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跳上一台挖掘机,然后从另一头跳了下来,落在泥泞的泥土上,黑色皮鞋的部分边缘被溅起的泥土弄脏。
张伟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防止一脚踩进泥土里。他环顾四周,数十上百位头戴头盔的工人都在急匆匆地跑来跑去,他们的雨靴被泥土包裹,泥土被他们踩得四散纷飞。一台台挖掘机分别向各个方向转动,轰隆声在天地间回荡。
张伟蹑手蹑脚地走了一段距离,累得满头大汗。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段距离这么长,却仿佛又那么短。
到达目的地后,张伟用脚在地上试探了一下,找到可以让人站住而不会陷下去的地方,停了下来。
乌云占据了天空的全部地盘,阳光被彻底阻挡在大气层之外,天气阴沉沉的。乌黑如铅的乌云里隐隐有雷声作响,然后忽然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划过空中,照亮了张伟面前的这一栋建筑。
张伟缓缓抬头,从这栋楼的底部看到楼顶。连接他们的是数年时光形成的羁绊,此时拦在他们中间的,是用纸袋围成的隔离带与数十上百为工人。
那深深的羁绊在瞬间就绑住了他,把他拽向时空长河的上游,他面无表情。他看到了一身白色西装的自己,婚礼上新娘和别人跑了的自己,事业无成一无所有的自己,垂头丧气地走进这栋大楼,那天的阳光很灿烂,绿草与红花长得很茂盛。
现在,一个女朋友出国留学的他,一个事业略有起色的他,一个不得不离开家的他依旧垂头丧气地站在这,只是绿草和红花早已不知去向,天空不再有阳光。
“3,2,1,放!”工头经扩音器放大的声音让张伟觉得很刺耳,但这声音随即便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给吞噬。
张伟猛得抬起头,右脚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不料一脚踩进了泥土里,脚脖子以下全部陷了进去。
但是他仿佛完全没发觉,他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幕完全定死了,根本移不开。
巨大的爆炸声仿佛贯穿了天地,一股浓密的烟尘完全吞噬了光线,自大楼底部向上盘旋而起,大楼被那股烟尘给吞噬,很快便只剩下一片废墟。
“耶!”
“太好了!”
“终于把最后一栋拆完了,今天晚上去喝酒庆祝去。”
工人们的欢呼声回荡在天地之中,围绕在那片废墟旁,他们相互拥抱,相互击掌,乌黑的脸上洋溢着笑。
张伟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一滴水划过张伟的脸庞,滴在了张伟颤动的手指,张伟的手指屈伸,然后继续颤动。
低落在张伟颤动的手指上的水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滴滴落下,到后面则若水流奔涌。张伟抬头看天,忍不住闭上了眼,大雨打在脸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太好了,这雨下得太及时了,正好把这灰尘压下去。”又有一个工人高声欢呼,然后和其他的工人一样小跑着找地方避雨去了。工地里数百位工人很快便都走光了,只剩下张伟一人与一台台挖掘机相伴,大雨使得本就泥泞的土地变得更加泥泞。
张伟依旧站在那一动不动,仰着头闭着眼,任凭狂风暴雨的吹打,不停地有水流进他的嘴里。
“这雨水怎么这么咸呢?”张伟低声呢喃。
夕阳红公寓,吕子乔家。
“呼我的天呐,这雨下得可真够大的。”吕子乔用力与狂风对抗,好不容易才把阳台的门关上。
“我看天气预报说还得下两天的大暴雨,你这两天就先呆在家里吧别出去卖小蛋糕了。”陈美嘉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杂志,说道。
“待在家里可以,不过不做生意可不行,咱们现在两个人付四个人的房租,我更得多赚点钱了。”吕子乔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不出去的话我就安心在家经营网店。”
“唉,其实可以到隔壁和张伟跟七爷住一套的,房租也能付的少一些,这样你就能轻松一点了。”陈美嘉有些心疼地看着吕子乔,眼睛里充满了关怀。
“那我倒是宁愿辛苦点。”吕子乔苦笑道,“那个采花大盗,我是不敢和他住一起,你忘了当初在爱情公寓他偷了我的花又差点烧了张伟的房间么?而且张伟这趟去东北帮他打了趟官司,前后找我借了好几次钱,就是帮这个老家伙处理麻烦。”
“要是和他住一起,我觉得损失绝对会大于我们多付的这点房租。”
陈美嘉没有回话,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了。吕子乔看向陈美嘉,他发现陈美嘉此刻正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美嘉,怎么了?”吕子乔感觉心里被锤子敲了一下,他赶快上前来到陈美嘉身边,发现她正在低声啜泣。
“美嘉别哭了,怎么了,有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吕子乔感到很心疼,他伸手将陈美嘉搂入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陈美嘉又哭了一会,然后擦了擦眼泪,说道:“子乔,今天,是爱情公寓拆迁的最后一天,拆的,就是我们住的那一栋。”说完她直接扑进了吕子乔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吕子乔不再说话,他闭上眼,下巴抵在陈美嘉的头上,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眼泪流过他的眼角,滴在陈美嘉的秀发上。
两人哭了很久,哭完后两人的眼睛都红肿了。他们就这么紧紧地抱着对方,就像流浪的孩子抱着自己身边唯一的同伴。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张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子乔,美嘉,在吗?”
