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压低了帽檐,大衣在风中起起伏伏,黄沙迷了人眼,过了几眼,人便消失在视野中。又是只余苍茫茫一片。
夏南烛日子过得舒坦,只是孔琳琅着急的四处奔忙。他寻到平日奉承夏宅奉承的厉害的几户人家,终于心灰意冷。无论怎样百般诉说,这群虚伪的人总是抿紧了嘴,一脸无奈,仿佛要的是他们的命;也有表面应好的,却是不见动作,最后闭门不见了。
孔琳琅回了夏宅,如论如何,还是让夫人回来时更舒心些。
他皱着眉,终于知晓自打古时流传下来的俗语:民不与官斗。无论夏宅再如何富贾一方,终究是民罢了。
他寄出一封信,满心的不确定,他只能寄希望于褚启。
徐云新的大门被人踹开,彼时他正抱着怀里的美人卿卿我我,美人被吓了一跳,他倒是平静,“没想到,褚先生这么快便回来了?”
褚启眉眼冷冽,美人正娇弱地哭哭唧唧,被扫了一眼便噤了声,徐云新心痛地去安慰,却被冰凉的东西抵住了额头,“徐三爷此时还有怜香惜玉的心,倒是小瞧了你。”
徐云新挑眉,“你当这里还是你的地盘不成?我的大帅府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褚启冷笑一声,“你怎知我这次不是有备而来?”
他听见扳机扣动的声音,他笑着去拨褚启的手:“褚先生莫不是忘了,你们还需要我呢。”
褚启加重了力道,在他的额头上嗑出个圆巴巴的红印子,“你当真以为少了你就不行了?你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不过是把你弄下去,想必会有很多人愿意同我们做这笔交易的。”
徐云新卸下了笑,盯着这个已经比他高上许多的少年,“你果真是为了夏南烛能做很多事啊。我真是后悔莫及。”
褚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后悔也晚了,姐姐在哪?”
徐云新冲身后举起枪的士兵示意了下,士兵们便放下了武器,他又去瞧褚启,“放下放下,不过是试探试探你,何必当真。”
褚启勾勾唇,“不了,你把姐姐还给我,我再放下也不迟。”
徐云新吩咐了副官一声,又看向褚启,“我原本当夏南烛有多看重你,后来才晓得你对她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他看着褚启的表情,大笑起来,“你也不必伤心,这女人尝一尝滋味就好了,作甚的花那么大的心思。”
恰逢夏南烛缓缓走来,她笑得妩媚,“徐三爷,你可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徐云新身子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夏夫人说哪的话,不过是男人间的荤话,当不得真。”
褚启听见这话,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夏南烛身上移开,“徐三爷怕是在这位子上呆的久了,脑子也糊涂了。”话音刚落,徐云新的大腿上便出现了一个血窟窿。褚启又将枪指向他,“徐三爷,谨言慎行,可记住了?”
褚启赶回来时恰是中秋,刚是入夜,上海城家家户户门前便点起了花灯。从街头至街尾,点亮黑夜。夏南烛不喜欢光明,却是很喜欢黑夜里的烛火,看着便心头宁静。
集市上热闹的很,拿着糖人的小孩满街乱窜,处处嬉闹声起。他牵着她的手,笑得像个孩子。
夏南烛无奈看着他笑,她不喜嘈杂,此时见着他笑起来心中却是喜悦,她垂下眸子,不知缘由,“你明知他此番行为只不过出一口恶气,损不了我多少,何必赶回来。”
褚启搂住她的腰,“我就是看不得他接近你半分,你只能是我的。”
夏南烛笑笑不说话。
他拉着她的手摇晃,就像是个在问大人讨糖吃的孩子。当然,要忽略这个大号孩子在她手上乱摸的时候,才是算个孩子。
褚启紧紧拉着她的手,唤,“姐姐,那头有水灯。”
夏南烛笑着说,“既明,你是个孩子么?”
褚启一本正经,“依前朝旧制,放下一只水灯,地府的神明便能瞧见,许下的愿望便能心想事成。”
夏南烛看着慢慢漂远的水灯,“你还有什么愿望?”
褚启扁扁嘴,“怎么能说出来呢?”
