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14日。
凌晨3点多了。
“还记得下乡时刘叔总盯着的‘三星高照’吗?”看着林宽快抽完一盒烟了,天艮先开了口。
“你不是告诉刘叔,它们不吉利嘛,‘被自己的兄弟设计陷害,结果死在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箭下’。”林宽依旧倚着劲飚200,没转头,吐了口烟。
“旁边那颗天狼,算准了时间和距离,你说他冲进来会不会改变猎户的命运。”天艮伸出手,比划着,指尖似乎真的能斗转星移。
“我没心思跟你在这儿看星星,说梦话。”林宽有些不耐烦。
“你不是要当飞行员吗?想过飞机为什么能飞吗?”天艮没理他,还是仰头看着天。
“你他妈有病吗?”林宽没好气了。
“今年的物理竞赛,就是这么一道常识题,解释飞机为什么能飞。库塔-儒可夫斯基定理在教科书里没有,L=½ρV2SCL 一个简单的升力公式就能决定命运,有意思吧。”天艮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宽开动了引擎。
“今天,如果用公式计算命运,我们只能有8分钟误差。我不希望里面多个系数再来计算你的心态。”天艮伸手拔了林宽的车钥匙。
“一会儿的擂台,第一局你要赢,第二局要输,把时间填满,去打第三局。不能踢他,摔他,但要赢在最后。至于以后,你自己再因伤弃权吧。”天艮不是商量口吻。
“今年是国内首届武术散打王争霸赛,你是知道的,林力是少年武术散打王,而且……你怎么不弄个卦,不踢不摔,算算我能不能活着走下来。”林宽向来话少,觉得跟天艮说这些也是无奈。
“不是摆卦,摆卦是问输赢;是摆公式,摆公式是定输赢。”天艮语气坚定,天蒙蒙亮了,看得见天艮的眼睛也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到祝洁手术开始,我们就不见面了。还有时间,我去医院看看她们吧。记住了,过了误差,林欣欣就不保了。管好你自己,别干多余的。”说完,天艮跨上了他的本田老A,卷起一阵风,先走了。
听见后面的劲飚200,几次无故按着离合换档的声音,让天艮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被叫做“上帝指纹”的曼德勃罗集图。
Zn+1=Zn2 + C
这不是个简单的迭代公式。
在天艮还是小学生的时候,他只被这个公式里妖艳的火焰图吸引着。
如今,天艮的脑子里在飞快计算着当一次行动的组员为3人时,此时林宽和他之间的心理距离,发生非可控事态的阈值。
拖了林宽一宿,天艮知道,只要林宽这个闷葫芦不作声,不能踢摔的要求,他也会硬吞下去的。
天艮强迫自己不去想擂台的画面,只是狠下心,希望林宽能险胜,最好被打的动不了了,就不用担心他眼里留露出的那份“挑衅”,来挑战这个阈值了。
今年的正月初十正好跟西方的情人节重了。
看看外面的天,依旧灰蒙蒙的。
天艮一个人静静的立在了祝洁的病房前。
夏天,天艮还期待着祝洁说过的,要给他过个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生日。
可是,隔窗望进去,此时的祝洁只要还能喘息,对天艮就是最大的生日礼物了。
从过了年,天艮每天过来,都看见祝洁在接受周而复始的腹腔灌水,打针穿刺。当看着祝洁的意识一次次消失昏睡时,天艮强忍着难过,不让自己的理智也被打落的片甲不留。
双肾衰竭,重度肾功能不全,这意味着下一次心衰再来的话,天艮甚至没有机会跟祝洁道别。
天艮握紧的拳微微发颤,在心里发誓,“再坚持几个小时,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因为,我永远不会算错!”
