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父母之爱

代注恒无意间偷听到父母在凌晨的谈话,于是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尖着耳朵一直听下去,像知道父母最后的底牌是什么,自己的命运是否能够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代注恒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的两个侄儿邓衡和邓经。

不喜欢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明明有“好工作”,非要辞职下海去经商。

在饱经世事的代愈修和邓益蓉心目中,工人和机关干部、医生和教师是最好的职业。商人永远是不学无术、投机倒把、坑蒙拐骗、不务正业的代表。

代愈修的父亲不该做了地主,害的后代死的死废的废,为人民所专政,害的他一辈子难以出人头地展示才华。

代愈修的同学里不乏北大清华、人大复旦、科大浙大的高材生,可当年这些同学的成绩都远不上代愈修。主要是他们拼爹赢得了胜利,他们的爹不是几代农民就是忠诚的工人。代愈修一辈子谨小慎微,深怕行差踏错,因此得到了谨慎谦卑的好名声。终于老了老了,得到了人生中最后的机会。

邓益蓉也是当年学校的高材生,知青近十年,好容易才得到了后来的工作,她对工作的珍惜那是相当于对待生命。她怎能理解侄儿们放弃国企和机关单位下海经商创业的远大理想?

放弃拥有远大前途的国企工作的是邓衡,他本来在父母的人情当中加上自己的能耐在国企中短短几年就成为最年轻的车间主任,前途一片光明。这让他当初放弃高考的错误都在邓益蓉心目中被轻轻抹去。谁知道,就因为和副厂长的矛盾不顾厂长的挽留和另有重用,非要厂长在他和副厂长之间选一个答案,结果最后只好辞职离厂。

放弃机关单位工作的是邓经。他是代注恒舅舅舅妈的最爱,早就为他铺好路,只要不犯错,就算不出彩都能不断得到晋升,成为领导干部。可是他就在别人千辛万苦都得不到的机会到手时突然觉得和自己的“狐朋狗友”相比自己实在过得太委屈了,于是也跳了海。

邓经工作五年就正式成为市级单位的正科级中层干部,就在大家都在为他庆祝时,他却被当年的高中同学的一句话严重伤害了自尊:“别说你现在是个科长,就是个局长,你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吃一顿饭呢!一年的工资还不够我养条狗呢!”这个邓经曾经的小弟倒腾一次衣服去卖,一个月不到就能挣好几万。

更可气的是,这个绰号麻雀的马强高中没读完就出去做生意了,很快就成了让人羡慕的万元户,最初就是靠卖旧衣服起家,在90年代初的时候已经做起了牛肉和山货生意,喝酒时已经身价百来万。

最可气的是,马强当时拉着邓经的肩膀说:“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才不稀罕什么科长局长所长院长呢。二哥你是聪明人,当年又没少照顾我,现在兄弟给你指条明路,现在是经商的大时代,做什么都赚钱,你没看人家温州人,只要有钱赚,什么生意都敢做。做生意呢,胆子要大,要敢想,想到了就做。别像你哥那样的,既然要做生意,就不要书生意气,这不能干,那不能做。没人和钱有仇,现在遍地是钱,就看敢不敢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邓经听说过好像这个家伙找过自己的哥哥邓衡,结果生意没谈成,听说是这家伙想利用哥哥当年在国企的人脉关系搞什么不正当的生意,似乎是倒卖国企从国外进口的一批先进机器设备。

邓经本来就受到哥哥影响,看到哥哥虽然有时愁眉不展,有时事业不顺,可总算是没几年就有车有厂了。心里本来就不安分的时候遇到了马强的火星,邓经内心的世界炸裂了。

两个侄儿目前都在渝阳,听到的消息呢,一时是赚了大钱,一时又听说做生意亏了几百万,欠着高利贷,都躲在姐姐家去避难去了。

这样的侄儿来照顾儿子,邓益蓉怎能放心?