夏南烛摸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慰,“好啦,知道啦。”
她靠在他的肩上,褚启的温度透过布料贴在她脸上,温暖无比,却几乎要灼伤她,直到疼痛。
水灯幽幽漂着,在广阔的水面上散着暖黄的光,夏南烛的表情一片空白,她轻轻地说:“我们回去早些歇息。”这话一出,便是有些后悔,可惜还是被听到了。
少年人的精力旺盛到不可思议,他喜欢的花样便会央着她来一遍。
他将她压在床上,狠狠地磨她,俊俏的面容染上绯色。他咬着她的耳垂,声音嘶哑性感,“姐姐,给我写封情书可好。”
夏南烛指甲扣进他的肩,娇软无力,不作回答,渐渐睡过去。
他的眼中终于黯淡,将她的唇咬破。
无论夜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都只是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哪怕有着唇角的伤,也不过是情浓时的小情趣,而不掺杂任何情绪。
他拉着她晒在暖暖的阳光下,卷着她的发。
她看着他的下颌,睡意朦胧,话语又轻又凉薄。
他却还是听清楚了,她说,“既明,你的未来不在这。”
他并不想作答,只装作没听见,抚着她发丝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而后继续抚着她的发,看着她睡过去。
孔琳琅站在远处,是他吩咐的。他为这点小心思洋洋得意的同时,心中发凉。他知晓的,她一直不曾变过。他盯着她的脸,突然多了点孩子气的气急败坏,一遍遍咬着她的唇,将她的唇舔得湿漉漉的。
他再怎么不愿离开,也是徒然。
他穿着军装,拉着她的手,委屈巴巴的,像只落水的大狗狗。
文辛站在一旁,眉头跳得厉害,只觉得自己要夭寿十年。
夏南烛好笑,这人明明比她都高了一个头了,怎么还爱干些从前才有的孩子气的事。她话语轻柔,“乖。”她本知晓他的志向,也知道他并不会沉溺于此,只是心软,想给他一些安抚。
这个之前还需她庇护的男孩,早已能够撑起一片天地。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下,却被男人反过来舔了个遍。
她目光潋滟,看着男人离开。垂下眸子,吩咐孔琳琅,“孔管家,麻烦去请徐三爷到百乐门。”
徐云新到百乐门的时候,夏南烛已经斟好了茶,倚在座椅上,慵懒撩人,如初见时。他忽的有些恍惚,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摘下军帽与披风递给孔琳琅,落座在她对面,带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夏小姐,这次是想和徐某人谈些什么?”
夏南烛抬起眼看他,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不知在什么时候沾上了些许浅淡的色彩。徐云新笑了声,他在她身上看见了褚启的影子,哪怕这种少的可怜,却也是件奇事了。
徐云新饮了口茶,他缓缓开口,“第一次我们这般面对面坐着,你是来同我合作的。如今你同褚爷有了牵扯,却来寻我。”他勾着恶劣的笑,掩饰去几分不自在,“难不成是褚先生满足不了你,才来寻我?”
夏南烛笑笑,“这话说的,怕是徐三爷自个感同身受。徐三爷后院如花美眷,倒是不要被掏空了身子才好。毕竟,南方还得仰仗您不是?”
徐云新冷笑,“你这幅样子还真是同褚启如出一辙,瞧着令人生厌的很。”
夏南烛轻轻叹了口气,“您如今不愿见着我,自是应当。我知晓您对既明心有怨怼,只是大是大非如何,您得考虑清楚。”
杯子碎在地板上,茶水都被打翻,“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怎么?我便是如此拎不清的人吗?”
夏南烛轻笑,“自然不是,既然徐三爷知晓,我便不多嘴惹人嫌了。”
孔琳琅跟着夏南烛的脚步,话语声低得很,“夫人如此不放心徐三爷,就不担心鲁程那边出什么乱子?”
夏南烛:“鲁程是个没什么远大志向的,他顶多只想守着他那西南角的一亩三分地,过着妻妾成群、芙蓉帐暖的小日子。若是你要他去拓宽他的版图,说不定人家还会嫌你碍事。他们三个人里面,也就徐云新有点蠢蠢欲动的因子。他对既明不满,安稳了他,既明才能放心去做他的事。”
孔琳琅微微吃惊,他觉得夫人不像是那种会为了不相干的事操这种麻烦心的人,他下意识去看夏南烛面上的表情,瞥见了夏南烛脸上的淡漠,心下稍定,只当自己听错了。
徐云新那头稍定,他发电报请求三方会谈,已经是摊到明面上的事情,夏南烛担忧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前朝覆灭第三十年,洋人单方面挑起战争,屠了城,引起群情激奋,无论曾经是个多么无谓的人也终于愤怒。孔棍子跑去大学里同那群学生交流,年过古稀却丝毫看不出半分疲态。从南至北,沿海一带连绵都成了战场。
烽火狼烟,流血漂橹。
终是各方都自顾不暇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暂时放下了曾经的恩怨是非,该是一致对外的时候自是不能懈怠。三方合作开展之后,褚启便愈发的忙,即使是在南方,他也少不了亲上战场,却还是没伤着那张曾被夏南烛夸赞的脸。
大概是时刻记着夏南烛喜好美色,唯恐自己会被抛弃了去。
夏南烛睡得浅,半夜经常惊醒。难为褚启虽看上去是个不会照顾人的,即使满是疲惫,却也先将凉意散去才抱紧她入眠。
夏南烛靠在他的怀里,手搭在他手上,面上迷茫。
无论如何,她却知道,这场战争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