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远处有座山

“不叫我坐啊?”李映红看着张鲲紧张的样子,嘻嘻的笑着。

张鲲慌忙说道:“坐、坐啊,要喝水吗?”

“不要,我不渴呢。”李映红一边坐下一边摆手。

张鲲这才顺腿扔掉攥成一团的毛边纸,也在画架前坐定,右手不自觉地又拿起一支铅笔急促地旋转起来,突然想到,房间里本也没有第二个杯子。

李映红看在眼里,却定睛于画架上的肖像,讶道:

“哇哦,这是你画的啊,这……她好像……她好像要和我说话呢,不对,是要和你说话,嘻嘻~”

其中“画”字音重而长。

“哪有。”张鲲有点窘迫,总感觉腰椎和股骨之间找不到自然舒服的角度。

“你画得也太好了吧!”李映红面对画像斜睨着张鲲,直让他疑惑这眼神为什么看似阴险,却又蕴涵天真。

“没有没有。你,什么时候来屋的?”

李映红盯着画像若有所思:“昨日上昼。”

“过中秋。”张鲲似问似答。

“嗯,今年不出去了。你一直在屋底?”李映红转脸问道。

“一直在屋底。”

“昨日下昼看到你在阳台上看书还以为是学校里放假回来。一直不知道你生病了,上昼才听婶娘她们说起。不然的话,你也会考个好大学的!”李映红替张鲲感到惋惜。

“我本来成绩也差,都读不下去的。”

“啊?你以前读书好厉害的呀!不会是……只顾着谈恋爱去了吧?”李映红先是惊讶,然后狡黠地笑道。

“没,没有。除了睡觉和画画,我都不记得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张鲲回避李映红探询的目光,赧然道。

“也是,你这么害羞!”目光和口气里似乎都带着嘲谑的意味。

“看出来啦?”张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李映红点破,他反而觉得自然些了。

李映红扑哧一声灿然笑道:“早就看出来了!”

张鲲受了感染,一下子轻松起来,呵呵笑道:“好吧,你越来越……”

“越……可爱吗?”张鲲稍作迟疑,李映红便微微侧耳问道,显出满心期待的样子。

“嗯。”张鲲本来是想说李映红大方,一时忘了该怎么形容,只好点头承认。

李映红却不肯饶过张鲲:“你好认真,可爱不是形容小孩子的吗?”

“啊?也,可以形容大人,的呀。”张鲲支支吾吾,心里想的却是,你可不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吗。

“唉……”李映红很夸张地叹了口气,黑色的眼眸透着笑意,如同他们记忆中某个仲夏之夜的星空一般邃澈。

张鲲反射弧悠长,这时似乎突然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抓住问道:“那……你今年不出去,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到西海艺院去学设计。这些年在外面……就像清溪河水带走的落叶,一时欢欣,一时迷惑,终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将在何时腐坠成泥。我要找寻遗落的梦想,就算是一片落叶,我也要自己撑一支桨!”

李映红一下子变得沉静下来,看着她清秀的眉目间坚毅的神情,张鲲心中油然而生敬意,仿佛眼前的少女瞬间光芒万丈!

见张鲲有些恍惚,李映红问道:“你说我能学好吗?”

“当然,你一定行!”怎么会去怀疑太阳明天还会不会照常升起,张鲲说不清为何心中如此笃定,他甚至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李映红就像一个早已坚定信念、即将出征的战士,此刻面对他,如同面对家门前的一棵柳树!

“嘿嘿,谢谢你的鼓励!”此时李映红微翘的嘴角又噙着一丝调皮,看着张鲲不停地点头,她觉得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有些呆头呆脑的好笑。

“你一定会很优秀,陶郁不也是在做设计吗。”

“她目前在画施工图,边做边学设计。”

“我记得你小学时也喜欢画画的。”

“哈,我是见你画也就跟着画呗!”

“哦,那你现在还画吗?”

“偶尔会画着玩,没事的时候。”

“有没有存下来,什么时候给我看一下。”

“好啊好啊,小学毕业的时候你送给我的画还在呢。”

“是吗,画的什么啊?”刚问出口,张鲲已记起来他画的是一棵大树,在树下有间小屋,屋前有些花花草草,有鸡有狗,还有个小池塘,池塘里游着一群鸭子。

“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念着念着李映红自己就笑开了。

“哈哈。”张鲲笑道,“我记得是蜡笔涂的颜色。”

“嗯,你还记得。”

张鲲当然记得,他记得当时画了很多小屋的画。

“你喜欢画房子,但是你最喜欢画的是人像,那时候你就因为会画像而出名了啊。”李映红的声调里富于感慨,眼睛里神采炯亮,好像说起的是曾经的传奇往事。

事情的起因是张鲲一天晚上在作业本里画了《新白娘子传奇》中的白娘子,第二天老师发现了对其称赞不已,进而相传于村民口耳间。倒不是张鲲画的真有多么好,一来白娘子的造型辨识度高,二来学校也从来没上过美术课,山村里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凭记忆而描画出形象,居然被看作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对于当年偶然引起的轰动,张鲲心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骄傲和惶恐,事实上他都不知道那些大人们为什么那么惊讶和不遗余力的传赞,而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他的涂鸦,如今想来竟有些滑稽好笑了。

“我很久没画过房子了,好像后来就没有画过样。”张鲲接道,“你那时候喜欢画花呀,鸟啊,熊猫啊,小狗啊,蝴蝶这些……”

“嗯,”李映红紧抿着嘴唇,形似如意的鼻翼微微翕动,然后才哼哼笑道:

“那时候你还很调皮,不像现在这么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