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陈道子夜入景阳营 玉山郎赘姻猿臂寨(2)

次日一早,永清也不去攻打,便离了大营,带着百十骑军马,团团去看那猿臂寨的形势。

只见各处防护得严密,叹息了一回,回到营里,对众将道:“此地果然急切难攻。我的意见,若肯容我在芦川上流屯扎,左依高山,右据芦川。

把沂州官兵调赴景阳镇,弥补额数;我们的钱粮,就在沂州汇支。各处附近村落都移徙了,由百姓自己据守险要,着那厮无处看相。他要出来抢劫,我就纵兵厮杀。他不出来,我只干守着。不过一年,那厮粮尽,饿也要饿杀他。只是魏相公怎肯信我的话?

再不然,还有一法,我等把兵马四散屯开,分头据险。那厮攻我们不能,不得不分头把守,教他猜不出我何处进兵。

我却忽聚做一处,攻打他一路。便擒不到陈希真,也杀他一个五星四散。然也须二十余日,方好成功。”

谢德道:“此计大妙,但只是粮草不敷。”

永清道:“我已差人赍信去沂州府乞借,尚未回来。”

正说话间,辕门官报进来道:“陈希真遣人下书。”

永清唤入,拆信来看,上写道:“闻将军大军缺粮,特奉上粮米二千斛清者,以便相持,幸勿阻却。”

永清大怒道:“匹夫怎敢小觑我!本当斩你的头,今借你回去说你主将:早晚必为我擒,何得相戏!我不杀你,快走。”

忽然又叫来人转来道:“你再去说:如果他肯归降,但有山高水低,我一力承当。我顶天立地,决不食言。如其不能,早来纳命。快去,快去!”来人抱头鼠窜而去。

须臾,左右说:“那厮并不把粮车收回,都丢在营前空地上。”

永清去看果然,便传令都放火烧了他的,遂与众将商议分兵据险。

忽报:“魏相公处又有差官旋风般的来也!”

永清大惊,连忙接入,乃是沈明的兄弟沈安,赍着一角公文,封着一口剑,递与永清。

永清拆封看时,上写着道:“汝自立军令状,讨这差使,只道汝有多少了得。如今一月有余,靡费无数钱粮,只捉得几个小贼算什么!

现在合镇纷纷谣讲,汝受陈希真贿赂,不肯进兵。虽无确据,然究竟何故按兵不动?

如所云‘陈希真才有可用,欲以缓功收伏’,此言吾未发,岂汝所得做主,甚属混账!今封来剑一口,再限汝三日,如不能擒斩陈希真。速将汝首来见。檄到如律令。”

永清看罢,气得说不出话来,少久开言道:“并非永清按兵不动,连日在此攻打,不能取胜。长官不信,帐上帐下大小将弁,那个不好问。说我受贿赂,一发影迹俱无。”

沈安道:“那个我不晓得,只是魏相公钧旨,叫我守候,立等提陈希真。三日后捉不得,便请将军尊裁。我也是奉上差遣,盖不由己。”

永清道:“长官劳顿,且去将息,我自有道理。”遂着人去看待。

永清仰天大叹道:“我祝永清忠心,惟皇天可表。我本欲报效朝廷,不意都把祸患兜揽在自己身上,我直如此命悭!罢了,罢了,死于法,何如死于敌?

做小卒的且为国家死难,大宋祖宗鉴我微臣今日之心。天彪阿舅,你不去,我何至有今日!”

便召众将齐集,把檄文与众人看了,说道:“主帅如此严切,我如何再活得去,明日便是我致命之日。不要害了别人。”

便把兵符印信交付谢娄二将军,“明日我只单枪匹马杀出去,不回来了。”

众军一齐流涕叩头道:“望将军从长计较。便要出战,我等同去,便死也甘心。”

永清道:“不可。诸君功名远大,岂比我一事无成。我意已决,诸君不要阻我。”众人见劝不住,都流泪而散。

当晚,永清叫预备了香案,朝东京遥拜了官家,又朝本乡拜了,止不住泪如泉涌,回顾两个亲随道:“我岂怕死,只恨的是这般死,陈希真不知谁来收伏他。此人日后必为天下大患,但愿他那封信是真话才好。

我幸有哥子万年,祖宗之脉不斩,梁山泊的大仇也只好望他去报。我也无甚不了的事,只有云龙兄弟托我写一手卷,未曾与他写。今日却不携来,只好另取纸写与他。”便叫磨墨。

执着笔相了一相,一时触动,便把诸葛武侯的《后出师表》写上。

笔如龙蛇夭矫,一气挥完,诵了一遍,然后着款道:“仪封祝永清绝笔。”

又看了看,叹道:“好死得不值!”把来卷好。

又写了三封书信:一封与云天彪诀别!一封与兄万年,托以宗祠香火,一封与师父栾廷芳。

写毕,都与亲随收了,便命取酒来痛饮,低着头周身看看,流泪道:“你明日此刻,好道粉碎了。”

又看那口红鏐宝剑道:“你不值伴我,何苦吃别人贱你,明日送你到万年兄处去。”又饮了数杯。

听外面更鼓,已是三更五点,头目来禀请过六次口号。忽见一个牙将入帐来密禀道:

“适才伏路兵提了一个奸细,他说是主将的至亲,有密计要见主将。小将们不好绑缚他。”

永清疑道:“是谁?你见是怎般模样?”

牙将道:“他把青绢包脸,不许我们看。他说恐走漏消息,待见主将,方肯照面。搜他身边,也无兵刃,现在帐外候着。”永清叫押进来。

只见那人身长八尺,凛凛一躯,青绢包脸,身穿一件大袖青衫,垂着手,立在面前。

永清道:“你是谁?与我何亲?有甚密计?”

那人道:“我是将军至戚,今特不避刀斧,来献此计。将军依我,管教立擒陈希真,只在今夜成功。”

永清大疑,声音又听不出,问道:“足下究系何人,莫非是刘广?”

那人摇头道:“不是,不是。机密不可泄漏,将军叱退左右,我与将军照面。”

永清又叫身上搜了,果没有暗器,便叫从人都回避,立起身,撰着剑靶,说道:“有话但说。”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报去了青绢,露出脸来。永清在灯光下一看,吃了一惊。

你道是谁?更非别人,便是陈希真的正身。

永清喝道:“你这厮夤夜来此何故?”

希真道:“特遵将军教言,来此请死。”

永清大怒道:“你休这般举止,快回去,明日与你阵上相见。”

希真道:“将军容禀:不用阵上阵下,希真也是好男子,阵上吃你擒斩,我也不甘。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岂肯连累别人。希真被奸臣污吏逼得无处容身,不意反害了将军,左右为难,今特就英雄前请死,伏乞尊裁。”说罢,跪在地下。

永清道:“好汉,你如今肯归降了?”

希真道:“将军教希真归降那个?除非官家降诏,我便归降。不然,那怕蔡京、童贯、高俅都来,希真愿与他决一死战。我若肯降,须带了大众在阵前面缚,岂肯一人夤夜到此?

今只是佩服将军,不忍二雄并灭,宁可我亡。你要斩便请刀斧,要囚便请槛车。希真死在英雄手里,誓不绉眉,只是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