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好了!武曲星君打碎了玉帝赐的绝情盏!”
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趴在冰凉坚硬的云石上的武灵灵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周围稀稀拉拉地围了一群面孔,都朝着她指指点点。
武灵灵坐起身来,看着地上碎成几片的琉璃绝情盏,抚了抚额头,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起昨日的情景。
昨日,她好像是过来给司命送御赐琼浆的……
“嗬,司命星君不去参加玉帝的群仙宴,原来是躲在这里逍遥呢!”她看着桃花树下独坐的司命星君,一脸嘲讽。
“武曲星君有事吗,本星君今天没空和你斗嘴。”司命眼看前方,手里握着一小壶桃花醉,冷冷地说。
“玉帝赐你的!”武灵灵把手里的一盏玉壶往前一推,玉壶朝着司命星君飞了过去。
她这一推暗自带上了几分仙力,想把司命弄个措手不及。
司命星君看也不看,伸手就把玉壶轻而易举地接在手里,面容依旧冷淡:“谢了!”
“我说,”武灵灵锦袍一敛,右脚往身边的一块云石上一踏,身形颇为帅气,“你不会是怕自己酒量不行在群仙宴上出丑才不敢去的吧?”
“在我看来,酒量不行不会出丑,反倒是粗鲁莽撞的武夫喝多了容易出丑。”司命说着,从桃花树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落在长袍上的桃花花瓣,起身欲走。
武灵灵被他的话语刺了一下。在他司命眼里,天下武者全是粗鲁莽撞的武夫,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站住!”她一个闪身到了司命面前,“这就想溜?上次的账还没算清呢!今天不分出个高下,本星君就不回北极宫!”
司命一脸无奈,蹙眉往一边绕行,武灵灵却一伸胳膊,死死地拦住了他的路。
他索性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她,片刻之后开口说道:“若你非要比,今天就用玉帝赐的酒一分高下。不过我有言在先,若是你输了,以后不要出现在本星君面前。”
“好!就这么定了!”武灵灵眼里一亮。拼酒,她一个武曲星会拼不过一个成天写命簿的司命?
司命并不多言,面无表情地往身后的凉亭走去:“来吧。”
……
武灵灵记得两人在桃花树下拼酒拼得昏天黑地,直到她醉眼迷离地一抬头,发现司命看自己的目光竟有些异样的灼热。
她心里一惊,连连后退,只听“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她撞倒在地上。
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武灵灵从云石上坐直了身子,感觉全身上下都燥热异常,身体像是被撕扯过一般,疲惫感仍旧在体内蔓延,一个人的喃喃低语若有似无,似是情话一般……
“武曲星君!”玉帝身边的一个仙使缓缓飘来,高亢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玉帝召你即刻去大殿!”
“是!”武灵灵顾不了回忆,立即站起身来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服,跟着仙使飞往凌霄殿。
一路上,身后的窃窃私语声不断:
“看这情况,武曲星君和司命星君又掐起来了?”
“应该是吧。不过这次武曲星君可惹大麻烦了,把玉帝赐给司命星君的绝情盏打碎了!”
“啊?那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武灵灵跟着仙使踏入凌霄宝殿,一进殿她就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重,玉阶下的众仙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
一抬头,玉阶下面站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武灵灵愣了一下,他怎么先来了?
难道是恶人先告状?
武灵灵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剌剌地站到了司命的旁边。
“武曲星君,你可知罪?”宝座上的玉帝看着这两人,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
昨天的群仙宴司命星君告假未来,他觉得这是几百年来吃得最安生的一顿宴席了,没想到事后还是出了幺蛾子!
这两人什么时候可以不给他添乱?
“下仙……不慎打碎了绝情盏,请玉帝责罚。”武灵灵一拱手乖乖低头认罪。
“启禀玉帝,绝情盏是我不慎失手打碎的。”司命的声音低沉恭敬,却又带着一股天然的清冷淡漠。
武灵灵心里一惊,连忙看向司命星君。这家伙不是来恶人先告状的,居然还说自己打碎了绝情盏?
看他一脸清明的样子不像是宿醉未醒啊!
“绝情盏究竟是谁打碎的,朕自有论断。”玉帝缓缓说道,“来啊,前情镜!”
