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客辞逆旅

  • 秋色深处
  • 推剑
  • 7941字
  • 2020-03-08 14:34:13

1 远走他乡

今年是正月初二立春。罗素友和安华一块回娘家。路边虽然还有积雪,但麦地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风也不是那么寒冷了。春天终于到来了。

全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唯一让人不开心的是英子回来了,带着伤回来的。事情像安华所担心的那样,结婚后英子的丈夫还是在外沾花惹草,英子和他吵架,他不听,还动了手。

回去的路上安华感叹道:“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还不离婚?”

罗素友说:“不能这样说,关键是看两个人的感情怎样。我看虽然打了架,但我看英子还是很喜欢她丈夫的,你没看吃饭时一个劲给他夹菜吗?”

“这样的人渣也喜欢,鬼迷心窍!”

“你我不是英子,当然无法理解她的感受。”

连续好几天的阴天终于结束了,阳光带来的温暖预示着春天已经在路上了,漫长的冬天终于要结束了。天气渐渐暖和了,有人已急不可待地脱下厚重的冬衣,很多人以为春天已经来了,但仔细地看了看,路旁的树枝一点变化都没有,连柳条都没发芽,春天还是没有到来。

不久冷空气又来了,气温又降了下来,脱下的冬衣又重新穿上,冬天根本没有走远。如此二三次的折腾,心里便烦燥起来,这个冬天怎么过不完了?

终于在一场小雨过后,阳光强烈起来,换衣服的速度跟不上气温升高的速度。行走在阳光下,抬手擦擦额头上的细小的汗珠,才猛然发现路旁技头已经爆开了嫩芽。慌慌张张地来到河边,柳条已经绿叶浓重了。看来春天早就来了,只是她躲在冬天的阳光中,躲在光秃秃的树枝里,趁人不注意时,忽然跳出来!

回到家里翻看日历时又被吓了一跳:明天就是春分了!

这个春天已经过了一半!

春天的脚步明显在加快,没两天春天的气息就浓得化不开了,到处是鹅黄嫩绿。再过几天,这些嫩叶都长大了,变绿了,地上已经撒下它们斑斑驳驳的身影。

樱桃花开了,油菜花开了,杏花开了,桃花开了,一场春雨过后,花事就宣告结束了,春天已经到了尾声。

春天走远了,但阳光没有走远。罗素友现在对于阳光有一种特别的眷恋,他常常会走在烈日下,仿佛是让阳光照进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高俪的病终于好了,赵晓玲给她介绍了份工作,是在一家培训机构里教素描。

为什么不让她教油画?素描多单调。

高俪自己选的。她说要把过去学过的东西重新拾起来,从头开始。

她现在精神还好吧?

放心吧,她完全好了。

你要多去看看她。

当然了。

罗素友半信半疑,但到了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赵晓玲带来的消息让他相信高俪真的好了。

赵晓玲告诉他,高俪要移民到澳大利亚了。

“为什么要到哪里?是不是她姐姐让她去的?”

“为什么不能到哪里?那里的环境好,再说了,她的家人都在那边,国内没有什么亲人,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晓玲,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

“高俪为什么没有要个孩子。”

“哎!”晓玲忽然有点伤感,“高俪真是个苦命的人,她怀过一次孕,但流产了,检查后医生说是子宫后位,很难怀上。”

晓玲说完,不禁流了两滴泪。

罗素友轻轻摇摇头,是啊,这些年来不是有许多人都想方设法地移民到那里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高俪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环境,文化对于自己是陌生,对于高俪来说也许根本不陌生,何必担心呢?

当然还有一点担忧:她为什么要在冬天去哪里呢?

罗老师你忘了吧,那里现在是夏季!

哦,哦。

阳光,沙滩,还有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大海,罗素友笑了。

那么遥远,仿佛梦一样,高俪真的在这人城市生活过吗?他有时会有意无意地去公园里看看。夏天的时候还是绿叶浓郁,现在已经只剩下几片黄叶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一辈子也是这样,似白驹过隙,真快啊!

在冬日的午后,阳光里慢慢临摹字贴,忽然又想起那个问题: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又是一个春天,易龙也要走了。

那天晚上易龙开着车来接李明和罗素友,三个人决定最后一次痛饮,就他们三个人,没有其他人。

罗素友上了车说:“老易,说好的痛饮,你开着车怎么痛饮。”

“我就住在那家酒店,吃过饭我就不走了,你们俩自便。”

“房子真的卖了?”