天艮强忍着痛,闭上眼睛,让自己硬是缓缓挪开了步子,来到了旁边的病房。
旁边病房,祝洁的好闺蜜林欣欣早已换好了手术病号服。
林欣欣即使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褂子,也还是遮不住她美若天仙的里子。
瓜子脸,杏花眼,嘴边轻轻一挑就带起两个会动的酒窝。
白里透红的脸蛋儿,配上这身绿叶子真是出水芙蓉,滴滴欲坠。
看看外面的天,好像快亮了,也快要下雪了,好期待一场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
林欣欣坐在床上冲着推门进来的天艮,一挽头发,笑起来像坐在塔顶等她的王子的长发公主般灿烂。
“怎么,不怕么?看见有人来就这么兴奋。”天艮打了个招呼缓和气氛。
“才不是你想的那么狭隘的兴奋呢。能给我的姐妹捐肾,我当然兴奋啦,不行吗。”林欣欣这么红着脸一解释,本来不狭隘的反而显得狭隘了。
“不怪我吗?跟你提这种事儿。快到时间了,开始紧张了吧。”天艮坐到床边,握了下林欣欣的手,果然冰凉。
“紧张,什么话,刺激好不好。怪你干嘛?咱们不是一起做的配型吗?四种组织配型;血型同型,白细胞抗原,群体反应性抗体,淋巴细胞毒试验。就我一个匹配的幸运儿。”此时的林欣欣如果说完全不害怕,不紧张那是假的,但更想让天艮看着自己笑着走进手术室。
“其实,现在紧张也是正常的。有个叫齐加尼克效应的心理暗示,如果我们接受了一项任务,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都会因为有压力而紧张。手都凉了,还嘴硬。”天艮冲林欣欣撇了撇嘴。
“当然,你现在这种紧张,消除起来其实很简单。去卫生间放水冲厕所,我一会儿出去以后,你可以反复试试。”天艮冲林欣欣笑了笑,站起身来。
“天艮,”林欣欣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天艮的衣角,另一只手轻轻解开了手术服上唯一的带子,“我知道,我自己不配。可是,过了今天,我的身上就会留下一道疤痕了。”
听到了后面一句,天艮没迈出脚步,的确,是天艮找林欣欣捐肾的。
“天艮,生日快乐。祝洁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能替祝洁,给你她今天不能给的吗。”林欣欣带着哭声是在乞求。
“谢谢。你是太紧张了。我不会让你留疤的,别着凉了,先把衣服穿上吧。”天艮不想看着林欣欣在这个时候如此哀求,帮她披上了手术病号服。
“睡一觉吧。我先走了。”天艮说着,转过身,关上病房门之前,又指了指洗手间,给了林欣欣一个安心的微笑。
林欣欣目送天艮走后,根本睡不着,盯着表看看,又走进厕所,反复的冲水声。
手术时间10点钟到了,还是没有人过来,甚至那个深爱着她的爸爸,林子江此时都不在身边。
林欣欣想了想,也是了,这时候大家一定都在祝洁房间,祝洁更需要大家。
“时间到了,马上就来人了,加油!”林欣欣给自己鼓了个劲儿,又躺到了床上,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病房门外。
“叮零零,叮零零零”全院急救紧急呼叫铃响启动了。
院外,救护车的抵达的警报声,摩托车急刹车的离合器声,
院内,急救医务人员的奔跑声,
担架车急驶时齿轮和地面不吻合的“吱吱”摩擦声,
走廊里所有跟着看热闹不安分人群的喧哗声……
各种声音杂乱无章的混在了一起,让不熟悉医疗现场的人一时耳鸣头晕。
“呼叫中心,2号车已回到医院,患者确定心跳骤停,通知急诊科紧急准备。”急救医师简单传达了内容。
四名救急队员奔跑着抬进来的担架上,后面跟着的两名紧急救护队员四只手都没有离开患者头部。
地位头部偏下的担架上,颈动脉破裂而喷射的鲜血,让飞驰而过的担架像飘在了红地毯上。
离头部进的两名救护人员也被喷射的鲜血染的面貌全非,整个走廊里一片红色的恐怖。
“林力,男,17岁,交通事故,抢救无效,急救医已细致查体,宣布死亡。其家属,父亲已经签署了书面材料。”,急救中心简洁汇报给了手术主担当的主任。
“林叔,怎么回事!”天艮跟着担架冲了进来,扶住了一时由于震惊而休克几乎晕倒的林子江。
天艮掐住了林子江的人中,“什么?交通事故?林叔,这不是真的吧。”看林子江微微有了意识,天艮瞪圆了双眸,瞳孔放大,冲着林子江的脸几乎是喊着问的。
3分钟后。
“死者未成年,严格判定死亡后,我们还需要其父母双方签字才能开始取肾手术。而且,供肾热缺血时间最好在8分钟之内。”手术的主任医师看了死亡证明,言语严谨而迅速。
林子江接过同意器官捐献的签字材料。
自己颤抖着签好了。
“林叔,王姨在二楼。”天艮也是强忍克制住了满脸的震惊,拍了拍林子江的肩。
林子江没忍住满眼的泪水,紧紧握住了天艮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冲着主任医师说,“我现在就找他妈妈签字。”
看着死者父亲奔跑而去的背影,主任跟身边的急救医生感叹道,
“患者家庭情况比较特殊,本来今天他的姐姐预定为另一个慢性肾小球肾炎患者供肾,没想到弟弟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故,真是天不由人呐。通知急诊科为患者做配型检查,如果匹配,取消其姐姐林欣欣的活体供肾,立即准备尸体取肾。”
林子江跑到了2楼休息厅。看见了还在悠悠自在喝着咖啡的妻子,王莉。
天艮拉了下林子江的胳膊,让他放缓了脚步,“只有2分钟,我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