前情镜是月老的仙物,能记录凡人和天界小仙的过往,但是上仙位和神位是记录不到的。
因为观看前情镜需要消耗极大仙力,是以天界的人除非迫不得已,也不会使用此镜。
“咳,嗯……嗯!”月老突然奇怪地清了一下嗓子。
众仙都转头看向月老,玉帝的目光也投了过去。
月老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启……启禀玉帝,下仙有些不适……”
玉帝微微一怔,轻咳了一声说:“那就不需要前情镜了,武曲星身上全是绝情盏碎裂后溢出的仙气,绝情盏碎片上定格的也是你的面容,你可认罪?”
未等武灵灵张口,旁边的司命再次躬身禀道:“启禀玉帝,绝情盏是在我天府宫碎的,是我看护不力,和别人无关。”
玉帝转头看向他,眼里露出一丝审视。
武灵灵听了他的话眉头微蹙。司命虽然是在担责,然而他口中一声“别人”却是将她推向了千里之外,冷漠无比。
“司命!”玉帝左边阶下坐着的一位长须冷面的上仙开了口,语气中的冰寒让殿上众仙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武灵灵抬头看了看他,这位身穿白衣、袖口上带有银灰色绲边的是南极长生大帝,管辖着以司命为首的南斗六星君。数千年来,这位南帝一直同自己所属的北斗七星君不睦,刚才司命一力往自己身上揽责,他自然极其不满。
“陛下,”南帝肃然道,“武灵灵身居武曲星君之位,醉酒无状,打碎神物,按照天条,当打入天牢,受天雷地火之刑!”
“陛下、南帝,司命愿一同受罚。”司命将长袍轻轻一撩,跪了下去。
武灵灵转头看着司命跪在地上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眉毛一挑,一向对南帝言听计从的他,竟敢在凌霄宝殿上公然违抗?
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纵身往前飞去,直至玉阶之下,双膝一跪,双臂一伸,眼神无比沉着淡定:“陛下,我愿入天牢,绑了我吧。”
2.
凌霄宝殿的后殿,玉帝坐在宝座上,一脸余怒未消。
月老恭敬地走了进来,躬身下拜,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长胡子,身子猛地一歪,疼得龇牙咧嘴,逗得一旁侍奉的仙子们咯咯轻笑。
玉帝看了他一眼:“月老,方才在殿上你不让朕用前情镜,是何用意?”
月老连忙躬身又拜:“陛下恕罪,实在是有些隐情不便在大殿上展示啊!”
“是何隐情?”
月老看了看左右的仙子,玉帝会意,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看到殿中无人后,月老才从怀里拿出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手掌在镜面上一挥,镜子上发出一道耀目的光芒。
玉帝拿过银镜来一看,镜中的桃花树下坐着一男一女,皆身着仙衣,男子清眉冷目,女子灵秀干净,两人脸上都有几分醉意。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仿佛不胜酒力,头一歪,搭在了男子的肩膀上。男子侧头,眼睛里慢慢露出一丝心疼,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抬起女子小巧的下巴,喃喃唤了一声:“开阳……”便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上去……
玉帝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镜子抖落,又咳嗽一声,定了定神,才继续往下看。
镜子里的男子正是司命,而开阳,是武灵灵的真名,武曲星只不过是她执掌的职位而已。
天界仙人平日里都以仙职相称,而他们的真名只有亲近之人才知晓。
武灵灵初时并未反抗,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猛地清醒过来。她一把把司命推开,身体向后跃起,“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架子上,架上立着的绝情盏被她猛然爆发的仙力一冲,飞向旁边的云石,应声而碎。
看到这里,玉帝的面容勃然变色,把银镜往月老怀里一扔,怒道:“这两人成何体统!简直是……简直是气煞朕也!”
月老暗自心惊,这才哪儿到哪儿,玉帝就已经龙颜大怒,若是看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准要动用天条了。
他赶紧把前情镜揣到怀里,躬身再拜道:“司命星君和武曲星君在仙界任职一向勤勉,是陛下的得力干将,陛下素日又看重两位星君,一定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公之于众。”
玉帝的手攥紧了玉座扶手:“朕已经忍他们许久了,若不惩戒,他们还能干出更加出格的事来!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出格的事情已经干了……月老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躬身说道:“陛下明鉴,武曲星君素来行事有些偏执,缺乏情之历练,不如趁此机会将她罚下界去历情,几世之后回归仙位,为人处事上或许能圆通不少。”
“凡间历练自然是好,只是武曲星君一向没心没肺,如何才能让她真正领悟到这七情六欲的真味?”
