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你给我评评理啊,这条路是公共场合,这个老太婆凭什么私自在这砌墙?”
“诶呀你个糟老头子嘴巴怎么这么破?还不是你这个没素质的话,家里厕所坏了不叫人去修,把那些脏的臭的全排到了我家门前的那条水沟里。张律师你评评理这么做有道理吗?”
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声音洪亮如洪钟的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炮弹一样轰进张伟的双耳。
他们头发皆已花白,密密麻麻的皱纹遍布整张脸,身材干枯而瘦小,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但是说话大起声自带一股无形的压力,把张伟紧紧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是伟大律师事务所开张后的第八天。自从第一天开张以来,张伟就天天业务繁忙,订单不断。从老人因子女相亲问题引发的矛盾,到某户人家水管爆了把他楼下人家家里给淹了,以及老人家为了抢占娱乐场所导致的口角甚至打架推桑,各类社区矛盾调解他几乎是做了个遍。因为事情最后都圆满解决了,加上是免费的调解服务,老人们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是匡扶正义的好律师。
至于真正涉及到法律咨询和打官司等真正与律师有关的事,倒也还是有一件的,如果把第一天免费做了黑凤梨小蛋糕的法律顾问也算进去的话。
总而言之,就是这几天一分钱都没赚到。
张伟靠在椅子上,眼皮在不断地打架,有些昏昏欲睡。两个老人一进来就直接开骂,完全不给他这个调解人一点发挥的机会。中途他几次试图插话,可两位老人完全当他不存在,反而还越骂越响,只有偶尔出现的几句“张律师你评评理”才会让他想起自己是来调解的。
张伟猛得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防止自己真的忍不住睡过去。两位老人的骂声过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丝毫衰退,唯一让张伟欣慰的是他们没有拍桌子,然而这貌似并不重要,他们就算猛拍桌子发出碰碰响估计也会被他们那海啸一样怒骂声给压下去。
“两位,请听我说两句......”张伟弱弱的声音就像飓风之下的一只小船,摇摇欲坠。
“对嘛,张律师你说说,她这样有没有道理!”
“明明就是你不对......”
巨浪打来,张伟这艘小船毫无悬念地给打翻了......
“哇,太心累了,我从未觉得律师是如此难做!”张伟一把躺倒在沙发上,哀嚎声在客厅里回荡。
“不是律师难做,你觉得难做的根本就不是律师干的事啊。”吕子乔走到张伟旁边的沙发做下,拿着一杯水在喝。“我记得社区纠纷调解不应该是居委会的事么?怎么老人们一个个都来找你了?”
“唉,没办法。夕阳红是以老人为主要住户的公寓,居委会的主要成员也都是老人,他们办事就是意思意思,哪里有张律师那么认真。”咖喱酱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张伟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橙汁,自己也拿着一杯在喝。“而且张律师真的太软了,老人随便大声一点他就怂了。”
为了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咖喱酱在不上学的时候就会来到张伟的律所打工,帮他接接客户,收收案子,然后在客人上门的时候斟茶递水,在没客人时负责看店和打扫卫生。
“你还好意思说,每次那帮老人一开始发牢骚你就自个儿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面对疾风。”张伟郁闷地说道,拿起桌上的橙汁一饮而尽。
“炮儿,你这样不行啊。我有留意过,你不是接不到案子,只是你的时间都拿去帮老人调解社区纠纷了,根本没时间去接案子。”吕子乔起身做到张伟身边。“等一年后大力回来了,你总不能用现在这个状态去迎接她吧?”
