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么大这么厚的雪

当晚下起雪来。

雪花从微微泛红的天空缓缓降落，飘飘洒洒，一点一点粉白睡梦中的南霞村。天亮时村民推开门窗，无不惊奇地喊一声：“啊，下雪了！”

凭空下起这样一场雪！天气预报里没说呀。

雪花漫天飞啊飞。

小孩们高兴坏了，大人们也很快乐，白雪中的南霞村新奇又好看。

土豆和弦儿、小麦、阿铃、叶子一起在雪地里玩耍，她们用双手接住雪花，伸出舌头舔一舔，尝一尝，堆堆雪人，打打雪仗，还在雪地里滚几滚，别提有多开心了。

土豆当然要和她们说雪精的事情。

“你们知道为什么突然会下雪吗？因为有一个雪精来了……”

小伙伴们一听她这么说，就直嚷嚷：“又编故事了，土豆你又编故事了，你就是大脑太发达，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雪精嘛！”

“当然有，我亲眼看见的，是我把她……”后面“留下来的”几个字淹没在弦儿她们的笑闹声里，她们不耐烦听她的“胡言乱语”。

土豆非领她们到自家门前看雪精。她一手拉着弦儿，一手拽住小麦，时不时回头督促阿铃和叶子快跟上。

“你们看见就知道了！走快点嘛。”

可是桃树上除了枝条和雪，什么也没有。弦儿她们直喊“上当”，闹哄哄地跑了。

雪精哪里去了？土豆独自在树底下，仰着脸一圈圈找，今天早上醒来走出院子就没看见过，难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梦？

傍晚，雪停了，天边挂了个又红又圆的太阳。南霞村屋顶上的雪，醉得红光满面。土豆在桃树上看到了小小的雪精。

她像昨天初遇时那样悬挂在枝头，冲着土豆招手。

土豆又高兴又苦恼地说：“她们都不相信世界上有雪精这回事，你为什么不让她们看见，哪怕看一眼也好，唉，她们都以为我是在瞎编、吹牛呢。”雪精往左摆摆她的身体，又往右摆摆，把脸对着土豆，满不在乎地说：“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是什么意思？”

“时候未到就是时候未到。放心吧土豆，我会让南霞村每一个人都相信世界上有雪精这件事情，这个日子不会太远，咯咯，不会太远的。”她眨着透明的上下眼皮和睫毛，眼珠子反射着暮光。土豆敏感地觉察到，雪精散发的气息和昨天大不相同。昨天她是俏皮可爱的，今天她身上多了一点神秘，不仅仅是神秘，神秘里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诡异。土豆脸颊上的皮肤紧了紧，不知因为什么起了点鸡皮疙瘩。她伸手去抚平它们，听见雪精用尖细的声音接着说：

“土豆你是我的恩人，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忘记。知恩图报是我的美德，你很快会发现我对你有多好，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对你好。”

这些字一个个从如此迷人的小精灵嘴里蹦出来，让土豆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大概是太正儿八经、太大人味儿了吧。不过，自己能成为一个雪精的恩人，这感觉还是挺特别的。

“你能教我下雪吗？”

“能，你照我说的做。”

“啊，真的？”

“当然真的。听着，闭上眼睛，朝着天空仰起你的脸庞，伸出你的双臂，嘴里不停地念，下雪下雪下雪小雪小雪小雪大雪大雪大雪下雪下雪下雪……好，睁开眼睛，放下手臂，用力甩你的袖子。”

像变魔术似的，土豆的袖子一甩，甩出一阵雪花；一甩，又甩出一阵雪花。土豆惊喜得又叫又跳：“我会下雪啦，我会下雪啦！”

妈妈在屋子里喊：“土豆，吃晚饭啦，你在外面发什么疯呢。”

雪精说了声“再见”，消失在枝头。

土豆跑进屋子，激动万分地要下雪给家人看。她照着刚才的做，袖子里却没甩出一片雪花。父母亲说她都十一岁了还总犯傻，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弟弟小龙在一旁哧哧地笑她。随便扒了几口饭，土豆快步跑到外头，哈哈，袖子又能甩出雪花了。她连忙叫小龙出来看，小龙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的袖子，袖子只甩出一阵阵的细风。

