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刻,一个庄客来报道:“到风大官人家去过,还不曾归家。他庄客说还要三五日哩。”
云威道:“可惜,不然会会也好。”
希真问是那个,云威道:“便是老夫昨夜所说的那风会。端的是个好汉,可惜不在家。”
云龙拉他祖父到外边去低低说了几句,云威呵呵大笑,入座来对希真道:“小孙痴么!他见令郎英雄了得,要想结拜盟弟兄,就要求今郎教诲。这等攀附,岂不可笑。”
希真道:“世兄这般雅爱,怎当得起。论武艺,小儿省得什么。”
云威道:“仁兄不必太谦,只是老夫忒妄自尊大了。”
一面说,一面去携了丽卿的手过来,问道:“荣官几岁?”丽卿答道:“小可十九岁。”
希真道:“看这厮混账!对祖公说话,难道称不得个孙儿?”
云威大笑道:“不敢,请证盟了再称。”当时叫庄客备了香案,丽卿、云龙二人结拜。
丽卿长两岁,云龙呼丽卿为兄,又去拜了希真;希真亦拜了云威,云威比希真父亲年少,从此叔侄称呼。
云龙引丽卿进去拜了母亲。那母亲看了丽卿仪表,又听说好武艺,甚是欢喜,说道:“可惜我没有女儿,有便许配他。”丽卿暗笑,谈了几句便出来。
那时天已下午,雨点已住。那庄前庄后多少远近邻合,都哄讲云子仪老相公家,昨夜来了二位壮士,剿灭了冷艳山的强贼,无不惊喜,都来探问,又不能禁止。
有的上厅来拜问,有的在厅下标看,来的去的络绎不绝,都商量要去报官。
希真慌忙止住道:“小可兀自公差紧要,恐误日期。我等虽杀二贼,彼时只求脱命,并不曾割他首级来,毫无表记。万一他的余党未散,冒昧请功,官府必疑我们捏造,反为不美。”
有几个说道:“也说得是。”有几个疑信相半。希真十分忐忑,只恐走漏了消息,见人略散,便向云威讨书信,辞别要行。
祖孙二人那里肯放,云威道:“贤侄直如此见外。不来欺你,前去十余里,本有个大市镇,被那畜生们搅得散了。如今只几间破的空房子,鸡犬也无,你赶去做甚?你不信,骑了头口去看了回来。多少收青苗手实的公人,到那里没处寻人。”希真吃留不过,只得歇下。
少刻摆上酒筵,肴撰十分丰饫,希真甚是不安,云威殷勤侑劝。酒至数巡,食供数套,丽卿与云龙也都吃得微醺。
云龙对云威道:“孙儿要与哥哥交交手,以助一笑。”
丽卿笑道:“兄弟不当真,愚兄就和你耍耍。”
云威道:“吃酒不好,比试他做甚!”两个都不肯歇。
云威道:“既如此,到后面空地上去。”
云龙道:“厅前院子空间,何必定要后面。”
云威叫小厮们取束杆棒来,放在地下。丽卿、云龙都去扎抹紧便了。
丽卿接了一按紫金冠,去地下挑选一根杆棒,走入院子里。云威、希真都起身来到滴水下。
看云龙也取根杆棒出来,云威道:“且住!”叫小厮取张茶几放在中间,上面放个劝杯。
云威亲自取酒壶,花花的满斟一杯,道:“你两个比试,那个输了,罚他这一杯。”二人大喜,当时下厅来放对。
外面许多庄客厅见,都哄进来挤在墙门边来看。里面云龙的母亲,并些内眷仆妇养娘等,也都出来立在屏风边。
丽卿把那棒使出个天女散花势,希真叫道:“且住。我儿过来!”
希真把丽卿叫到檐角边,低低吩咐道:“我儿,强宾不压主。如果敌得过,也要收几分。”
丽卿点头应了。那云龙的母亲也把云龙叫到屏风边,也低低的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二人仍入院子,云威道:“各放出本领来,不要你谦我让。”那云龙取棒来使出个丹凤撩云势。
二人把两条棒,各顾自己理了几路门户,好似一对轻燕掠来掠去。
云龙叫道:“哥哥请合手!”丽卿道:“你只管进来。”二人交上手,那两枚棒好似双龙抢珠,在院子中飞舞。
斗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庄客们无不喝彩,屏后那些内眷们都看得呆了。
希真对云威道:“孙儿的棒法还看得么?”
