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愿最近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她在夏南烛这得了不欢心,转头气冲冲的回了原家,没得到安慰,却反过来被训斥了一顿。说她不识时务,令她改日去夏宅道歉。她蹉跎着日子,没成想听着了夏南烛病倒的消息,顿时觉得这是个上门道歉的好时机。
没成想,一出门便瞧见崔家二郎左拥右抱坐在小汽车里呼啸而过。
她在闺中听得未来夫家的消息,尽是些好话,讲甚么崔家二郎相貌英俊,又是留洋回来的才子,听得多了,也没想着去验证这消息是否正确。现如今不似从前那般,未婚男女不得相见,她却只顾着害羞,纳征那日躲着远远看上了一眼,瞧着确是一表人才,心便放回了肚中。
孔琳琅把药放凉了,絮絮讲给夏南烛听,只当她能听见。夏南烛还没醒,连着昏迷了好几日,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不知是何缘故,佣人都不是很愿意来这个房间,又担心他们照顾不周,孔琳琅便接手了这些事宜。
孔琳琅不喜原愿许久了,但也不是甚么恶毒之人,他有些怜悯,只是这时候吐出来的话同他家母亲殊无二致,“该,谁家男女结亲前不先考虑男方品性如何,只是瞧着崔家最近势头盛了,眼巴巴地黏上去。那日夫人好心提醒她,她却倒反咬一口,这不是吃了亏。”
他搅动着汤药,突然心情低落起来,“夫人可得早些醒,也好瞧瞧她的热闹。”
他正伤春感秋着,听着耳边有虚弱的声音:“怎的你将你母亲的本事学了个彻底?越发的像个深闺里藏着的怨妇了。”
孔琳琅吃了好大一惊,终于笑起来,还有些要泪流满面的迹象:“夫人,你醒了,我去请大夫。”
夏南烛咳了两声,胸口都痛起来,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叹了口气。
不需多时,一堆人一窝蜂的挤进来,个个都高兴得不行,可怜了在后面挤了许久才挤进来的大夫。
大夫把着脉,眉头拧着,打算请孔琳琅与赵合泽出去讲。
夏南烛叫住了他们,这些日子脸色实在是不好看的很,瞧上去倒是个病弱美人了,“在这说罢。”
大夫抖着山羊须把视线投向那两位,才发现躺床上那位才是主事的人,大夫还不知道告诉病人她时日无多这事该怎么说得委婉些,好让病人心宽,他斟酌再三:“夫人再多调养些时日,或许还有好的时候。”
夏南烛勾了勾唇,寻了个枕头靠着,“调养些时日?多久?或许又是怎的个说法?”
大夫花白的山羊须几乎都要一根根立起来,他闭着眼,咬着后牙槽试探,“运气好的话,十几年说不定?”
夏南烛一直笑着,也不知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被夏南烛渗人的目光盯着,大夫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是自暴自弃了,“我先前早就同他们说过,你时日无多。你的身子早就是油尽灯枯之态,若是能撑过今年冬天,便是上辈子积了福了。”
夏南烛打了个哈欠,又开始泛起瞌睡,“知道了,多谢大夫。还希望大夫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孔管家,送大夫出去。”
大夫背起药箱哼哧哼哧走了,房间里的人一时间也跟着出去了不少。赵合泽像是赶苍蝇一般把剩下的人赶了出去,把门锁上,拉了把矮凳,便坐在床边叹气。
夏南烛看着这个多少知道些甚么的老人,“赵爷爷不必替我担心。”
赵老管家皱起眉,他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夫人老爷临终前托他照顾好夏家这根独苗苗,他便一直担惊受怕着,生怕哪日不见,就只能看见一具冰凉的尸体,他问:“若是这时候去求神拜佛是否有用?我听闻邑安城有一座古寺非常出名,凡是心心念念,没有不成的。”
夏南烛头沉的很,她听了这话便觉着脑袋又大了些。
赵老管家瞧着她的反应,连忙摆手,“我一人去便是了,应该无碍的。”
夏南烛摇头,“我与你一道去,过些日子便启程罢。”
赵老管家瞪大了双眼,又说不了什么,吩咐下去了。
夏南烛虽然困顿得很,还是没躺下,她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看着。孔琳琅进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他总觉得那竹简他似是在哪处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那竹简做得精致,通体墨色,上边用金墨细细描了一圈不知写了什么。
他正胡思乱想着,又听得夏南烛问:“你先前说原愿发现崔家二郎寻欢?”
孔琳琅来了兴致,“是,当时原小姐便追着到了崔家。崔家二郎被未婚妻捉了个现行,也不想着躲藏着点,反过来嘲讽原家贪恋权势,还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沉吟了会,“按道理这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原家,怎么说原家也该为原小姐讨个公道,怎的如今还不见动静。”
夏南烛颇为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你当真以为原家会在这时去干这档子事?”她又去看那竹简,苍白的手指划过竹简,倒是有种古香古色的韵味。“原家本就是奔着崔家的权势去的。崔家大郎如今正得重用,多少人上赶着的好事他们怎的会这般轻易撒手。崔家大郎崔运盛,这人没别的毛病,只是有些瞧不得他弟弟受半点事情罢了。”
孔琳琅这人再怎么不喜原愿,这会儿倒是生了慈悲心,“崔家二郎如此这般心性,原小姐若真嫁去崔家,怕是日子过不得好。夫人,我们可要帮帮她?”
夏南烛有些好笑,她喉咙有些痒,捂着嘴咳了好一阵,不动声色将丝巾收了起来,看得孔琳琅心惊肉跳,“若是她不愿意嫁,她自个也该想法子,这是她的人生,用不着旁人出手。若是她依然愿意,作甚上去讨这个嫌。”
孔琳琅张了口,边被打断,“过不久我们便去邑安,你去打点好自个的东西,操旁人的心又是个甚么道理。”
夏南烛讲完,表情又一下子消失,仿佛之前的言笑晏晏只是错觉。她看着竹简,就像突然松了一口气。
大漠里总是艳阳天多过阴雨天,初瞧时这些风景尚且惊艳,待日子久了,便也寻不出甚么新鲜感了。
这种天气,人也惫懒,脾气也暴躁,前来住上一段日子的人也不可避免由姑且还算温柔的变成了大口吃酒大口吃肉的狂野汉子。
驼铃叮铃叮铃响着,有人在谝寒喘。
“前些日子刘峰家的娃儿过瑟儿,你晓得吧?”
“呦,我当然晓得啦,那排场可是大哩。”
先前挑起话头的人得意洋洋,“我屋里姑舅前些日子去他家相红,可是开了眼哦。”
后头这人听着,撇撇嘴,颇为不屑的样子,却是问着:“我晓得年四还没得这么发迹的哦,尔格又是咋了。”
前头那人笑了笑,悄悄咪咪掩饰着,“你不晓得吧,我同你讲喽。刘峰之前去那边山头上寻了个人,回来后就发迹喽,得了好大的器重嘞。”
“呦,啧啧啧,这可了不得。怕不是个甚的高人呦。”
“是不是高人就晓不得了,只不过我瞧着这人来势汹汹哩。”
“得了吧你,还来势汹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驼铃声叮铃叮铃远去,大漠黄沙里,枯死的胡杨林正同烈风抗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