月老说:“小仙听闻凡间有一物,名曰泪,有清泪和浊泪之分,每人的一生中只有一滴清泪,只有被命定之人打动的时候才会流出,若是武曲星君最终能得另一人的清泪,就算是历情成功了。”
玉帝沉吟道:“既然这样,那就命司命即刻给武曲星君写四道命格,若是武曲星君四世内无法得到命定之人的清泪,就给她剔去仙骨,打入轮回,不得再返回仙界!”
“陛下!”月老赔笑道,“司命星君和武曲星君素来不和,若是司命星君下手过重,那武曲星君恐怕……”
“那就让司命只写命格的开头,个中情节由武曲星君自行历练,最终能不能得到清泪,就看她的道行了!”
“是!”月老听了躬身领命而去。
出了凌霄殿的大门,月老立即吩咐他身边的小仙童:“赶紧先去司命星君那里传旨,传完了再去天牢给武曲星君传旨。”
小仙童听了一愣:“仙人,下界之人是武曲星君,为什么不先去她那里?”
月老一拐杖打到他后脑勺上:“你个傻瓜,武曲星君在天牢又跑不了,先让司命星君接了旨,南帝再有意见也翻不了盘了!”
“是是!”仙童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赶紧传旨去了。
旨意传到以后,刚在天牢关了一天的武灵灵猛地抬起头:“这算什么惩罚?”
她起身冲出天牢大门,她要去找玉帝!
玉帝正在宝座上处理奏折,突然一个身影猛地撞向他的玉案。
“什么人?”玉帝惊喝一声。
武灵灵一把抓住玉帝的仙袍下摆,一脸迷惑:“陛下,你给我施天雷地火之刑我也毫无怨言,为什么要罚我下界历什么情?”
玉帝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朕的旨意你没明白?”
武灵灵摇了摇头:“下仙不明白。”
玉帝牙关暗咬,压低了声音说:“若不让你懂得些人情世故,你和司命能把这仙界给朕掀翻过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遵照旨意,速速下凡!”玉帝说着把仙袍从武灵灵手里嫌弃地抽出来,愤愤地一甩袍袖,“退下!”
武灵灵见找玉帝求情不成,只得出了凌霄宝殿往东南方飞去,不久就到了一处仙池,入口处矗立着一个大牌坊,上写着几个大字“阳明宫”。
这是北斗七星君首位——贪狼星君的仙宫。
她进入牌坊,直奔仙池正中间的一个无角亭。
亭子里六人或坐或站,都蹙眉沉思,愁容不展,看到武灵灵飞来,几人同时站起来,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站在正中央的身材高大、面容英朗的仙人正是老大贪狼星君,他大步走到武灵灵面前问道:“六妹,无事了?”
武灵灵欲言又止:“大哥,我……”
这时旁边年轻气盛的破军星君一拍桌子站起来:“是不是那个司命又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我找他去!”
“哎!老七,坐下!”
说话的是位圆脸胖身材的和善仙人,他是北斗星君第三位禄存星君,他按住破军,声音温和道:“先让武曲把事说清楚。”
武灵灵这才一脸无奈地把玉帝的旨意说了出来。
众人听了都很惊讶,站在一旁瘦长脸的巨门星君沉吟道:“大哥,我听这旨意,不像是玉帝的主意。”
“管他是谁的主意,”容貌俊美的廉贞星君看着武曲邪魅一笑,“咱们六妹可是要下界历情了!”
“可是玉帝说了,要是她不能得到那个什么泪,就不能回仙界了!”破军急急地说。
贪狼星君沉吟道:“六妹虽然性子火暴了些,但是个真性情的人,未必就不能成功。我只怕那个司命星君从中作梗,写下一些难以实现的命格,这就有些棘手了……”
破军又站了起来:“所以我说,咱们先下手为强,去南帝那里讨个说法,让这个司命老老实实写几段好命格不就完了……”
“不行!”武灵灵突然站起来,“这件事情已经让玉帝动怒了,我不能再给大家惹麻烦。大哥,你们先不要管了,我亲自去找司命。”
说着,她将袍袖一敛,大步走出了亭子。
3.