“卖了,那边工厂缺资金。”

“在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到NMG?”

“老罗你不懂,我也不想离开这里,但厂子在那边,市场也在那边,没办法。我接个电话,喂,是,你就跟他说五十块钱一平米,最低不能低于四十八,只是材料,不包括施工,跟他说,我们可以给他找施工队,但合同让他们自己签,对,对,好,先这样说。”

李明看了看易龙,说:“老易,做生意是不是特别操心?你看你有点谢顶了。”

“怎么说呢?这一年打的电话比我过去所有的电话都多,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没事也睡不着,老早就醒了。喂,您好,张老板啊,好的,我马上安排人给你安排发货,好的。”

易龙一边打电话,一边飞快地开着车,一边时不时地超车,加塞。

罗素友坐在这辆狂飙突进的车里,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心里有点感慨,这个世界的变化太快了。

“老易,你这样开车是不是容易挨打啊?”李明说。

“习惯了,过去我也不插队加塞,也不开快车,但现在不行啊,有时事在那儿等着,晚了人见不着,合同签不了。”

易龙虽然嘴里说着累,显然他对于现状很满意,他点最贵的菜,要最好的酒,钱真的可以让人自信,让人兴奋。

“你们想想,我这样四十多岁的人改行多不容易,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只能给人看大门。机缘巧合,有次工地上来了个推销保温板的人,闲着没事,我跟他聊了半天,中午请他吃饭,我们两个人很说得来,他告诉我,外墙保温这一块其实还不错,一是工期短,二是竞争者不多,利润还不错。他说我有这个条件,因为跟大包有亲戚,好揽活,他呢,货源和工人,不如我们合伙。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后来我就跟着他干外墙保温。”

罗素友说:“机会果然是给有准备人准备的。”

“光有机会也不行,光靠熟人揽点小活也不行,还得拼命干。天天都去工地推销,看门的像对待要饭的一样,不让进大门。有时运气好,进了大门,问了半天找不到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老板,人家一句话给打发走了,定好了,晚了。有一天去一个工地,看门的不让进,正好过来一个年青人,大概二十多岁,到了大门口,先叫大爷再递烟,然后和大爷说起闲话,什么工程进度赶得紧不紧,夜里休息好不好,老板还可以吧之类的,最后才说明来意,是来推销外墙漆的。大爷很高兴告诉他,老板正在办公室里,还给他指路,就东面那排房子第二间,然后看看我,说,你也进去吧。我赶紧跟那个年青人一块进去了。敲开老板的办公室门,里面有好几个人,老板就是老板,胖胖的坐在办公桌后,一看就知道,很威严地问我俩。干什么的?年青人还没说完,老板就挥挥手,说,定好了,出去吧,我们正开会。”年青人和我赶紧出去。我就想往外走,他拉了我一把,说,等等。然后我俩就在外面等,站了大概有二个多小时,他们才散会,然后年青人就又向老板推销,他说您了解一下我们的产品,质量绝对好,价格也公道,我把资料给您留这儿,以后要用的话,您就联系我。老板接过资料,看都没看,往桌子上一扔。年青人和我出了工地,我问他,看来你干这行有好几年了吧?还行吧?他笑笑摇摇头说,我去年大学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干这一行了,现在还没入门。我问他累不累,他说,有时觉得心很累,特别是遇到那些不好说话的人。说到累,他便说咱俩歇歇吧,在工地站了二个多小时,真有点累,于是我们两个就往路边的马路牙上坐下来。他问我干多才时间,我告诉他,我也是才开始干,感觉前途很迷茫。他笑笑说,坚持,只要坚持就有希望。然后他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往上写着什么,我问他,写什么呢?他拿给我看,原来记得是每一天都到了哪些工地,工地的详细情况,什么甲方,施工方,工地老板的联系方式,工程进度,反正他了解的都往上记。我问他记这些有什么用?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可能有用的就记上。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回头我要是知道哪个工地需要保温材料,我就给你打电话。我们留了联系方式,便分开了,他往西走,我往东走,走出一段路,我回头看看,日头已经落山了,我看那个年青人的单薄背影,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就想,这是一个刚走出校园的学生,丢下了自尊心,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我作为一个四十多岁,曾经是一名老师,我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努力呢?

