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胡说八道

我知道

我对你的这番心意

适宜被深深地掩埋在心底

她最好是淡淡地来

悄悄地去

天空不会留下飞鸟的痕迹

我愿她长长的身影

在我心中久久地叹息

留下属于我一个人的回忆

我愿她离开了故土

走过半个地球

仍然会回来寻我相偎相依

我愿她记得麻烦她的主人

却不会去麻烦你

因为我怀念她

她不曾改变我的外表

但她曾让我的灵魂变得美丽

作者说:谨以此文,献给我的那些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日子。

***********************************************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一线光芒。窗外鸟声啾啾,空气清冽。雨后的天空,有碧蓝蔚然,点缀在白云之间。

早饭早已消化完毕。摇摇欲坠的感觉,十分熟悉而强烈。但我知道,时间还早。要想做一块好的布景板,最重要的一点是,收敛呼吸,平心静气。也就是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做出任何动作。

这种站功,自从我来到这里,已经从小练习到大。麻烦的是人长着膝盖。过度伸直的膝盖,虽然容易支撑体重,但之后不易弯曲,会很受罪。不那么伸直的膝盖呢,又需要用些心力,才能支撑住全身的重量。尤其是,脚底还要踩着个花盆底的时候。

所以,这种欲屈欲伸之间的平衡,就有那么一点难以把握。有时候,它像是在磨炼着我的心性。

“阿诺,过来。”

正在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我被这寂静中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元神归位。我赶紧俯下身子,哦,不对,此地叫做福下身子,然后朝那个一身明黄的著名历史人物走去。

是的,我的这位主子爷,名头相当显赫。

自从我出生伊始,听说过的有关这位爷的故事,直如过江之鲫。

铁血、冷酷,励精图治。

“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

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就回响起他写下的这句朱批名言。

让我搞不明白的是,当一个人的权利大到极致,可以任意决定其他人的生、死、荣、辱之时,为何他还需要,用一种看似委屈而埋怨的语气,一种像是跟情人发誓的语气,发出这样“你若未负我、我必不负你”的深情誓言?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想笑。

“女官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他突然冷冷发问。

“启禀万岁爷,奴才没笑什么”,我赶紧朝这位爷,半蹲着跪下。

“是吗?”,他颇有些不满的语气。

我赶紧说,“奴才是在想,今儿个午膳,万岁爷想吃些什么?”

什么也不说,显然是糊弄不了这位爷的。

“那你觉得,朕该“进”些什么好?”

哎呀,又说了一遍“吃”字。把所有的“我”字全部用“奴才”二字替代,已经是要了我的小命。再加上这些口语上的禁忌,我一天总会要撞上好几次。如果被这位爷听到了,他总要若无其事地点出来。我也不清楚,他这是因为不满意呢,还是他的心情碰巧不错,喜欢跟底下的人开个玩笑。

我微微抬眼,想看看他的脸色,却一下子与他的目光相遇。

我赶紧低下头说,

“万岁爷明鉴。今儿个好像吹的是东风,一点也不冷。万岁爷适合进点儿羊肉,来个明炉,弄点儿胡萝卜炖羊肉。这样羊肉筋道,又没有膻味,最适合冬日进补了。”

“胡说八道。”

他翻看着眼前的奏折,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

我听完一愣。这是在说我说的是胡说八道呢,还是指他手里正在翻的那本奏折?我该如何接话呢?

“准了。今儿个中午就吃羊肉。”

我正在琢磨下一句该说点儿啥的时候,雍正爷已经轻飘飘地递过来这么一句话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也用了这个吃字。

这就算是给我面子了?

苏公公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朝我微微地竖了一下大拇指。

其实我也不明白,雍正爷为什么会经常给我这个御前小侍女几分面子。

作为女生,我一开始的想法当然是,哎呀,他会不会有可能,对我有点那个意思呀?

