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代注恒来说，学校领导中最熟悉的人莫过曹休言，其次就要算房瑞冬和刘正明了。曹休言和刘正明是他的老师，他一周来向他们学习了很多。房瑞冬是学校分管教育的副校长，且可能是学校最不喜欢代注恒的人，因此代注恒时刻都关注着这个人，而这个房副校长也时刻都盯着代注恒。
李华强是个敦实厚道的人，代注恒在短暂的几次接触中对李华强非常敬仰。
声音低沉，略带嘶哑的李华强的声音响起。
“目前，办公室中共有10人对你进行了评价，坚定支持你的人有两人，坚决反对你或者你这种风格的有两人，觉得你的风格不适应我们学校但还是会取得相应成绩的有三人，觉得你的风格很有价值却未必实用的有三人。至于两位组长，一位觉得你一定会拿出优异成绩，一位觉得你很大可能拿不出好成绩。所以，目前对你的评价可以说是6对6，好评和差评各占一半。”
卢校长的话音接着李华强刚结束的话音响了起来。
“好吧，今天就这样，你们都先下去吧。小代和老曹，你两个留一下。”
等到大家都先后离开了办公室，卢校长示意代注恒到办公桌近前去坐。
“学校很少遇到你这样的情况，以前学校绝大多数时候做什么评估和评价都是一面倒的趋势，不是绝对好就是绝对不好。包括对你们这些新来的教师的评价，现在评了11个人，不是绝对好的，就是绝对不好的。你们这批新来的包括暂时借调和临聘人员一共17人，有些老师的工作量不大，看起来人是来多了。可是我们是在为学校的进一步发展储备人才资源。”
卢长明喝口茶水继续说：“以前我们的老师工作量非常大，几乎没有时间学习和研究，都是在实践中去摸着石头自己闯，闯对了我们就奖励，闯得不好我们就想办法请他们走人。学校一直希望有一套新教师培养或者说人才培养的机制来源源不断地为学校培养可用之才。可是以前学校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资源储备，所以做起来汤汤水水，不爽脆，不系统。现在终于开始有了相对比较完善的培养和评价机制。”
代注恒听得云里雾里，有点不知卢校长说这些话的意思。
卢校长又拿起烟给曹主任和代注恒都各递了一支，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你们这些大学生，新时代的大学生一定内心中不服气。觉得我们这些老头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不理解你们，不理解你们学习的什么先进教学理念，先进教学思想。骨子里，你们是很瞧不起人，很自负的。”
“我……”
卢校长打断代注恒的话，温和的语气说：“听我讲完嘛。我又不是真的老虎，当老虎有什么好，不是被英雄打就是被狐狸狐假虎威。你也不要怕，凡事都有道理可讲，我讲完了会给你时间让你讲的。”
代注恒实在很难明白所谓狐假虎威是什么意思，而卢长明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只好“哦”了一声。
“你们有值得骄傲的本钱，你们是天之骄子，你们确实在大学里学习了很多很多先进的东西。这是我们这些老油条欠缺的，或者说不如你们的地方。可是，凡事不仅仅有理想，我们天天说实现四化，实现共产主义，可是这些目标是远大目标，不是一年两年三年通过努力喊就能实现的，要一步一步来，要按规律办事，循序渐进才行得通。”
“我们学校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哲学里讲的客观实际，那么我们就应该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对。理想教育好不好，好，要不要，要，什么时候讲，什么时候要？我们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学校现在的学生资源不是很理想，不如那些名牌学校。我们还不足以招收到那些全县甚至全市最优秀的学生。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学校还是从一定的范围中挑选了一下才招到学校来的。有一定基础，有一定能力，但是应该说还是以生存需要为主。不但学校需要生存，学生最需要的也是生存的技能和能力。学校怎样生存，高考出成绩，学年期末考试出成绩。学生怎样生存，愿意读大学的我们尽力帮助他们拿分进大学。这个时候光讲人生理想，光讲民主公平，是不是有点早？”
代注恒渐渐地听出了卢校长的意思，开始轻微的点起头来。
