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为什么又是晚上?因为夜色能笼罩很多事。
这天,借钱那三人在茶馆里玩了一整天,到现在都没有收手,大概是今天的手气特别好些。
三人其中一人年纪大些,看起来有三十来岁,一脸络腮胡并不特别,只是眼中冒出来的无赖和凶狠一看就是在江湖上闯荡了数年的老油子。
这次借蒋家的钱拿去做了赌本,输了一大半,当然没有钱还。他知道蒋家迟早会找上门来要账,不过对于他这种人,要也没有,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再加上和古月会的老大有点亲戚关系,所以他更加有恃无恐。
身边其他两位非常年轻,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过十多岁,跟着络腮胡有一段时间,络腮胡把借来的银子花了一些在他们身上,他们自然地叫络腮胡为大哥。
至于这位大哥到底是想带着他们干什么,为什么会给他们花钱,他们并不明白清楚。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要不让他们学作小偷,要不让他们加入帮会干其他的事情,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屋内乌烟瘴气,灯光昏暗,四周封闭不通风,里面的人你一杆我一杆地点着自己的烟袋,这些人情绪高涨,期盼的眼神盯着发牌人手中翻起来的牌,在翻过的那一瞬间,有的人大叫,有的人唉声叹气。
短暂停顿,又等着下一轮,他们都想把别人兜里的钱通过这种方式变到自己兜里来。
有的时候一晚上能捞得比大街上做小生意的人一年还多,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入不敷出,欠了赌档一屁股债。
虽然有那么多人留给世上无数的惨痛教训,但是没有人会相信下一个惨痛教训的例子就是自己。
刀疤早就几天知道那三个人就在古月会里,为什么选在今天行动?
因为以前三人没有玩到这么晚过,大白天的不好干这事,还有一个原因,金主兼兄弟的蒋宗余白天要上课,翻墙逃学怕被先生告状给家里。
虽然蒋老爷子也不能把这宝贝儿子怎么样,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胖子八人收到消息后,和十三鹰在茶馆不远的路口汇合。
杨炎灱本不想参和这种事情,怎奈都拜了师门,道义还是要讲的,暗自对自己说,只是当个跟班看客,顺便见识一下所谓的江湖争端。
一行二十几个人汇合后简单说了几句话,浩浩荡荡向茶馆走去。
茶馆大厅的人远远看见街上一行人来者不善,立刻派人去叫胡老大。
刀疤和胖子走进大厅,被大厅迎接的人拦着,假意问了一句:“各位大哥是喝茶还是玩牌?”
刀疤看也没看这人,眼睛看了一下四周,那个直接通向后院的门,喊了一声:“走。”一行人直接冲去,迎接那人更本拦不住,嘴中喊道:“唉,那里不能进……”
喊了等于没喊,刀疤早就踢开了门冲进了后院,见到那间乌烟瘴气的屋子。
院里的人听见外面动静,跳出来几个人,正要动手,没想到对方前前后后进来二十几个人,顿时不再声张,平静地把刀疤一行人围着。
刀疤一开始还在担心对方人多,见这间赌屋里没留几个打手,心中火焰燃烧起来,又是一脚踢开屋子大门,里面的人才从吵闹中反应过来,看着刀疤。
刀疤站在门口,看见正在桌子上专心看牌的络腮胡,说道:“三赖子,可把你找到了,今天这笔账我看你还赖不赖得掉?”
三赖子眼睛扫了一下刀疤和胖子两边的人,笑道:“蒋家收钱弄这么大阵仗?这钱我始终是要还的,不过你们也知道我最近真的没有钱,还是回去吧,等我有钱了,自动给你们送到府上。”
刀疤冷笑一声,骂道:“三赖子,三赖子,你这赖子名字不是白来的。今天我们既然来了,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再走。”
屋里其他赌鬼看见势头不会,害怕波及自己,三三两两溜了出去。
三赖子才目露凶光,说道:“如此说来,我要是今天不给你们还钱,又当如何?”
“若不还钱,依当湖规矩,今天我们一定要留下身上部件。”刀疤说。
三赖子满不在意:“我十多岁就出来闯荡,你当我是吓大的?蒋家再有钱,他敢干这种事?”
刀疤身后站着蒋宗余,在场的人并不知道他是蒋家大公子,要收砍手砍脚这种事情,蒋宗余心里清楚,道上一直口中有这规矩,但是自己家中经营多年,还没有真正遇上过这种事情。
刀疤也没有干过这种事情,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没干过也要当自己干过,喝道:“那今天就来试试!”
