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医临床过程中的思维与方法
- 赵智强
- 11593字
- 2020-08-28 06:29:47
六、优势体现
1.先进医学模式的引领者
中医学整体统一的思维特征,指的是观察和研究处理问题时,注意机体本身存在的完整性和联系性。由于整体性是人的一种根本特性,因而中医学的整体观是合理的。中医认识疾病,不仅从一个症状或体征,也不是只从一个角度或方面去思考问题,而是多角度、全方位、整体地思考生命问题。既从全身各脏腑相互关联的角度,也从人体与时空、地域的关系来分析病理生理活动,并由此指导治疗方药,也即不仅考虑人之病,更注重病之人。人,不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更是自然与社会的人。
中医学以天地人三才一体的整体观指导临床实践,以人为中心,从人、自然、社会三者的关系去探讨人的生命过程及疾病的防治规律,强调从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来理解生命健康和疾病的相关问题。这恰好与西医学模式,即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相一致。在当今,生物医学模式已向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转变,整体医学已成为医学发展的大趋势,而思维方法的转变则是引领其发展的关键问题。整体的、辨证的思维方法是中医药学临床思维的灵魂,在这一场思维方式的转变中,中医学不存在任何障碍,因为这正是其原有的优势之一。以整体观为基础的中医辨证理论,为建立在分析还原论基础之上的西医认识疾病模式提供着新的思路,引领其向整体医学发展。
中医对人的整体系统性认识虽然在原则上是正确的,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在细节上尚缺乏客观深入的研究,在阐明人整体性的根源、内部机制和规律性方面尚不够精确与严格,尚存在一定程度的模糊性,中医理论的整体性是原始的、朴素的。中医整体统一思维方法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说明事物的某些规律性,在揭示事物内在本质上尚显不足,尚需要其他科学和思维方法的补充。因而,中医学的医学模式与西医学模式相比较,仍存在着巨大的历史差距。
现以晚期恶性肿瘤的疗效评价问题为例,谈谈中医整体思维的优势。
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上已将癌病患者的生存质量作为临床研究的重点,生存质量将成为全面评价肿瘤疗效的重要标准而被广泛应用。生存质量,是一个以健康概念为基础,包括躯体功能状态、精神心理活动、社会功能、健康感觉以及与疾病相应的自觉不适症状等的多维概念。它十分强调患者自身对生活状态的良好主观感受,是评价健康水平的一个综合性指标,它更能全面地反映人体的健康状况。
世界卫生组织(WHO)将理想的生存质量定义为人体在四个基本方面均获得满意的功能状态:即社会、心理及精神、职业、躯体,这四个方面是相互依赖的整体感觉。而恶性肿瘤康复的定义主要是针对恶性肿瘤所导致的原发性或继发性残疾,通过医学、教育、心理、职业等综合性手段,使癌病所致的伤残者心理和机体功能障碍尽可能得到改善与恢复,从而达到延长生存期、改善生存质量、回归社会的目的。具体而言,就是把疾病或治疗所带来的生理、心理、对社会的适应或人生观的损伤降低到最低限度,并尽量促使其康复。