南斗天府宫内,司命正在桌案上写着命格,忽听仙童禀报,月老仙师来访。
司命微一点头,月老走进来的时候,他仍旧挥笔不停,眼神专注,仿佛陷入了笔下那道命格之内。
月老轻轻咳嗽了一声,自己找了座坐下,问道:“司命星君打算如何写这四道命格?”
司命头也不抬:“遵照玉帝旨意,若真想达到历情的目的,必须设立重重阻碍。世间的情,最难跨越的无非是身份、地位和认知上的沟壑,我只须从这几处入手即可。”
月老听了一笑:“果然是一支笔写尽人间事的司命星君,不过在小仙看来,有些事却不全如司命所说。”
司命手中的笔一停:“仙师何意?”
“星君写命格自然是信手拈来,但人间姻缘却是我来掌管。武曲星君性子灵动,要真想打动命定之人,恐怕司命星君写的那些阻碍也没有太大用处。”月老摸了摸长须,观察着司命的神色,继续说,“情之历练,在于心性,除了四道命格,还需要有一个心性坚定之人来做这命定之人才行。”
司命星君低头看着写下的命格,仿佛陷入沉思。
“司命!”殿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暴喝。
“哎哎哎!武曲星君,您不能进去……”
天府宫的仙童跟在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后面冲进来,看着桌案后面蹙眉不语的司命星君,吓得战战兢兢。
“月老也在啊?”武灵灵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接着扬头看向面沉如霜的司命,“我告诉你啊,我可是有洁癖的,渣男什么的你最好别写,否则我告你公报私仇。还有,那个命定之人最好生得好看一点,否则的话,本星君回来不会放过你……”
“啪”的一声,一个浅绿色簿子迎面飞来,武灵灵侧身一闪,把簿子接在手里,低头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武曲星凡间命格。
“命格写好了,你可以准备下界了。”司命星君在笔洗里洗了一下笔,挂在笔架上。
“这就……写好了?”武灵灵低头看着命簿,一时难以相信,“你没有给我下绊子吧?”
未等司命回答,一旁的月老突然站起来说:“两位继续讨论,小仙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站起来往殿门处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哎哟”了一声,脚下一绊摔在地上,一根红色的绳子从他手心里飞了出去。
只听“嗖嗖”两声,红绳以极快的速度缠到武灵灵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缠在了司命手上。
两人一脸震惊,同时转头看向月老:“这是什么?”
月老连忙爬起来,一脸歉意:“这是小仙的姻缘绳,刚才我一摔它就飞出去了,实在不好意思!”
“啊?”武灵灵大惊,“你这红绳不是用来牵姻缘的吗,怎么让它到处乱飞?”
“是啊,小仙也奇怪,这红绳还从来没这么自作主张过……”月老急得挠了挠下巴。
司命一脸怒色,厉声道:“快解开!”
月老赶紧答应着,想要施法收回红绳,动了动手后却面露难色:“这红绳……收不回来啊!”
“砰”的一声,武灵灵一掌拍在正前方的桌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月老一惊,忙赔笑道:“两位莫急,这红绳也不是不能解开,只需要两位星君用自己的一滴血加上法力,将红绳割断即可。”
司命和武灵灵听了,便都凝了法力,待指尖出现了鲜血后转指向下,往各自手腕上的红绳割去。
指尖触到红绳的时候,司命突然停了手,他转头看向武灵灵,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腕上的红绳,法力一施,整根红绳瞬间隐去。
司命的心骤然一缩,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心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看着手腕,一时间有些怔然。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跟着红绳一同消失了。
“这样就好了,小仙告退!”月老将红绳一收,对两人笑了笑,转身飞出了天府宫的大殿。
快到姻缘殿的时候,月老展开手心看着里面凝出的一滴鲜血,摸着胡须自语:“星君莫怪,只有用你们中一人的血才能暂时封住前情镜,不被别人看到。”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啊,真是不知道克制……”
这边天府宫里,武灵灵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恢复了如常的表情,问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在命格里给我下绊子?”
“没有。”司命掩饰住心底莫名的怅然,不动声色道,“不过按照玉帝的旨意,这命格你不能看,要等每一世下界前,由传命官念与你方可知晓。”
“好!”武灵灵把命簿收起来,“信你一次。”
走到门口,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司命星君:“那天在凌霄宝殿上……谢了啊。”
司命星君微微一怔,这个女人居然会跟他道谢?