哦，我明白了，土豆猜想，我这下雪的本领，是怕旁人看见的。好吧，那就自己偷着乐吧。

她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学得会下雪，是雪精悄悄操控着呢。

过了几天，雪精又教她吹气成冰——只要对着什么吹上一口气，什么就会结成冰坨坨。土豆对着一块石头吹，石头成了冰疙瘩；土豆对着一棵树吹，树就白玉雕成一般晶莹剔透了；土豆对着一间没人住的破屋子吹，屋子结了冰倒像一座小小的水晶宫……

当然这一切都是雪精暗中“相助”的结果。

有回土豆看到一个很多腿的小虫子沿着墙角匆匆爬，她玩儿似的对着它吹一口气，虫子立刻变成一只冰虫子，连挣扎都来不及，在冰里依旧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势。土豆连忙捡起它，想把它从冰里取出来。雪精面无表情地说：“它死了。”土豆对自己这样轻易又残酷地结束一个无辜的小生命而感到难过不已，对着它不停地说“对不起”。她害怕自己不小心对着谁吹口气，谁就变成一个冰人儿，于是对雪精说：“我不想要这个本领了。”雪精说：“不要我就拿走啦。”

雪断断续续地下，小半个月的时间，南霞村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有的地方，土豆一脚踩进去，雪就没过她的腰。这么大，这么厚，下这么久的雪，南霞村的历史上从没有过。好些树被压断了枝条，村子后面的毛竹林，半夜里发出嘎嘎的声音，起码断了上百根，雪甚至压塌了一些房子。村民们都说，这场雪下得古怪。

更古怪的是，南霞村之外，就算是挨得很近的村子，都没有下雪。春天的气息已经到处弥漫涌动了。

村外很多人好奇地跑来看，跑来玩，或者想探个究竟。

雪接着下，隔几天落一场。旧的雪没有化，新的雪又覆上去。如此过了一两个月，不管下不下雪，村子里都冷得厉害。看日子，早该是春暖花开了。

然而在南霞村，那些四季常青的树，每一片叶子都冻在冰雪里，夜里头啪啦啪啦往下掉，用不了几天都该掉光了。而那些在秋天里就落了叶子的树，光秃秃的枝条上，没有半个芽头的影子，更别说有什么花开了。所有的草都冻在雪底下，没有一个能探出脑袋来。

人们开始期待雪停。就算是爱雪的孩子们，也厌倦了寒冷，土豆也不例外。雪总是下总是下，每天一睁眼见到的就是白色，不好玩也不好看了。现在村子里没有人打雪仗，也没有人堆雪人了。

孩子们开始热切地盼望春天所有的事情：青蛙该叫了，杨柳该泛青了，花儿该开了……他们要上山摘杜鹃花，摘野草莓，在晒谷坪上放风筝。

但冰雪和寒冷却没完没了的。

这阵子，土豆一直找不到雪精。她对弦儿她们几个说，只要找到雪精，让她别下，春天就会来了。大家都当作是开玩笑，并且觉得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有一天，土豆好不容易在一个屋檐下找到了雪精，她和长长的冰凌子挂在一起。

土豆着急地对她说：“够啦够啦，雪不要下啦。”

雪精往左摆摆她的身子，又往右摆摆，尖声细气地说：“我是雪精，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寒冷和雪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不要下不就行了吗？”

“问题是我想下呀。”

“你是说，你会一直下一直下？春天不会来了？”

“当然，不但春天不会来，夏天也不会来的。”

土豆一下子懵了，张着嘴，愣成了一个冰人。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一个灾难降临到南霞村了，而这灾难的源头正是她——她害怕得发起抖来。

“土豆你看起来很冷，你是我的恩人，让我来帮帮你吧——好了，从这一秒开始，你就算穿着夏天的裙子光着脚在雪地里睡觉，你也不会觉得冷了。你看，我对你有多好，我是知恩图报的吧！”雪精吊在屋檐下，细辫子闪着刺眼的光，她转着圈儿，时不时冲土豆挤挤眼睛，眼神狡黠又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