中医在对疾病进行综合辨治时,重在调整与改善人体功能状态,提高对环境(自然与社会)的适应能力,因此,中医整体观念在这方面的运用,与生命质量的内涵要求是一致的。生存质量的内涵与中医学关于人体生命活动规律和健康的“整体观”十分相似,这就为中医学临床应用现代生存质量的研究成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生命质量在中医理论中早有体现。“证”是从中医角度对生命质量的一种独特认识,是一个观察、判断的动态过程,“辨证论治”则是一个在动态监测生命质量变化的基础上,随时调整治疗方案以达到提高生命质量的过程,它不仅是自我不适的减轻与改善,而且还强调病体与自然社会环境的和谐。因此,在中医药治疗肿瘤疗效的评价之中,较之既往单纯从生物学角度去评价疾病防治有效性而采用痊愈、显效、好转、无效,或患病率、病死率、存活率、致残率等指标,无疑更全面、更准确、更客观,更易为医患双方所接受,这有助于充分反映中医药的疗效,也更符合生存质量评价方法的要求。查阅近年来相关研究专业文献,不难发现越来越多的中医药临床研究正在应用生存质量的相关评测工具作为疗效评价的手段。
2.个体治疗的倡导者
生物个体有变异,体质与习性等各有不同,而处于社会人群中的个体,由于文化修养、社会地位、从事工作等的不同,往往将这种个体的差异化加大,即社会、自然等因素将本已存在的生物差异强化了。这种差异投射到病理上,其差别反应就是多维而显著的了,如类似的病因作用于两个不同的个体,所患疾患可完全不同;两个不同的个体,患同一种疾病,其临床表现、病损程度及预后等可截然不同;同一治疗方法,对患同一种疾病的不同个体进行施治,疗效有明显的差别等。这些临床事实表明:生物个体的差别是客观存在的,它会明显地引起不同的病理变化,表现出有个性色彩的临床症状与体征,甚或不尽相同的实验室指标变化。因此,从客观而言,对不同个体的治疗也应是有差异的。然而,西医学在这方面的表现是令人失望的,西医学的临床治疗,是基于某种治疗原则下的具体药物选用,虽然选用不同药物之间也存在一些作用区别,但与中医相比,是局限的、肤浅的、机械的,远不及中医临床处方用药丰富、深邃而灵活。
中医治病,不仅是治人所患之病,更是治患病之人。如此,个体治疗的范畴就大了,它体现在临床辨治的方方面面,它要求治病时应考虑体质因素,个体所处的自然社会环境、不同个体的易患病种、同病而不同个体的发病特殊性、不同个体的药物疗效差异、药物作用于不同个体而可能出现的毒副作用等。中医强调个体治疗,即治病因人而异,是基于辨证,是辨证过程中对个体差异性的准确认识。辨证,所概括之病情与得出之证型,即已含有丰富的个体差异内容,包括个体体质、相关环境、发病特性等,随后的施治是据证立法,以法统方,如此,就将这种辨证过程中对个体差异之认识,自然过渡转换到个体的针对性治疗了,医者通过治法的拟定与处方药物的配伍组合,最终使个体针对性治疗得以体现与落实。现以“汗证”一例,谈谈因人而异的临床辨治思维。
汤某,女,53岁,南京郊县农民。2006年12月3日初诊。
自汗数月余,多在晨起而作,烘热,出汗,以上半身为主,体虚易于外感,伴耳鸣,急躁易怒,心悸,曾有心肌梗死病史。苔薄,舌体溃破,质淡,黯紫,脉细弦。
诊病:
汗症、心悸(中医)。
辨证:
心肺不足,营卫失和,虚热内扰。
治法:
培益心肺,调和营卫,佐泄内热。
处方:
生黄芪15g,炒白术10g,防风10g,瘪桃干10g,太子参12g,大麦冬10g,五味子6g,左牡蛎(先煎)25g,丹皮10g,炒山栀10g,功劳叶15g,炙水蛭5g,白芍10g,川桂枝5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6年12月10日二诊:
自汗大缓,唯睡醒晨起仍有少作,烘热已除,苔薄,质淡,黯紫,脉细弦。
处方:
原方,去炒山栀,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6年12月17日三诊:
诸症均除,唯有时耳鸣,舌质淡,黯紫、脉细弦。
处方:
初诊方,去炒山栀;加石菖蒲12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注:
本案主诉自汗,而自汗的发生与肺虚卫表不固、心虚不能内敛、营卫不和而营阴不能内守,虚热迫津外泄等相关。观其兼症中,烘热、舌体溃破、耳鸣、急躁易怒,似与虚热内扰有关;体虚易于外感,且出汗以上半身为主,考虑其病机与肺卫不足、营卫不和相关;汗为心之液,且患者伴见心悸,并有心肌梗死病史,故自汗尚应考虑心气虚因素的存在。综上所述,病机可归纳为:心肺不足、营卫失和、虚热内扰。在治疗上,针对自汗,采用多法合用来进行治疗。治法包括收敛止汗、补肺固表、调和营卫、培益心气、清泄内热、活血化瘀等。治疗方剂涉及玉屏风散、参脉饮、桂枝汤等。在治疗主症的同时,尚应顾及兼症,如烘热、体虚易感、耳鸣、急躁、心悸等,其中丹皮、山栀、功劳叶可疗烘热、急躁;生黄芪、炒白术、防风以治体虚易感;左牡蛎、石菖蒲兼治心悸耳鸣;炙水蛭、川桂枝、丹皮等通畅心脉。
个体因素在本案辨治中的体现主要有两个方面,一则年龄处于更年期,肾精不足,阴虚内热,故汗出与虚热迫津外泄有关,初诊方中用丹皮、炒山栀、功劳叶等清退虚热;二则有心肌梗死病史,心气受损,心脉瘀滞,而汗为心之液,故治疗中结合培补心气,活血通络。
3.动态跟进治疗的示范者
中医临床强调以病机演变为重点,突出动态辨证与跟进治疗。对患者病程中变化着的临床表现进行综合分析,及时捕捉病机,制订治疗方案,或实时治疗,或治防相兼,具有及时、多变、准确的优点。中医强调动态跟进治疗,即治病因时而异,也是基于辨证,是对疾病不同时期差异性的认识。辨证得出的证型,是变化着病机的短时反映。证候,实际上就是病状在空间与时间的综合反应。证,是机体脏腑功能的病理状态表现,反映了病性、病位、病势所在;候,则是病情变化过程中不同状态的外在表现,具有时间的概念。中医辨证论治,及时认识患者的病情变化,而予以相应的治疗,正是治疗灵活性、及时性的表现。
用相对固定的治法,治疗变化多端的疾病,显然是欠妥的,正像用一杆枪去打飞翔着的鸟,待你举枪瞄准,它可能早已离你而飞向远处。应像凌空的老鹰捕捉地面的小鸡那样,根据小鸡的行动轨迹,不断修正自己的俯冲角度以接近目标,直到成功捕获小鸡,这或许就是中医动态跟进治疗的方法与意义,观察、变化、及时、跟进,直至达到治疗目的。
现以“肢麻”一例,加以说明。
潘某,男,40岁,江苏省南京市某公司经理,2008年9月9日初诊。
患者每值夜寐欠安则左侧肢体麻木,颈项不适,面部晦黯,目眶及双颧部大片色素沉着,长期血脂与血压偏高(158/100mmHg),寐差,急躁易怒。舌质黯,苔薄黄,脉细。
辨证:
肝阳上亢,气血瘀滞,经脉不通。
治法:
平肝降压,活血通脉。
处方:
夏枯草15g,海藻15g,天麻10g,钩藤(后下)15g,潼白蒺藜各12g,川芎10g,鸡血藤12g,炙水蛭4g,炙僵蚕10g,葛根15g,片姜黄10g,制黄精12g,炙全蝎4g,泽泻20g,朱茯神10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8年9月16日二诊:
药后手麻、急躁等诸症均缓,但有时夜寐较差,痛泻。舌质黯红,苔薄黄,脉细弦。今测血压:140/100mmHg。
处方:
原方,加炒怀山药15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8年9月23日三诊:
肢麻消失,夜寐亦安,精力已佳,面部气色好转,目眶及双颧部色素明显淡减,痛泻未作,但仍觉颈项不适,下肢有时酸感,今测血压:125/90mmHg,舌质黯红,苔薄黄,脉细弦。
处方:
初诊方,加桑寄生12g,独活15g,炒怀山药15g,14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8年10月9日四诊:
代诉原有症状均缓,面色转好,夜寐欠安,但因吸烟多,时有咳嗽,咳痰量多,呈黯灰色,余无特殊。
处方:
初诊方,去朱茯神;加桑寄生12g,炙麻黄4g,南北沙参各12g,平地木10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8年10月23日五诊:
原有症状基本消失,咳嗽已止,情绪稳定且开朗,双颧部色素已消,目眶部色素已淡,呈隐约状态。今测血压:120/86mmHg,查血生化在正常范围。舌质稍黯,苔薄,脉细弦。
处方:
初诊方,加平地木10g,14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注:
本案高血压、高血脂并见,患者急躁易怒、血压增高,系肝旺所致;肢体麻木,颈项不适,面部晦黯,目眶及双颧部大片色素沉着等,系气血瘀滞、痰瘀闭阻、经脉不利。患者系中年,肾虚症状尚不显著,故治疗立足清热平肝、活血化瘀、通利经络即可。初诊方用夏枯草、天麻、钩藤、潼蒺藜、白蒺藜、海藻、泽泻等清肝平肝、息风降压;炙水蛭、川芎、鸡血藤活血消瘀;炙僵蚕、炙全蝎化痰通络;葛根、片姜黄舒筋活血;制黄精益肾养阴;朱茯神宁心安神。二诊时,方中合入炒怀山药,是针对“痛泻”而设,冀脾旺而能抵御肝木克伐;三诊时,方中再合入桑寄生与独活,加强培肾壮骨,以治疗下肢酸感;四诊时因患者吸烟较多,时有咳嗽与咯痰,故方中再入炙麻黄、南沙参、北沙参、平地木等宣肺化痰止咳;五诊时,原有症状基本消失,查血液生化指标也已在正常范围。
中医诊治疾病,就是如此不断复诊,根据临床表现的变化,判断变化着的病机,不断地、及时地修正治疗以切合病情,最终治愈疾病。
4.宽域诊治方案的执行者
医学所面对的人,是人生百态;所面对的病,是繁杂多变;百态人生,患上繁杂多变的疾病,岂不更是揣度艰难。欲以单一方法,或固定程式面对之,只能是勉为其难,望洋兴叹,这是困扰西医多年的症结之一,也正是近年来西医改变医学模式和建立循证医学思维方法的原因所在。医学面对的病体是千变万化的,诊断与治疗只能以灵活多变的思维方法来应对。
疾病的临床表现是多绪的、复杂的,特别是疑难病,其表现多病兼夹、多证复合、多症并见等是临床常见情景。对此,中医只要抓住病机主线,多症并见就能迎刃而解,分清病机主次,以主证为主,兼顾次证,多证复合亦不应是问题,而多病兼顾,有时在治疗上意义并不重要,因为中医强调的是辨证施治,证是反映病变状态的,是第一位的。
辨清证型,明确证型兼夹,中医应对复杂病情便有了思路与方法。而证型首先是由病性证素与病位证素组成的,复杂疾病的证型还包括病态与病势等。因此,中医证型的诊断内容应包括病性证素、病位证素、病态与病势等。病性证素,通常指病理因素,实性证素如寒热痰瘀、气滞湿困等,虚性证素如气血津液与阴阳之不足等;病位证素,主要是指疾病发生的部位,包括脏腑经络、筋骨皮肉等;病态,是指疾病时的机体状态,主要表现为脏腑功能受损状况;病势,是指疾病发展变化的趋势。
治疗上的宽域,是基于对复杂病机与证型的认识,是通过中医复合治法及由此引导的药物配伍来实现的,不同效应的药物组合与药物功效的多样性,是其宽域治疗效果的基础。现以“口苦”案一例,对中医宽域治疗加以说明。
石某,男,26岁,江苏省南京市某公司职员,2012年3月24日初诊。
长年口苦且干,口气较臭,大便3~4日一行,质干,咽中异物,或痒,喷嚏,目痒,或鼻塞,尿酸:437μmol/L。苔薄,舌质稍黯,脉细。
辨证:
胃热津伤,湿浊内蕴,肺窍不利。
治法:
清胃泄热,生津泄浊,祛邪利窍。
处方:
生石膏(先煎)15g,天花粉15g,佩兰12g,玄参12g,炙僵蚕10g,苍耳草15g,白芷10g,防风10g,挂金灯6g,土牛膝12g,石菖蒲10g,郁李仁12g,制大黄10g,7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2次温服。
2012年4月7日二诊:
药后口苦、口干、口臭均缓,鼻塞、喷嚏、咽痒异物感等基本消除。苔薄,舌质稍黯,脉细。
处方:
初诊方,14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2次温服。
2012年4月21日三诊:
口苦已止,口臭不显,大便1~2日一行,质不干,通畅。喷嚏、目痒、鼻塞等未作,稍有口干。苔薄,舌质稍黯,脉小弦。