“哎呀,我也没办法,当初我用废弃仓库当律所的时候就说好了,要力所能及地帮忙进行一些矛盾调解。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老人们要么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吵架打人,要么法律意识淡泊怎么说都不听,再要么就是思想和时代脱节得太厉害,对比之下,当初爱情公寓的那些矛盾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已经和美嘉交代过了,让她和居委会多反应反应情况,争取给你减轻一些负担。”吕子乔说道。
“嗯,谢了子乔。”
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来张伟这抱怨的老人并没有减少。有时真正要来找张伟打官司的真客户看到老人们在律所门前排起长队,总会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声,然后转身掉头另寻别家。
张伟就这样忙碌地活着,除了工作以外他把大量的时间都用来看书,这也是他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少数能让他感到有兴趣的事情之一。
爱情公寓拆除以后,大家聚一起的时间相对少了,不过闲暇之余还是经常以各种理由聚一聚的。但对于张伟来说,生活里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极为枯燥无味的,为了打发时间,他除了看书以外,还经常跟着老人们一起锻炼身体、学习功夫。
“马大伯,慢点啊,跑不动了我,我......”望着前方飞奔的老人,张伟气喘吁吁,汗水浸湿了他的全身,他能感受到乳酸在肆无忌惮地侵蚀他的大腿,肺部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似的。
“小张,这才第四圈啊,怎么就不行了,?年轻人体力不敢那么差啊。”马大伯小跑着减速,等待张伟慢悠悠地赶上来。他面色红润,汗如雨下,呼吸声响而有力。
张伟苦笑了一声,然后咬紧牙,拼命压榨着自己身体内仅剩不多的那一点体力。他感觉力量正像沙漏一样从大腿里漏走。
夕阳红公寓是一个占地面积极广的小区,绕夕阳红公寓跑一圈相当于绕三百米的塑胶跑道跑三圈。而且,马大伯体力充沛,跑步速度飞快,几乎不逊色于诸葛大力,张伟累得半死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车位灯。更要张伟老命的是,他以后每天都要绕着夕阳红公寓跑五圈,这是他特意嘱咐人家帮忙带带自己的。
“小张,加油啊,我先跑前面去了。”马大伯说着一个加速,把张伟远远甩在了后面。依旧充沛的体力,平稳的呼吸声,速度不见丝毫减慢,张伟难以相信他已经跑了好几圈了。
除了跑步以外,张伟每天早上都还会跟着老人们学习太极拳。张伟本来以为这会是一项相对轻松的运动,但练了一天后,他就发现他太天真了。
“小张,不对,手要再往上抬一些,重心要下沉,腿要这样。”牛阿姨认真地张伟纠正错误的动作,手上的劲儿大得让张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老人。
“啊!”张伟发出一声惨叫。牛阿姨下手毫不留情,像是拧瓶盖那样把他的肌肉和关节朝各种反方向拉伸,浑身上下的肌肉仿佛都在被压榨。牛阿姨还时不时朝他的腿上用力踢上几脚。自身的重力压迫在自己僵硬的大腿韧带上,张伟有种韧带被生生扯开的感觉。
张伟几乎要把自己的门牙给咬碎了,每一块肌肉,每一寸关节仿佛都在被撕扯,乳酸在张伟的体内疯狂分泌,他痛苦的表情结合如雨般打往地上打的汗水,别人看上去会有种张伟哭了的错觉。
“韧带太差,再用力!”
“啊!”
惨叫声在整个夕阳红公寓里回荡。
“啊,轻点啊,疼啊!”律所里,张伟穿着休闲服,坐在椅子上,马大伯在他身后帮他按摩。
“小张你这腰不行啊,太差了,不过现在多跟我们锻炼多按摩还来得及,我再给你加点劲儿。”
“啊!痛啊!”张伟面部肌肉几乎抽筋了,紧咬欲碎的门牙暴露在空气之中。
“张律师,有客人找你。”咖喱酱从门外走了进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家。”
“咖喱,啊!我现在暂时没空调解纠纷,你让他明天再来吧,哦啊轻点啊!”
“张律师,这次不是社区纠纷。”咖喱酱抬起头,目光从手机移向痛苦挣扎、表情狰狞的张伟,“是真的来找你打官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