,眸光低垂,瞧着地上的钻头、钻机,低声沉吟着缓缓道:“问题更多的是出在这些工具上。”
郑逢时觑眼打量了地上的工具,锈迹斑驳可见一斑,思量着对向茹默道:“三姐儿,这些锈迹看来是经年的了,已经掩盖得不见了六。合铁的本色来。”
向茹默沉吟着道:“经年还不算得什么。”眉头间蕴出三分苍凉,眼眸从地上转到郑逢时冷硬的面庞上:“但更多的是此一些工具太过于庞大。”神色愈发凝重:“人少了,力道还是够不上,而人多了,只这一根青杠木把儿,却是无法合力而握的。”
向茹默觑了郑逢时的双眸,将自己的打算说得出来:“欲要攻其事,必先利其器。”眼眸转向正前方静静的看了,那里是沧澜谷口,雾气昭昭的一片氤氲蒸腾,宛似一个仙境的入口。
半晌后,方续道:“看来该走的路,是一步都不会少的,我们从长计议,先从改进工具开始。”
郑逢时点头应诺,谷底口的氤氲之气似乎漾过来些许,虽是稀稀薄薄的,但也是飘飘荡荡,久久不将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