我的长相,属于在紫禁城里找不着北,但在王府大街上还挺有回头率的那种。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在于一个白字。我在这里的阿玛的祖籍,是长春那儿的。也不知道是否因为祖上混了有俄罗斯人的血,我的肤色,是一种带着白瓷光泽的白。好像比很多人都要白上几个色号似的。我的头发和眼睛,天生色泽又很黑。这就好比我在出厂的时候,被人把 Brightness 和 Contrast 都人为地调高了几度的感觉。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我都选择不化妆。

苏公公曾经问过我,“阿诺啊,你怎么从来都不爱个胭脂水粉的呀?”他经常笑着这么说。

“胭脂水粉?扮女鬼吗?”我也就常常笑着这么答。

是的,所谓雪肤乌发的不足就是,如果再在脸上抹上胭脂、唇上涂上口脂,就可以直接去出演画皮或者蜘蛛精了。

不过,我这种容貌级别,在雍正爷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位爷一生阅女无数。此刻的紫禁城里,还有着无数的花容月貌,也同样地如同过江之鲫,满满当当,不可胜数。以我这样的容貌水平,就能对此人造成某种吸引力吗?我表示深深的怀疑。

我一般都尽量不与他的眼神进行直接的信号对接,所谓的含情脉脉,象我曾经对小龙同学那样。

解释一下。不是不想跟这位爷对视,是真的不敢啊,毕竟脖子上的脑袋要紧。有事没事去对视一位皇帝大人的眼睛很好玩吗?除非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眼睛里所表达的各种情绪,万一一不小心让这位爷心头不爽,小命直接报销,是十分有可能的。

眼观鼻、鼻观心,这是做御前伺候最基本的要求。所以我尽量循规蹈矩,通常都直接目视地面。

那么,我会不会偶尔撞进雍正爷的眼神里去呢?当然,每天都有,有时候还非常频繁。就好比刚才他问我话的时候,因为天然的习惯,我总是一不留神就想抬眼去瞧瞧他的脸色。这种时候,他偶尔就会赏我一眼,把我吓得低下头去。

再比方说,从门口端着茶杯进来的时候,他听到声音,会从书桌上抬眼看一下,这种时候我们的目光也可能会相见。不过,他看我和苏公公的时候,多数是和看见家俱一样的表情。一秒之内,他的眼神便离开了。而我们的眼神,也忙着去寻找地毯上的花纹去了。

怎么去形容他的眼神呢?

他的眼睛长得十分俊秀,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清澈的。如今他正当盛年,但似乎没有了年轻人的那种浅浅的清澈感。他的目光非常深邃,如同汪洋大海。让人无法看清,里面到底盛着什么,只给人一种很深很冷的感觉。

有时候我想,这人假造圣旨,夺得皇位,然后如风卷残云一般,以铁血手段将他的一众血亲兄弟,收拾得稀里哗啦。像这样的人,眼神里应该是盛满了狡诈,或者疑虑吧?

但他没有,他就是这样一双如深潭般幽静的眼睛,叫人不敢对视。

如果我也要给他上折子、请示汇报的话,估计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任何不轨的心思都会被一眼看穿,无所遁形吧。幸好,我没有那样的机会去体验一番。

说起奏折,我还干过一件很愚蠢的事。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那就是,我经常很想亲眼去看看此人的朱批。我想看看他写的那些,“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恼也从你,朕从来不会心口相异”,对他的臣子那样深情的告白。

那些话,总是让我觉得好笑又向往。我总觉得,一个皇帝,能够如此情意绵绵地对底下的臣工写出那样的话,让几百年后的人们都觉得新奇有趣,这种感觉实在是十分迷人。

不过有一天,我却因为这种十分迷人的想法,差点掉了脑袋。

那天,我趁着他午睡,溜到他的书桌前。我装作在打扫桌面,偷偷地将他的奏折翻开来看。

正看得起劲呢,忽然,从门口蹬蹬蹬地冲进来几个御前侍卫,将我围做一团。

我吓得手一抖,那几本奏折啪嗒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赶紧跪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雍正爷大踏步走了过来。顷刻之间,我感觉一大片阴影向我压迫而来。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种覆巢灭顶的危机,心怦怦直跳。

他走到我的面前,顿住脚步,威严地说,

“瓜尔佳.成诺,你在找什么?”

“我,我。。。”我嗫嚅道。

突然想起来,自称不对,我连忙改口,

“奴才只是看万岁爷的字写得好看,想看一看。。。”

我越说声音越小,心如擂鼓。

完了完了,我会不会被他下令打上一百大棍啊?不会叫人把我直接打死吧?

