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北固桥郭英卖马 辟邪巷希真论剑(2)

次日,陈希真换了在家眼色,骑了女儿那匹川马,叫个马保儿招呼着,到殿帅府来拜谢。

适值高大尉伺候官家大阅之学。不在府里。希真等他不回,只得留下帖儿,嘱咐了言语,与衙内相见了。

衙内道:“正要到干爷府上来。”

当时款待了酒饭。希真辞归,将钱开发马保儿,便问那保儿道:“我要买匹好马,但一时好的难遇,你可晓得那里有?”

保几道:“今日听得他们说,北固桥郭教头昨日死了,他有匹枣骝好马,有名唤做‘穿云电’,因无丧葬之费,听他娘子说要卖。小人亦曾见来,果然好马。”

希真惊问道:“莫不是郭英教头么?”保儿道:“正是他。”

希真叹口气道:“我却知道那郭英是个好汉,端的好武艺,年纪又不大,家里又贫,妻儿又弱,并未发迹,怎么就死了?他坐下的马,怕不是好的,不知此时卖去否?”

保儿道:“这却不知。”

希真道:“你少待,同我走遭。”

希真忙去后面,叫丽卿取出银子,只拣一大包,不必称,取来揣在怀里,叫保儿领路,一口气奔到北固桥郭英家。

却是几椽平屋,只听那郭英的娘子在里面冷清清的哭。

陈希真进去,叫声:“郭大嫂!”

那娘子收泪,抱着个孩子出来,见了问道:“丈丈府上何处?寻谁说话?”(丈丈:对长者的尊称。语出苏轼。)

希真道:“小人姓陈,住在东大街,素亦认识郭大哥,不知怎的不在了?”

娘子道:“便是撇得好苦。丈丈到寒舍何事?”

希真道:“听说郭大哥有匹坐骑,不要了,要卖,可有此事?”

娘子道:“有的。”

希真道:“可卖去否?”

娘子道:“先夫未死的前两日,便放信出去。至今莫说买,看也不曾有人来看。还有几个看也不曾看见,先说道这马不值甚钱。奴气不过,将来拴在后面,不去问人卖。”

希真道:“小人委实要买,肯出价钱,可叫小人看看否?”

娘子道:“在后面,请进来看,不妨。”

希真叫保儿外面坐地,跟那娘子进里面天井内看时,吃那一惊,只见那马拴在槽边,垂着头啃那蹄子。

希真把他周身相了一相,问娘子道:“为何饿得他这般瘦?”

娘子道:“便是先夫在日,虽甚爱惜,亦有时不能喂饱他;及至病重时,那里有心理会到他,所以落了膘。”

希真又去看了看牙齿,道:“你要卖多少银子?”

娘子道:“不瞒丈丈说,说价也由我讨,只奴是本分人,老实说与你,先夫病重时,并不说落价钱,只对奴说:有识得的,便贱些也卖了;倘不遇着识货的,情愿没草料饿死了他,也不卖。前日有一个人劝我卖与汤锅上,说倒有五七两银子。吃我发挥他一顿。今丈丈真个要买,随你自说罢。”

希真道:“我说不要怪。”

娘子道:“何怪之有!”

希真委实看得那马合意得紧,便脱口说道:“与你一百两足色纹银何如?”

娘子暗惊道:“却不道还值这许多,落得再要些。”

便道:“一百两少些,求加加。”

希真道:“竟是一百二十两。”

娘子忖道:“再不卖时,恐决裂了。”

遂问道:“丈丈,你端的买这马去做甚?”

希真道:“不瞒大嫂,我有个儿子在南营里做提辖,别的马不中他骑,特访闻府上这匹好马,故而来买。”

那娘子道:“这般说,你只管将了去,银子却要好的。”

希真忙去斜对门钱铺内,唱个喏,取出银包,央那朝奉天平上称足一百二十两,忙捧过来,交付娘子收了,便叫马保儿入里面去牵那马出来。

那娘子收了银子,见牵了马去,想起丈夫在日,止不住那腮边的泪,雨点般的落下来。希真老大不过意。

娘子道:“丈丈,还有副鞍鞯,是这马上的,你一发买了去罢,省得在奴的眼角头。”

希真去看了看,已是破的了。

希真道:“鞍鞯我便不要,你如果嫌马价少,我再添你些罢。”

说罢,去银包里又取出十两来重的一锭银与娘子。

娘子那里肯收,说道:“奴自己睹物伤心,并非嫌银少。”

希真道:“把与郭大哥买陌纸钱,小官官买些饮食也好。”

便安在桌儿上。又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与马保儿道:“你取了,不可这里来讨除头。”

保儿接了。娘子道:“那副鞍鞯,便送与丈丈罢。”

希真道:“家里自有。”

便唱个喏道:“小人告辞了。”

娘子抱着孩子回个万福,道:“丈丈慢行。孩儿有好日,必当补报。”

希真叫保儿牵马先走,自己随后随着去了。

那四邻看见的人都不信了,说道:“这老儿忒好癖,好道有些疯了,挤一百五六十两银子,却来买这么一匹马,马肉只不过十六文钱一斤。王老儿家那匹磨麦的骡子,买来时只十五六两银子,比他强壮得多哩!”

却说那娘子有了那些银两,便去央亲族相帮,料理了丈夫的丧事。将那副鞍鞯,就丈夫灵前哭着烧化了。不必题他。

且说那陈希真买了那马,转了个湾,找一个茶店坐下,把那马拴在茶店门口,对马保儿说道:“你自去罢,马我自己会牵。郭寡妇家不许再去缠,我在这打听。”

保儿应道:“小人不去。”谢了谢,欢欢喜喜跑回自己家里去了。

那希真吃了一回茶,又把那马看了好歇,起身牵了回去。兀自走几步,回转头来看看。

到家门口,敲开门,自己牵人后面,拴在廊檐柱子上,叫声道:“卿儿,那马我已买了来也。”

丽卿正在楼上,听见这句,飞跑的下胡梯来,忙问道:“爹爹,马在那里?”

笑嘻嘻的到廊下来看了一回,十分欢喜,问道:“爹爹,多少银子买的?”

希真道:“正价银一百二十两,又添了三十两,共一百五十两。”

丽卿连声道:“便宜,便宜。”

希真道:“不贵么?”

丽卿道:“不贵,不贵。那匹川马也是一百两银子买的,虽然好,那里及得他来。但不知几岁口了?”

希真道:“我看过,八岁口了。”又笑道:“你便恁的相得准,我且去箭园里放个辔头看,试试你的眼力何如?”

丽卿摇手道:“此刻还骑他不得。此刻他正落膘,勉强骑必然骑坏,反不如那匹川马。待用好水草,好米料,将息他到十来日,再多溜他几转。那时孩儿骑上他,出个辔头来叫爹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