吕子乔和陈美嘉这才放开了紧紧拥抱的彼此,陈美嘉坐在沙发上拿纸巾擦拭眼泪,吕子乔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吕子乔被吓了一跳,他忍不住惊叫道:“我靠,张伟,你......”
门外,张伟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头发被水压得死死的,衣服与头发的每一寸都在往下哗哗地流着水,身后是一条用水拖出来的长长的一横。
“子乔,可以借你们家洗澡的地方用一下么?我家那个被七爷弄坏了。”张伟用手在脸上用力一抹,甩出的水落在地上发出声音。
“哦,行的,没问题。”吕子乔被张伟给雷到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张伟这奇异的造型,同时拉着张伟进了他家。
“我靠,张伟他什么情况啊?怎么搞成这样啊?”陈美嘉也被张伟的造型给吓到了,张伟进了卫生间洗澡后,陈美嘉对吕子乔表示了自己的惊讶。
“唉,我都大概猜到了,他肯定是去见公寓最后一面了。”吕子乔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说道。
提到公寓,陈美嘉的情绪立刻低落了下去。她知道,吕子乔口中的公寓自然是指那陪伴了他们十年之久的爱情公寓,而不是这个他们才刚刚搬来几天的夕阳红公寓。
“唉,张伟也真是太不要命了,前几天才刚刚发高烧,现在就敢跑去淋雨。”陈美嘉也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少了一分感伤,多了一分担忧。“要是大力在的话肯定不会允许他这么胡闹的。”
“不,如果大力还在的话会陪着他一起淋雨。”吕子乔说道,“其实我挺同情炮儿的,搬出公寓后,我们其他人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就炮儿还单身一人。现在公寓又拆除,正好是炮儿最伤心的时候,大力又在这个时候远走德国。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他会受不了啊。”
“我们要不要跟大力通个消息啊,大力和张伟就是一对直女直男,上次要不是我提点,大力都还不会开窍。”
“我觉得不用了。”吕子乔说道,“炮儿自尊心太强,不愿意向别人展示他脆弱的一面,哪怕是面对大力他也不愿意。你也知道的,炮儿固执起来连一菲都敢怼。”
吕子乔眼珠转了转,然后说道:“以后我们多把嘉一给他带带吧,这样说不定可以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切,你是自己懒想找张伟帮你带吧。”陈美嘉冷哼了一声,但是脸上挂着微笑,提到自己的女儿她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哎呀,主要还是为了帮他啦。”吕子乔搂住陈美嘉。
“嗯,好吧。”陈美嘉把头靠近吕子乔怀里。“对了,你觉得赵海棠和咖喱酱之间会不会有点意思。”
吕子乔哼笑了一声,说道:“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我觉得有点悬啊。”
“怎么悬了,我就觉得他们之间很有戏,我看情侣可是非常准的。”
“好好好,你看的准。不过就算他们能成的话,中途恐怕也会有不少曲折。”
“啊?”陈美嘉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吕子乔。
“没什么啦,这个说起来挺复杂的,他们都还是孩子。”吕子乔抚摸陈美嘉的头发,“不过仔细想想,咱们公寓里的这几对那一对不是经历了很多的曲折才在一起的,仔细一想曲折最少的反而是大力和张伟。”
“你就放心吧。”陈美嘉站起身来,走向厨房准备做饭,“我有预感,他们一定都会有美好的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