那一刻,我头上的冷汗刷地一声就下来了。我突然联想到了他们家老爷子对他的评价----性格乖张,喜怒无定!

“编得不错。接着编。”

他拾起地上的奏折,一边翻看,一边冷笑。

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里那种冷冷的嘲讽。我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瓜尔佳.成诺,你该怎么办?我拼命地深呼吸,想要保持冷静。

但是,在胸口心跳的一片轰鸣声中,实在是冷静不下来啊怎么办?一瞬间我浑身发热,心慌手抖。这种感觉,比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住的感觉,还要糟糕一百倍!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抖抖霍霍地说了下去,

“奴才听人说,圣祖万岁爷的朱批里经常写,朕知道了。所以,奴才就想看看,万岁爷如今还写不写朕知道了这样的话。”

我也管不了这种事是不是该我这个小侍女关心的,这么说又合不合情理,只能想到什么就扯什么。

“那女官指望,朕会写些什么?”他平平淡淡地问。

“比方写,哎呀,朕今天可真高兴!朕看了你的奏折,发现只有你才最明白朕的心!诸如此类的话”。

我昏头昏脑,真的是在情绪快要崩溃的情况下,信口胡诌。

在静默的状态下,等待一位皇帝大人发火降罪的感觉,实在是太难捱了。我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

最后我发现,好像并没有等来雍正爷进一步的咆哮。

我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公公,他默默的朝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赶紧又低下头去,作出认罪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皇帝大人朝我大喝一声,“还不快给朕滚出去!”

我闻言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顺着墙根一溜烟地跑了。

苏公公自那以后,对我是愈发地另眼相看。他总是玩笑着说,阿诺姑娘啊,将来一定是要做娘娘的。他说,“你看,阿诺你讲话都敢用万岁爷的自称呢。你就是借咱家一百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在万岁爷面前,口称他老人家的自称啊。”

我后来回想起来,我好像确实是说了“朕”要如何如何?

但是天地良心,那只是引用啊好不好!

“就算是引用,那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胆量啊。”

苏公公还是坚持着要这么佩服我。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的脑袋里是哪根经搭错了,怎么会那么口无遮挡,把“朕要如何如何”这种话也讲出来?然而事实情况是,我好像确实是这么说了。

可是为什么,雍正爷听了却并无所谓,没有降罪于我呢?

难道说,他心里对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有吗?还是没有?这种猜测,让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晃悠。

有时候,想到苏公公的话,我会觉得有一点甜蜜。

当然,不是指要做娘娘的话。开玩笑,把自己锁在一个人造的笼子里,从早盼到晚,从春盼到秋,就只为了帝王片刻的垂青?之所以觉得甜蜜,自然是因为这句话暗示着,雍正爷可能确实对我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这种猜测,让我多多少少有点儿小小的自得和开心。

可是,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到底是不是基于事实呢?我又常常感到疑惑。

我是常常希望,翻看他的奏折都没有被打个半死,肯定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喜欢我啦。但是转眼想到,他气急败坏地朝我大吼,“还不快给朕滚出去!”我又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后来我想想,更可能的原因恐怕是,我的兄长屡立战功,这位爷可能怕打杀了御前女官,会折损我兄长的将威吧。这个原因,听起来确实要有说服力的多了。

说起兄长屡立战功这种事,紫禁城里当然还有另外一位声名远为卓著的美女。

年贵妃。

雍正爷对年贵妃几乎达到专宠的地步。也许部分是因为,年贵妃的那位比我的兄长要厉害得多的兄长吧。不过,更有可能的还是,据说年贵妃是难能一见的美人,堪称艳绝后宫。而且据说她的品性十分温柔敦厚,多年来深得雍正爷的欢心。

所以苏公公的娘娘一说,也让我感到烦恼。我其实不愿意雍正爷知晓,我心里对他的这一点小小的觊觎。我不愿意我在这里的人生,被我活成一个笑料,抑或是一场悲剧。

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是对我来说,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人们又说,郎心似铁。多情总被无情恼。

由于这些七上八下的猜测,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有点儿闷闷不乐。

是的,在心里偷偷的喜欢一个人,有多少甜蜜,就会有多少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