“哎,儿子大了,不听话了。我们只有他一个儿子,怎么会害他,我们是深思熟虑的为他着想,为他的前程都操碎了心,他怎么就是不能理解呢?”代愈修有了点生气的语气。

“老代,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代不同了,他们更加自主,更加自信,他们不是随波逐流的一代人,他们也不是完全屈服了体制的人,他们敢想敢做,他们年轻的时候是自己规划自己的人生,不像我们是必须在既定的道路上被动甚至茫然的前进。”代母是科技人员,又曾经从事过教育工作,因此能够说出这些道理,看到儿子不听话的实质。

“我承认,社会是在不断发展,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每一代人都可以去拼搏。但是明明有更好的平台和更好的基础,能够在起跑线上获得比竞争者更好的位置。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呢,难道一定要自己去拼得头破血流,拼得遍体鳞伤才会后悔,那个时候恐怕很多机会都已经消失了。人生不怕后悔,就怕悔之晚矣。”出生于40年代的代父明显还是不能理解出生于80年代的儿子。

“人生哪有不经历挫折不经历风雨的?我们年轻的时候苦还吃少了吗?还不是走出来了,现在日子越来越好,社会在发展,人也在发展,人的思想当然更要发展。我们的思维方式跟他们这些80后肯定都不一样,不但有代沟,恐怕还有如大洋之隔。我们也不能盲目相信自己,难道我们为他做的安排就一定是最好最适合他的?”

“就是因为我们吃了很多苦,所以才特别不希望他们这一代人再吃这些苦啊。难道我们吃了多少苦,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一代人再吃那些苦,再摔那些跟头?”

“我们吃的苦是被动的根本由不得我们选择,我们的苦和他们的苦一定不一样。我觉得,也许我们觉得是苦对他们来说还未必是苦。”

“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们小恒多吃点苦,这样才能真正的成长?”

“你不觉得我们小恒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吗?小时候他的身体不好,所以他就不断的锻炼身体,慢慢地你看他的体质是不是比很多他的同学都更好了?小时候他的地理不好,后来他就翻破了几十本地图和地理书,现在恐怕没有多少人的地理知识能比他多。”

“你的意思是,小恒是那种必须碰了头,然后才会下决心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你不觉得小恒真的是那种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格吗?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我们那一次能够改变他?”

“那他万一跑到离我们很远的偏远山区去工作,我们到时怎么办,去看他都得坐几天火车,然后转汽车,最后转马车,我们以后还能睡着觉吗?”

“你放心吧,小恒是个很倔强的人,但也很孝顺。我们不希望他去省外读书,他最初不是非要去外省读大学吗,后来我们尊重他,让他自己选择,他不还是选择了留在省内读书。他心中还是有我们的,他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安排,但他自己做主的时候也会想到我们的,一定不会让我们太难受,太伤心,太为难。”

“真的,你这么有信心?”

“知子莫若母嘛。我有信心,我最近在想,他一定是瞒着我们去其他学校面试去了。这个学校很可能不在田安,但应该是在附近的金竹、南章、高宁、酒兴这些地方,而且很可能是在一所农村中学,这所农村中学应该不是太有名,但一定也不会非常差。”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他很小的时候,你还在乡下教书,经常带他到乡下去,而且我们单位也在郊区,所以他从小的认知中并不是完全封闭在城市里的,而带着一定的乡村浪漫主义情结。同时,他看到你通过努力从农村奋斗到城市,就一定也想复制这条路,而且他要证明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要证明他继承了我们优秀的基因,并且读了那么多书,一定会比我们都优秀,让我们为他骄傲。他可以不在乎钱不在乎名,但他在乎自己的存在价值。他希望自己担得起我们家族的复兴大任。我们不是从小就给他灌输我们两个家族在解放前都是有名有影响的大家族吗。他一定是想通过他的努力实现我们家族的复兴。”

“他真有这么大的抱负?”

“你还看不出我们儿子没日没夜的看书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小学开始,他每天晚上都在电视机面前看着新闻联播之前的升国旗仪式,坚持到高三,只要晚上不去学校,他每天都坚持,你见过多少人能这样?何况是个学生孩子。我们儿子的抱负可不会小。你没看过他研究了影响人类历史的100个人物这些书,他自己还整理了什么中国100大科学家、100大军事家、100大文学家诗人、100大名将、100大奸臣、100个成功商人、100个哲学家、100大演艺明星、100大体育明星这些东西吗?”

“哦,你看到过?我到还不知道呢。”

“你以为他在大学里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