“你可以下来问一问，你上课的班级，他们有几人除了认识了你以外，根本不知道你讲了些什么？你是在推销自己还是在推销知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主体？你的课到底是政治课，还是代注恒课？你讲课的内容有多少是考试需要的内容，你讲课的内容有多少是他们能够理解的？或者说，有多少是他们这个时候必须理解的？农村子弟跟城市子弟不一样，农村子弟比城市子弟更加现实，更加需要面对的不是理想目标而是实力，是建立理想目标的实力和生存的实际。”
代注恒虽然就坐在吊扇下方，汗水却越来越多，心里越来越惶恐。自己是不是真的好高骛远，自己是不是真的百无一用。
卢校长的话如同雷击一样深深的打击在代注恒的心房上，刺激着他的心脏猛烈的加速跳动起来。
卢校长给曹休言一个眼神，曹休言会心，开口道：“你的教育思想和教学风格不见得是错误的，我的看法是，它们都很先进，可是你必须明白的一个问题是，当一个人处于饥饿的时候，他最需要什么？你给他一本马克思选集，给他一个高级名牌的手机，不可否认，马克思选集是非常科学非常先进的精神食粮，手机是很有用的工具，可是如果要解决他的饥饿，选集和手机都没有一块不起眼的饼干和方便面有价值，有实际意义。”
见到卢长明没有什么不悦和反对的意思，加上房瑞冬低头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曹休言接着说：“当然我们的意思不是说不需要对学生进行德育工作，进行感恩教育，进行思想道德品质的培养和训练，可是这些都不能以牺牲教育目标的实现，考试任务的完成为代价。你不带课本，不带备课本，不要求学生念书，不要求学生划线，不要求学生背诵，不给学生安排课后作业。这些恐怕都不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务实做法，理想主义很美，可根本治不了饿。”
卢校长再次给两人发了一支烟。把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后，总结式的说：
“小代，你也许从小就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从小就没有在农村学校读过书，对你的教学对象和农村学校的生存方式也不了解，我这里给你一个任务，你在本周之内写一篇关于你就读的田安二中和我们学校的对比的调查报告交给我看看。你必须首先了解你的教学对象，认识你的服务对象，才有可能把工作做好，作为年轻人，你非常不错，但是年轻人最大的问题就是理想重于现实，缺乏经验，容易犯主观主义错误。”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觉得他们需要的就是他们需要的，并不是你觉得优秀的对他们来说就有意义。就这样吧，你也不要有思想负担，快乐教学也没有错，如果又能让大家快乐，又能实现教学任务，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们做不到的，不见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一定做不到。下去吧。哦，多和曹主任沟通，多和安主席沟通，他是我们学校的才子，当年也提倡快乐教学，提倡从精神出发指导实践。而且他们对你非常理解非常支持非常有信心。就这样吧。”
“他们对你非常理解非常支持非常有信心？”难道给自己最大支持的就是这个曹休言和那个安贝伦？曹休言自不必说，代注恒明白这个老大哥对自己的感情和态度，安主席呢？难道坚定支持自己的另一个人会是他？代注恒一边想一边离开校办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曹休言走在他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代注恒离开校办，“曹主任，我……”
“别怕，你和别人不一样，不一样既不代表糟糕，当然也不一定代表优秀。一切需要时间来检验，我们都没进过大学，当年读师范的，没有你们那样的条件去接触尖端的东西。就算其他领导里面也没有师大毕业出来的，基本都是些师专生，听说师大和师专还是有着本质差异的。时代在永不停息的前进，老方法就算管用，也一定会被时代淘汰。我们古代的文明多么发达，到了近代因循守旧还是造成了落后挨打的百年血泪屈辱历史。一切都要向前看，这是真理。”
“也许我太理想主义太脱离实际，有些好高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