说完自己上前几步,揪住三赖子,就要往外拖。其余十二鹰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你抬胳膊我抬腿,要将三赖子拖出茶馆。
那两个小弟没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要保护老大,却被胖子一把按在凳子上,威胁道:“你们不要动,就没你们的事,要不然我们不客气。”
两人被吓得不轻,再不敢说话。
赌馆几个看护看见三赖子被抬,想要上前阻止,体现一下自己的职业素养,又见对方人多,犹豫不前。
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太多矛盾揪心。
三赖子眼见自己要被抬出院子,真被这群人弄出茶馆,不知道会被怎么样,真遇上横的,脑子不好使的,把自己手卸了,这辈子就完蛋。
脑中血淋淋的场面和预想中无法忍受的疼痛是他尖声大喊:“救命啊,杀人了。”
夜深人静中,突然几声这样的大喊,确实让周围的居民不安,就算真出人命,也没有人这个时候多管闲事的报官。
刀疤一行,刚要走出茶馆,被一群人截住。领头那位瘦高个子,看上去三十岁不到,面色冷峻,手里提着一把刀,对着对面前人群不问青红皂白,喊道:“我他娘看谁敢来砸我的场子?”
茶馆内一看,顿时来了精神,齐声喊道:“胡大哥。”
胡大哥眼睛扫了一遍,看到胖子心里一怔,说道:哦?宝哥今天有这雅兴来我这地方?”
胖子似笑非笑,说道:“来的都是客,胡老大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胡大哥笑道:“今天七太保和十三鹰都到了,想必不是小事,不知道胡某平时有什么得罪之处?”
胖子道:“此事与古月会没有关系,我们只想带一个欠钱不还的人走。
“看来你们也不是来做客的。”胡大哥看了一眼对放手中抓住的三赖子,脸上闪过一丝无赖,继续说道:“此人是我这里的顾客,就这样随便被你们带走,传了出去,谁还敢来我们这里消遣?”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胡老大看来这次是要强出头了?”刀疤说道。
胡大哥听了此话,突然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两颗铁蛋重重地砸在地上,高声道:“我的地盘我作主,出头又如何?”
胡大哥一方的人,听大哥来了气势,突然信心十足,各自摩拳擦掌,咬紧牙关。
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三赖子瞅准机会,挣脱抱住自己的几双手,跑到胡大哥身边,一把抱住,喊道:“老弟,说起来我还算你哥,这回你一定要救我。”
胡大哥推开三赖子,狠狠甩了三赖子一记耳光,骂道:“滚开,谁他娘认你这个哥?要不是今天你在我这里,我才难得管你是死是活。”
刀疤见古月会这边动了真格,深深望了一眼胖子。
胖子虽然早就知道这三赖子和胡大哥有点关系,还是故意说道:“我当是胡老大今天是为了江湖道义和我们对上,原来这三赖子是你家亲戚,久闻胡老大以义气在江湖上行走,没想到今天一见,不过还是徇私之人。今天胡老大既然铁了心不讲规矩,我们只好得罪了。”
胖子说完,从衣服里拿出平时练功的短铁棍,摆出架势,后面几个徒弟见状,立即摸出了身后的武器,有带匕首的,有带盘龙棍的,老五走时匆忙,忘了带凶器,随手操起一张小板凳。
杨炎灱看了看师父师兄,把手中的布袋绳子解开,抽出了最近练习的长刀。
胖子和几个师兄大惊,没料到书生是个狠角色,带这么一把东西来,不死也要伤几个。
十三鹰见了,也从袖子里,包里掏出家伙,五花八门,就差板砖。唯独杨炎灱手里拿把明晃晃的长刀,在夜光中冒着寒光,特别吸引眼球。
杨炎灱被众人盯得不自在,但不敢说话,表情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发狠,一脸阴沉。
胡大哥见了,背上有点冒汗,还是哈哈大笑道:“不久之前听宝哥又收了一个徒弟,七太保变成八太保,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出少年,比胡某当年还狠,一到我这里便亮了这么大把刀子。”
见胖子一行都亮了家伙,看来今天得事不好收场,光吓唬吓唬是不行的,胡大哥继续说道:“一行人带那么凶器来我这正经经营的茶馆闹事,难道宝哥就不怕官府来办?我与衙门水捕头相识数载,互相已兄弟相称,黑道白道,在这城里,我没有摆不平的事。”
胖子道:“你说的那水家老二,当年我在城中闯荡的时候,他还是咱们城东一个摊饼的师傅,后来由我介绍进了衙门做起捕快,才有他如今做起捕头的事,我的事就相当于他的事。”
胡大哥看似又是一惊,说道:“你是水捕头的朋友,我是水捕头的朋友,如此说来,我们都是朋友嘛,今天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哈哈。”
胖子立刻说道:“原来如此,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我七太保和古月会还有如此深的渊源。”
说完胖子扔下手中武器,走在一起,互相拍拍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刀疤见状,也快步向前握手,三个老大围城一个三角,互相鼓励寒暄起来。场面突然变得异常和谐,都找最近的人握手行礼,哈哈大笑。
杨炎灱也赶紧把刀没入刀鞘,用布包好。
胡大哥手掌一摊,对着二楼,说道:“宝哥,刀疤哥,事情总归要解决,请上二楼,坐下一叙。”
胖子和刀疤说道:“请。”
一干人等互拥上楼,进入了谈判阶段。
三赖子本想趁着不注意溜掉,却被胡大哥一把揪住,带上楼去。
这三赖子也是郁闷,呆在古月会这馆里,本以为凭着胡老大的江湖地位,这远方老弟再怎么着也要帮助一下自己,况且自己的钱就再他这馆输了的。没想到对方一掏家伙,三言两语就成了伙伴。
一群人坐在二楼,有的蹲在板凳上,有的靠再桌子上,有的抽起烟袋,有的喝茶,却都目光不善,以眼神杀人。双方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漠。
胖子开口说道:“今天我们来是有理有据,不是凭空要找胡老大麻烦,三赖子就是利用你们这个地方,躲了很久。不管怎么样,这钱我们受人之托,就必须要把这事办成,我们江湖人士,就是讲究道义和诚信。我想胡老大既然在江湖上又这么大的名头,肯定不会不讲规矩,这事我们也不必打搅水捕头,江湖的事江湖办,什么事都找官家,恐怕会被人笑话。”
胡大哥把三赖子拉在自己身边,说:“要说我这远方老哥惹的事,我完全不管也不可能,不然有人会说我无情,今后队伍不好带啊。今天你们贸然闯进我的地盘拿人,事先不和我打招呼,弄得我很没面子,你们七太保和十三鹰不能这样欺负我们古月会!”