他掩饰住内心的几分波动,目光继续盯在手中的书页上。
等武灵灵大步离开了殿宇,他才轻嗤一声:“不给你下绊子……才怪。”
4.
武灵灵就要下界了,临行前她去了一趟月老的姻缘殿。
彼时月老正坐在相思树下打盹,武灵灵走到他面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月老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一看是武灵灵,连忙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问:“武曲星君这会儿来找小仙有什么事?”
武灵灵盘腿在相思树下一坐,看着天上一轮大大的圆月,漫不经心道:“我来求月老指点一二啊!”
“指点……哦,对!”月老一拍大腿,朝着姻缘殿门口也在打瞌睡的仙童招呼道,“烟雾,别睡了!给武曲星君上一坛桃花醉来!”
名叫烟雾的童子被叫醒了,连忙站起身往内殿跑去。
不一会儿,他捧着一坛酒回来了,双手奉上。
武灵灵摆摆手:“我可不敢喝了!”
月老眯眼一笑:“放心,我这酒喝不醉的。”
“酒怎么可能喝不醉?”武灵灵“嘁”了一声。
“武曲星君,我这桃花醉司命星君天天喝,你见他醉过?”月老得意地一笑。
武灵灵冷笑一声:“那天我给司命送御赐琼浆之前,他就在喝你这个桃花醉,和我拼酒还不是醉得一塌糊涂?”
月老一惊:“你是说你们醉酒那夜,司命星君先喝了我的桃花醉,又喝了御赐琼浆?”
“对啊!”
“怪不得……”月老喃喃道。
“怪不得什么?”武灵灵一脸不解。
“啊?没有没有……”月老赶紧掩饰道,“小仙是说,我这桃花醉有个特点,心中无情之人,怎么喝也不醉,若是动了情,可就不一样喽!”
他压下另一句话没说出来,这桃花醉和御赐琼浆相冲,掺着喝就会……催情。
但天界仙人们修行千年,法力高深,再厉害的酒也不能随便催动他们的情意,除非本就动了情。
“照你这么说,动不动情还能用这酒来试验?”武灵灵有些将信将疑。
“那是自然!”月老掩饰着脸上的不自在给武灵灵倒了一杯。
武灵灵看着酒杯里晶莹的液体,一时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对了,武曲星君找小仙是要求得一些姻缘之术吧?”月老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笑着说道,“小仙正好闲来无事,不如给星君讲解一二?若是能助星君一臂之力,实为小仙荣幸。”
“好,月老请讲。”武灵灵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月老说。
“姻缘之术有很多种,比如欲擒故纵之术,先抑后扬之术……”
一个时辰过去了。
“星君,星君?”月老俯身看着呼呼大睡的武灵灵,低声唤道,“星君你醒醒啊!”
“啊?怎么了?怎么了?”武灵灵猛一起身,险些把月老撞倒在地。
月老摸着鼻子唉声叹气:“可能小仙讲得太枯燥了些,看来这些东西还是要靠星君亲自体会,只靠纸上谈兵是不行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来,打开瓶塞,一条半透明的白色小虫飞了出来,他用仙力一推,小虫子径直往武灵灵的耳朵飞去。
“什么东西?”武灵灵在虫子入耳的时候一把将它捏住,放在眼前细看。
“呵呵,星君不必紧张。”月老笑着说,“这是传音虫,星君下界之后若是遇到什么姻缘上的问题,可以通过传音虫来和小仙探讨。它跟了小仙很多年了,一些简单的问题也可以直接为星君解惑。”
武灵灵大喜,连忙谢了月老,将传音虫放进耳朵里,又跟月老讨了一瓶桃花醉,刚要走出姻缘殿,听到月老在后面声音低低地交代:“星君到了凡间之后,小心南帝。”
下凡前夜,北斗七星君准备好了一场小型仙宴,给武灵灵送行。
看着武灵灵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贪狼星君知她心里郁闷,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六妹,我们已经向玉帝请命,你每历一世后都可以回天界休养一天。你在凡间的时候,我们几个也会暗中守护你的安全,你大可放心前往。”
武灵灵喝得有些醉了,点点头,舌头有些打结:“谢……谢谢大哥……”
老四文曲星君端着酒杯走过来,拉着她事无巨细地嘱咐了很久,直到武灵灵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响。
武灵灵赶紧睁开了眼,原来是老七破军星君猛地一拍桌子。
“老七你干什么?”文曲星君大怒,“没见我正在叮嘱六妹吗?”