云威只摇着头笑道:“总还不是这样的。”说不了,只见那丽卿不合用个高深马,被那云龙得了破绽,使个叶底偷桃直搠进来。
丽卿连忙一扫隔开去,险些儿吃他点着了腰眼。那些庄客都笑起来。
云龙道:“哥哥错也,那杯酒还该你吃!”
丽卿笑道:“兄弟,你道我真个敌你不过,看我来也!”
又是五六合,丽卿耐不住,忽然变了手法,使出那三花大撒顶,浑身上下都是棒影,飕飕的劈下来。云龙乱了手脚,只办得抵当遮拦。
云威背着手在阶沿上看,也自吃惊。丽卿得了势子,趁分际一个鹞子翻身,卷进中三路。云龙那里敌得住,直退到墙脚边。
丽卿直逼过去,希真连忙喝住,跳下来劈手夺了棒,骂道:“你这厮十分卤莽!兄弟倒让你,你只顾厮逼上去,墙边雨后苔滑,你把他跌坏了怎好?”
丽卿笑道:“使得手溜了,那里收得住。”
希真道:“你还嘴强!”掉转棒来便要去打,云龙连忙来挡住。
云威看见丽卿棒法心中甚喜,及见希真去训诫他,连忙下来护住丽卿,笑对希真道:“你这老儿杀风景,没事鸟乱。他们弟兄耍子,倒要你来当真!”
希真又说了丽卿几句,四人同上堂来。庄客们把杆棒收过了。
丽卿去解了扎抹,穿了衣服。云龙亦里面去换了衣衫出来,对丽卿拜道:“哥哥真了得也!怪道冷艳山两个强徒,吃你杀了。”丽卿连忙答拜。
云威道:“龙儿闲话少说,这杯酒你自己讨来的,还不受罚!”云龙便去取来。
丽卿连忙道:“换杯热的。”云龙已一饮而尽。
希真道:“你也快陪兄弟一杯。”丽卿也满饮了一杯,又唱了个无礼喏。
四人重复入席,云威看他二人面上都泛起桃花,想到丽卿那般英雄,孙儿虽弱些,也还去得来,十分欢喜,对云龙道:“你这孩子总不当心。你看哥哥比你只大得两岁,便恁地了得!这三花大撒顶,风二伯伯也点拨你过,只是不留意。这叫做平时不肯学,用时悔不迭。”
云龙有些赧颜。希真道:“方才实是兄弟让他些,贤侄只不肯使出来。”
云龙道:“侄儿兀自敌不过。若是我那表兄不曾去,他与哥哥正是一对敌手。”
希真道:“令表兄何人?”
云威道:“可惜贵乔梓不早来几日,好叫你会会。”
希真问那一位,云威道:“那人与荣官一般年纪,本贯东京仪封人氏。老夫侄女是他母亲,与龙孙中表弟兄。
那人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朱砂,伏犀贯顶,猿臂熊腰。莫说他一身好武艺无人及得,便是胸中韬略兵机也十分熟谙。
老夫亦曾问他,兀自盘他不倒。却又性情温良,庄重儒雅。那人姓祝,双名永清,因他浑身上下如一块羊脂玉一般,人都顺口叫他做‘玉山祝永清’。可惜这般英雄,也只做得个防御!”
说不了,希直接口道:“此人名姓,小便也听得,只不曾相会。莫不就是铁棒栾廷玉的徒弟、祝家庄祝朝奉的庶弟?”
云威道:“正是。然他却不是栾廷玉的徒弟,乃是栾廷玉的兄弟栾廷芳的徒弟。廷玉、廷芳两弟兄却是一样本领,祝永清是廷芳最得意的头徒,端的青出于蓝。”
希真道:“栾廷玉还在否?”
云威道:“听祝永清说还在,隐在博山县更生山内。栾廷芳做了一回提辖,不得如意,亦告休了。”
云威又说:“那祝永清还有一副本领,他一手好书法,却在苏黄米蔡之外。前日从我这里过,写下了四幅屏幛,明早把来与贤侄看。”
希真道:“可惜小侄来迟,不曾相会。”
云龙对丽卿道:“我那祝永清表兄若还不去,哥哥,不怕你了得,他总对付得你住。”
丽卿笑道:“他或者也同你一般的让我怎处?”
云威、希真又叹息了一回,都说:“可惜这班英雄,都生不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