胡大哥说得有些激动,稍微平复了一下,又说:“这些都不说了,既然我们都坐下来,肯定都有诚意要解决好这个事情。”转头对着三赖子问:“说,你到底欠了多少钱,都逼得人家来砸场子?”
三赖子吞了下口水,伸出两根指头。
啪一巴掌拍在三赖子头上,“你他娘欠这么多钱都干什么去了?两百两银子,够你花几年了。”
三赖子小声说道:“大部分都输给你馆里了。”
胡大哥一顿,说:“你……你他娘还想来赢我的钱?”
“哪里有赢,都输了。”三赖子说。
“老子有的时候真想好好揍你一顿。”胡大哥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转头又对胖子说:“钱肯定是要还,只是你看他这泼皮无赖的样子,你就算砍他两只手,也还不了,大家想个最好的办法,如何?”
这确实不好办,三赖子拿不出钱,刀疤和胖子肯定不想真的砍手砍脚,出了事大家都要担着,说白了,十三鹰和胖子就是帮人办事的,要钱是第一目的。
但是要不到钱,交不了差,以后再江湖中可不好混。胡大哥这边也一样,如果在自家交出人,又是远亲,以后在江湖上也不好混。
各自为了自己的脸面,骑虎难下。
双方僵持着,旁边有人抽完烟,开始打起了瞌睡。终于胡大哥坚持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说道:“罢了,既然还不了钱,我们属于没有道理,那么人就交给你们,任凭处置。”
胖子心里叫苦,收不到钱,蒋家的好处自然收不到,自己大张旗鼓叫了一帮人,事情没办成,又失了脸面,真是得不偿失,这一趟,亏了。
还是继续凶狠说道:“胡老大果然名不虚传,讲道义。今天我们就把三赖子带走,不卸他一只手,我就不叫李大宝。”脑子却快速打转,想怎么把这烫手山芋扔给蒋家,让他们自己逼债去。
三赖子听这么一喊,吓得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喊道:“胡老弟,你可不能这么办啊。你先把钱给我垫上,日后给你当年做马,也还给你。”
胡大哥似无奈问道:“老实说,你现在还剩多少,有多少还多少,要我知道你有欺瞒,以后神仙也保不了你。”
“还剩了一半不到。”
“要还不赶快还了?有多少还多少。”
“哦,对对,稍后同去取钱。”三赖子说。
胖子问:“那剩下的和利息怎么办?”
胡大哥接道:“剩下的由我们古月会垫付。不过,我有条件,垫付分作三次,利息要降五成,你们今天深夜来访,甚是无礼,我胡月会不是那么好惹,总得有所表示。”
“这……”胖子和刀疤的眼神同时投向蒋宗余。
蒋宗余停顿一会,微微点头。二人心中大喜,胖子说道:“既然胡老大如此爽快,我们必须要卖这个情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立个字据,以后就是你胡老大和三赖子的事,我们和三赖子再不相干。”
“真是爽快!”胡老大起身,和胖子刀疤拥抱。
随后,三方立了字据,蒋家余下的债由胡老大还,胡大哥在七台树大根深,自然不会为了这钱逃跑。
胡大哥就成了三赖子的债主,当然,帮人还债,总要捞点好处,那降了五成的利息,三赖子是一个子儿不能少要还给胡大哥。
之前欠的是蒋家的钱,蒋家是生意人,做事有顾忌,没那么凶横,这次是欠的胡大哥的钱,三赖子怕是真要当牛做马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