破军星君大叫道:“四哥你太啰唆了,这都一个时辰了,凡间的规矩她下去自然就会了!叫我说,我们还不如把司命抓过来,亲自问问他究竟写了什么命格,好让六妹有个心理准备!你们要是不愿去,我自己去!”
“老七!”贪狼星君脸色一沉,朝其他几位星君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站起身来就用缚仙索把破军绑在柱子上,然后闷头继续喝酒。
老二巨门星君向来心思缜密,他握着酒杯沉吟道:“当日在大殿上那月老神色有异,我猜测六妹下凡这件事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但他又亲自给六妹指点姻缘术,还送传音虫,你们说,这月老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星君,月老葫芦里只有酒,不卖药……”一个怯懦的声音从武灵灵的耳中传来。
巨门眉头一皱:“谁在说话?”
武灵灵一歪头,一条小虫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二哥,这是月老送我的传音虫,叫小凡。”
巨门一蹙眉,一把捏起小白虫子放到眼前,眼睛一眯说道:“原来这就是传音虫。说!月下老儿究竟在搞什么鬼?”
“星君饶了我吧,我就是一条灵虫,什么都不知道啊!”白色小虫子在巨门的手里扭动挣扎,连连求饶。
巨门将它往桌上一扔,威胁道:“以后我们几个谈论的任何事,你要是敢透露出去半点,有如此盏!”
说着,他将手里的酒盏一捏,“啪”的一声,酒盏碎成齑粉。
小白虫子吓得全身变成了绿色:“不……不不……不敢,我绝不敢泄露半句……”
“二哥,别吓唬它了,我到了凡间还要指望它呢。”武灵灵把噤若寒蝉的小虫子重新放回耳朵里,端起酒杯来,“诸位哥哥弟弟,武曲一定不负众望,争取早日得到命定之人的清泪,回来再和兄弟们豪饮三百杯!”
下凡的时辰快到了,武灵灵独自一人来到了下凡谷谷口。
等了好一会儿,传命官福新才慢慢悠悠地来到。武灵灵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银灰色的仙官服,脸庞瘦削,皮肤白嫩,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
“星君好早啊!”福新语气随意地朝她伸出了手,“命簿呢?”
武灵灵没理会他脸上不屑的表情,只把命簿拿出来递给他。
守下凡谷谷口的人仙职很低,却最势利,面对武灵灵这样被贬下凡的,他们通常都会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武灵灵也不欲和他计较,后面她每一世下界前,都会由他来宣读命簿。
福新把命簿拿在手里看了看,另一只手朝空中一伸,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出现在他手心里,他将钥匙在命簿上一点,命簿随即打开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兹有武曲星君武灵灵被罚下界历情,第一世。”
武灵灵竖起耳朵听着,却见福新的目光从命簿上方朝她射过来,嘿嘿一笑说道:“武曲星君,想听下面的内容吗?咱们这下凡谷谷口的规矩你该是知道的吧?”
武灵灵立即明白他在索要好处,当下大怒道:“福新,你一个字未念就说出这样的话,不怕我回来后到玉帝面前告你?”
福新听了恨恨地说道:“你莫要太嚣张。”说完,他使劲抖了抖命簿的第一页,念了起来,“武灵灵投胎匪帮女山主,命定之人乃山下蒿家庄医师白思明。”
武灵灵一愣,这是让她上演压寨夫君大王妻的戏码?杀人如麻的土匪帮大姐大要去打动一位仁心仁德、治病救人的医师,司命果然没盼着她回来。
她冷笑一声,只听福新在旁边又说道:“星君,想不想知道你那命定之人的身世来历和脾性?只要把你这玉佩留下……”
“你乱动什么?”武灵灵一推福新的胳膊,福新身体往后倒退了几步,险些滑下下凡谷的边缘,吓得脸都白了。
“好!既然你这么不识相,那就祝你历劫顺利了!”福新猛一挥手,谷口大门轰然洞开,一股极强的劲风袭来,武灵灵身子晃了一下。
身后似乎有人在推她,转头一看,正是低头做拱地状的福新想把她推入谷中。
武灵灵冷笑一声,也不再顾及他的身份,飞起一脚把福新踢了出去,自己纵身一跃,跳入了茫茫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