处方:
初诊方,加玉竹12g,14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2次温服。
2012年5月5日四诊:
口臭、口干、口苦已止,大便已调,余症未见复作。苔中根薄黄,舌质黯红,脉滑。
处方:
初诊方,14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2次温服。
按:
本案长年口苦且干,似可考虑胆经有热,但因口气较臭,大便质干,故辨证改为胃热津伤为主;而咽中异物,或痒,目痒,或鼻塞、喷嚏等,可辨为外邪袭拢,肺窍不利;尿酸偏高,系湿浊内蕴所致。治疗以清胃热、生津液为主,兼以芳化以除口臭,润肠以通便,祛邪以利窍,泄浊以排毒。初诊方以生石膏、天花粉、玄参清胃生津;佩兰与石膏相伍,化浊清热,以疗口臭;石菖蒲、郁李仁、制大黄泄浊通腑排毒;苍耳草、白芷、防风祛邪利窍脱敏;僵蚕、土牛膝、挂金灯消痰利咽。至三诊时诸症已缓,惟口干仍存,故加玉竹养阴生津。
本案病机复杂,故拟用治法较多,复法合用,扩大治疗范围,以适应复杂多样的病情。
5.多元治疗的实施者
中医治法的灵活组合运用,是中医治疗学的一大优势。通过复合治法引导与药物配伍组成的复方,功效具有多样性,医者可借此实现多种治疗企图,如前所述,宽域治疗便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可以此达到多元治疗的目的。
疾病的形成,有其复杂的病变机制与环节,如高血压的病变机制,目前多数认为是在一定遗传缺陷的基础上,经多种后天因素的作用,导致血压调节机制失常的多因素疾病。已发现与发病相关的因素有:遗传、年龄、性别、饮食、职业、环境、吸烟、大量饮酒、肥胖等。高血压是一种主要由于高级神经中枢功能失调引起的全身性疾病,基本病理主要为全身小动脉阻力增加、或循环血容量增加,或两者均增加之故,临床表现为血压升高,神经功能失调症状群,晚期可导致心、脑、肾器官病变。因此,病至晚期,病理损害已不是单一的,它已形成一个较为复杂的多元病理系统,此刻,或许任何单一的治疗均是徒劳的,它同样需要一个多元的治疗系统来全面地、系统地扭转机体的病理损害,这样方利于疾病的全面康复。从临床思维方式而言,中医复方无疑有着类似的潜质,因为它由多味中药组成,而每味中药的有效成分是多样的,它实际上已构成一个多元的药物作用系统,至于这个药物系统能否有效地纠正与治疗疾病的病理系统,那应是药物的综合效能与医者的临床能力决定的。
笔者曾从药效动力学角度,运用药效动力学的实验方法,全面探讨过天麻钩藤饮复方中的各种药效成分,令我们吃惊的是,该复方在降血压、镇静、催眠、镇痛、抗惊厥等方面均表现出一定的药理效应,且部分成分呈一定的量效关系。从复方作用而言,这是一个具有平肝息风、清热活血、补益肝肾等功效的处方,该方曾是20世纪50年代中西医结合治疗高血压病的代表方剂,高血压的主要临床表现有血压升高、头痛、眩晕、急躁、心烦、寐差等,而该方的降血压、镇静、催眠、镇痛等药理效应成分已是一应俱全了。其他药理实验研究表明,该方还有降低血脂、扩张血管与改善血循的生物效应。因此,天麻钩藤饮对原发性高血压的多元治疗,可以从两方面去理解:其一,是从病变机制方面的多元系统治疗,如该方有降血压、扩血管、软化血管、降低血脂等综合作用,这对高血压形成机制及其并发症病理损害等多方面起到治疗改善作用;其二,对高血压的多种临床表现有治疗与缓解作用,如降低血压,改善与缓解头痛、眩晕、急躁、心烦、寐差等临床表现。
现再举“消渴”一案,进一步说明多元治疗的运用。
李某,男,55岁,江苏省南京市机关干部,2009年11月10日初诊。
近日血糖偏高波动,空腹血糖曾达8.4mmol/L,体乏无力,尿沫较多,夜尿频数(每夜2~3次),口干,肤痒,右足踝上皮肤溃破,易于外感,声嘶、唇溃,纳谷尚可,大便亦调。曾有过敏性鼻炎史,时有发作。苔薄黄,舌质稍黯,脉濡细。
诊病:
消渴(中医)。
辨证:
肝肾亏虚,肺胃燥热。
治法:
培补肝肾,清热生津。
处方:
生石膏(先煎)12g,知母10g,天花粉15g,炒苍术10g,桑白皮12g,地骨皮15g,玄参10g,生地12g,赤芍10g,丹皮10g,苍耳草12g,炙僵蚕10g,山萸肉10g,菟丝子12g,制黄精12g,露蜂房10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9年11月17日二诊:
今晨自测空腹血糖6.3mmol/L,体力有增,精神好转,唇溃及肤痒不显,值天冷气喘痰鸣,2008年体检:“血糖、血脂稍高,小三阳,脂肪肝”。苔薄黄,舌质稍黯,脉濡细。
处方:
初诊方,加生楂肉15g,玉米须15g,制大黄10g,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9年11月26日三诊:
今日空腹血糖5.9mmol/L,右踝皮肤溃破处已愈合。苔薄黄,舌质稍黯,脉濡细。
处方:
原方,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9年12月8日四诊:
今日空腹血糖5.2mmol/L,精神、体力转佳,手指麻木感。苔薄黄,舌质稍黯,脉濡细。
处方:
初诊方,去生地;加炙水蛭5g,片姜黄10g,制大黄10g,生楂肉15g,14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09年12月22日五诊:
今晨空腹血糖5.4mmol/L。苔薄,舌质稍黯,脉濡细。
处方:
初诊方,去生地;加炙水蛭5g,制大黄10g,生楂肉15g,菊花10g,决明子12g,14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10年3月25日六诊:
近日多次查血糖,均在正常范围,自觉精神、体力均可。苔薄,舌质稍红,脉弦。
处方:
初诊方,7剂,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按:
消渴之病,多因阴虚而致燥热,或因燥热而损伤阴津。本案肺胃燥热,耗伤气津,故见口渴;热淫于内,易生瘀滞,肌肤失濡,故见声嘶、唇溃、肤痒、右足踝上皮肤溃破等;肾精不足,肾关不固,则尿沫较多,夜尿频数。“阴虚为本,燥热为标”是消渴病的基本病机,治疗当灵活运用“润肺”“清胃”“滋肾”。此外,阴虚燥热,津耗血稠,或热邪搏瘀,多致“瘀血为患”,故治疗每每配合活血化瘀法。初诊方以制黄精、菟丝子、山萸肉,填精益髓、滋养肝肾,更加玄参、生地清热生津;赤芍、丹皮凉血化瘀,通络荣肤;生石膏、知母、天花粉、桑白皮、地骨皮清泻肺胃火热而生津润燥;炒苍术燥湿降糖;伍以苍耳草、炙僵蚕、露蜂房祛风止痒、通利鼻窍,兼治过敏性鼻炎与肤痒等。二诊时因发现曾有血脂增高与脂肪肝病史,故加制大黄、玉米须、生楂肉,消脂化瘀;四诊时患者手指麻木,故伍以炙水蛭、片姜黄,活血通络。
本案滋养阴液以治其本,清热润燥以治其标,活血和络以兼顾其瘀,再伍祛风止痒、通利鼻窍之品兼治鼻窍不利与肤痒等,即是基于中医病机认识的多种病理因素综合治疗。
6.亚健康诊疗的先行者
相关资料显示:在当今人群中,真正意义上的健康人群只占5%,而在医院里患病被确诊的人群约占20%,而另外的75%人群处于亚健康状态。所谓亚健康状态,是指患者已有一些不适症状,如体乏神疲、夜寐不安、大便稀溏、食欲不振等,但客观检查却无明显异常发现,若按照西医传统诊断思维与西医学的疾病诊断标准来衡量,是不符合疾病诊断范畴的。因此,仍属无病的、健康的。但因有一定的主观感觉不适,或较大程度地影响当事人的生活质量,故将处于此状态的身体情况称之为亚健康状态。对这类病态,西医学临床往往是不屑一顾的,更是无药可治的,最常见的医嘱便是:“定期观察检查,随诊”。
其实,这种状态常常是一些疾病的早期表现。虽然西医学尚不认为这是病态,对之也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但中医学认为“有诸内必形诸外”,只要有症状表现,一定是机体脏腑功能失调与气血阴阳等的失和所致,属于病态。故即刻辨证施治,不仅可消除患者的主观不适,提高生活质量,且可截断与中止疾病的进一步发展,这在疾病的早期发现、诊断与防治方面意义是非凡的,也正是西医学值得深刻反省并努力赶上的。中医“治未病”思想中,含有相当的辨治“亚健康状态”的临床思维。在疾病的防治方面,中医的诊断思维与方法正显示出巨大的优势。
现举中医辨治下肢乏力一案加以说明。
赵某,女,33岁,江苏省南京市某银行信贷员,2011年11月8日初诊。
近4、5年来,手心灼热,入晚尤剧,甚或妨于睡眠,喜握冰冷。经西医多次检查未发现明显异常。夜寐纷纭,记忆力下降,面部色素沉着,有时颧红,胸闷喜太息,情绪抑郁,口干,口中气味,经量偏少,耳鸣。苔薄,舌质黯,脉沉弦。
诊病:
内伤发热(中医)。
辨证:
阴虚血热,肝郁气滞,心神失养。
治法:
滋阴凉血,疏肝清热,宁心安神。
处方:
丹皮10g,山栀10g,生地15g,青蒿12g,功劳叶15g,知母10g,秦艽10g,银柴胡6g,炙龟板(先煎)15g,炙女贞12g,香附10g,郁金10g,川芎10g,夜交藤30g,炒枣仁20g,合欢皮12g,7剂,每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11年11月15日二诊:
药后症情似觉稍缓,大便欠畅,腰酸,咽中痰滞。苔薄,舌质黯,脉沉弦。
处方:
初诊方,去香附、合欢皮;加玄参12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11年11月29日三诊:
手足心热与夜寐欠安依然,余症均缓,精神、体力也有好转。苔薄,舌质偏黯,边尖齿痕。脉濡。
处方:
初诊方,加炙黄芪30g,炙水蛭5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11年12月20日四诊:
手足心热缓解,夜寐稍安,但有时仍有烘热面赤。苔薄,舌质淡红,脉细。
处方:
初诊方,加肉桂(后下)1.5g,生槐花10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2012年1月3日五诊:
手足心热未作,余无特殊不适。苔薄,舌质淡红,脉细。继续原方巩固治疗。
处方:
原方,14剂,每日1剂,水煎,分两次温服。
注:
患者手心灼热,入晚尤剧,有时颧红等,为阴虚火灼之象;患者平素胸闷、喜太息、情绪抑郁、耳鸣、夜寐纷纭、记忆力下降等,则为肝经郁热,扰乱神明所致;气机郁滞,经脉不畅,故见面部色素沉着、经量偏少;引发胃热,则有口干、口臭。治疗重点以消除手足心热为主,可从滋阴生津、凉解血热、清退虚热、疏肝以透达郁热等多法合治,并佐以益肾、活血、宁神等顾及其他。初诊方用丹皮、山栀、生地清热凉血生津;香附、郁金、川芎疏肝解郁,畅通气机,透达郁热;青蒿、功劳叶、秦艽、银柴胡、知母清透虚热;炙龟板、女贞子补肾填精,壮水之主;合欢皮、炒枣仁、夜交藤养心安神。二诊时症情稍缓,但大便欠畅、腰酸、咽中痰滞,原方略去香附、合欢皮疏肝安神,加玄参增液利咽通便;三诊时症情依然,思忖后仍坚守原方,并加炙黄芪,且重用,冀甘温能除热,炙水蛭活血通经以祛瘀热;四诊时手足心热终于缓解,因有时仍有烘热面赤等,故加生槐花凉肝清热,另用肉桂引热下行;直至五诊时,手足心热未作,余也无特殊不适。
本案患者经西医多次检查未发现明显异常,但主观不适感强烈,系亚健康状态无疑,经中医辨治后不适感消除。
7.适度与姑息疗法主张者
中医药学中和观念在临床的具体运用,主要体现在对病情认识、治疗目的、治疗方法与手段的适度性等方面。首先,强调人体生理状态及与周围环境关系的平衡性,认为人体的正常功能应该是一种动态的平衡,这种动态的平衡状态就是“和合”,而“和合”就是健康。反之,机体的内部不和谐,或与环境难以协调,即为病态;其次,中医的辨证论治,使失和之机体趋于和谐,以达康愈,正是治疗目标的最高境界;第三,治疗方法的拟用要恰当,不宜过度,应“以平为期”;第四,疗疾,不宜附带较大的毒副作用,不应有诸如苦寒败胃、温燥竭阴之类的不良事件发生,可通过药物配伍、疗程的设定等消除。因此,这些基于和谐理念之上的中医临床思维,对当今西医学仍有着巨大的启迪意义。
西医学临床中,绝大多数化学治疗药的副作用是明显的。如何降低与消除药物的毒副作用,已是西医学临床的一大课题。中医在治疗用药方面的“中和”意识,给西医学临床制订治疗方案,有如下启迪:如何针对患者状况选药,以避免毒副反应的发生?如何设计疗程,以避免长期用药而蓄积中毒?如何在制剂方面下工夫,利用药物间的作用关系来避免毒副反应的发生?等等。
对疾病的治疗,西医主要采取“对抗”的思维,即通过对抗性的方法或手段,消灭或排除致病因素,从而达到健康状态。这种思维,往往使机体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机体内在环境遭到强烈的平衡性损害。现以恶性肿瘤的治疗为例加以说明。
关于肿瘤,其经典概念是:癌细胞一旦形成,就永远是癌细胞。肿瘤起源于体内单细胞恶变,这种恶变的细胞不服从正常调控,而且是不可逆的。因此,经典的肿瘤疗效评价方法是将瘤体的改变作为标准,治疗的主要目的是达到肿瘤的完全消灭,即“无瘤生存”。但这仅是一个理想的目标,迄今为止,西医学的治疗手段包括手术、放疗、化疗甚至包括生物疗法在内的综合治疗,尚未实现这一目标。业内已逐步认识到:恶性肿瘤是一种全身性疾病的局部表现,许多“早期”的癌病患者,在诊断时即有亚临床转移灶的存在。因此,关于恶性肿瘤治疗的经典观点,已显示出它的弊端。无数临床实例表明:这种治疗理念(特别是放疗与化疗)往往忽视患者的生存质量,瘤体虽然可在短期内缩小,但患者机体组织器官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患者在忍受极大毒副作用痛苦的同时,体质和生活质量明显下降,或肿瘤病灶短期内局部复发或远处转移,生命并未能得到有意义的延长。
加拿大肿瘤专家Schipper教授曾对经典“肿瘤概念”观点提出了新的认识,认为肿瘤的发生是细胞间的信息传递调控被打乱了,癌变过程的生物学特点是调控失常,致癌的作用过程应是一个有逆转可能的连续统一体;过度杀伤癌细胞可能会损害机体的正常反应,破坏机体内在环境的平衡,使已失衡的机体调控作用更加恶化。有效的治疗并非肿瘤的完全消退及癌细胞的全部杀灭,因为机体对癌症治疗的反应性是最重要的,由它来决定宿主的最后命运。这种观点对重新认识癌症患者经充分西医治疗后仍无法避免复发的现象,尤其是为中医药治疗肿瘤带瘤生存的疗效理念与特点,提供了新的认识思路。
中医临床面对的多为晚期肿瘤患者,已接受手术放化疗,毒副反应较大,或此后又复发,病情复杂,体质较差,且多有并发症,或病灶广泛转移。此时,现有的任何治疗手段都不可能使肿瘤病灶消失。治疗的主要目的是如何减轻患者痛苦,提高生存质量,延长生存时间。于是,“带瘤生存”生命质量的提高和生存时间的延长,便成为中医疗效评价的重要方面。与以杀伤为目的而建立的西医疗法不同,中医治疗恶性肿瘤,较多的是基于“中和”观念。中医治疗恶性肿瘤的基本大法是“扶正抗癌”,其机制是基于如下设想与假说:药物的扶正抗癌作用,通过对癌毒的抗御与正气的扶助,加上机体固有的抗病御邪能力,能够缓解、抑制或消除癌毒对机体的侵袭,从而达到正邪的平衡,使机体内在正邪关系处于一种动态的和谐平衡状态之中,如此,生命即能得到有意义的延长。在运用扶正抗癌大法时,若能同时伍入其他治疗之品,以消除患者的主观不适,生命质量亦将有较大的提高。这正是西医学在恶性肿瘤治疗上正努力要做的。患者在满意的生命质量和较长的生存时间基础上,取得最大限度的肿瘤缓解率,不是过去单纯强调的瘤体缩小、消退以及无瘤生存时间,治疗成功的概念已定义为在保持患者提高生存质量的同时,尽量延长患者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