从那天之后,我才真正把我的活当作工作,真的,不再想什么自尊心,什么累,什么希望,就是认认真真地从头学起,从头做起。”

罗素友原来总是羡慕易龙,感觉他的思想和生活一样,像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没有内心的负担,就像一支冲锋的军队不用担心后勤一样,该上课就上课,该挣钱就去挣钱,活得顺顺当当,一点思想负担都没有。原来不是这样的,只是有的人更勇敢更擅长改变自己罢了。

醉意朦胧中,罗素友问易龙:“老易,你是学物理的,你说说时间到底是什么东西?”

易龙打了个饱咯说:“时间是什么?怎么说呢,打个比方,时间就像是泥石流,我们被裹挟其中,飞奔向前,无论我们多么痛苦,它也不会为我们停一秒钟,最终万事万物都会被磨去楞角,改变模样。”

罗素友说:“不对,我觉得时间像山上滚落的巨石,年青时我们从未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到了中年,有一天我们无意中回首,发现它飞速接近我们,而且越来越快,我们吓出一身冷汗,开始拼命向前跑,但我们抛不开它,它离我们越来越近,最终会被它赶上,被它碾压,被无情的抛下,伤痕累累的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走越远。”

李明也有点醉了,摆摆手说:“老易,老罗,我觉得你们的看法不对,要么是前科学的经验之谈,要么是牛顿时代的经典时空观。依我看,时间就是我们玩蹦极时栓住我们的那根橡皮条。我们虽然不能完全摆脱它,但我们越努力,就走得越远。”

“但我们最终不可能完全摆脱它。”

“我们不能改变的地方,我们就欣然接受。在允许的范围内活动,就会获得自由。”

2 面向未来

婷婷就要高考了。安华终于在婷婷高考前三个月调了回来。这样一折腾,付出的代价除了送给领导的钱,还有就是丢掉了自己的客户资源。这样她只能在公司的交易部里混口饭吃,薪金自然也大幅下降。安华对于这点倒没有十分在意。现在她经常下午后回来后给婷婷做好吃的,然后再匆匆忙忙地送到学校。婷婷说不用送,在学校里餐厅里吃一样。安华说那怎么能行,快高考了,一定要注意营养。

现在婷婷与她的关系比过去好多了,晚上下了晚自习回来会和安华说一会儿话。唯一让安华不满意的是婷婷的成绩依然不好,想上好一本是不可能的。她想让婷婷再复习一年,但婷婷坚决不同意。

罗素友也劝她,算了,高三太辛苦了,复习能不能提高成绩也说不了,尊重孩子的意见,考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吧。

“这太没上进心了吧?”安华心有不甘。

“这点大概仿我吧。”

“我看也是。不考上一个好一点的学校,以后就业怎么办?”

“没事,以后还可以考研。”

罗素友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失去了斗志,他觉得自己没有高俪的勇气,没有李明的运气,没有易龙的能力,甚至没有安华的意志。他现在除了上课备课,批改作业试卷外,假期里也不再去代课,就闷在家里写写画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画家,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他感觉这个世界是语言和理性所无法完全掌握的。我们能依赖的就是形象,真的,人类出生后,对于世界认识其实主要就是通过自己的双眼。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时会引起安华的不满:“你天天写写画画个什么,还想当画家?”

“一个爱好而已,人都得有个自己的爱好,就像你爱看电视剧一样。”

“你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倒过起了退休生活。”

罗素友笑笑说:“我也想赚钱,可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啊,写字画画虽然不能赚钱,至少不浪费多少钱,对吧?”

话虽这样说,罗素友还是有所警醒。自己这种状态是不是不正常?他想起父母近段时间的表现。过去他们很享受退休生活,经常出去旅游,如果想婷婷了,也会过来住两天。除了过年,他们从不打电话让罗素友回去。平时打电话问候时,也总是让罗素友他们安心工作,他们什么事都没有。但最近动不动就打电话,第一次打电话告诉罗素友,他爸爸感冒了,发烧。本来感冒是很平常的事,但特意打电话告诉罗素友,让他感觉不回去看看好像不合适,于是特意请了二天假回去看看。普通的流感,低烧,回去时已经退烧了。他妈妈就说,你回来干什么?没事,快回去吧,婷婷自己在家不行。刚回来二个星期,又打电话说家里的冰箱坏了,罗素友很奇怪,自己又不会修冰箱,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又过了几天,他妈妈给他打电话,说什么,听邻居说有一种保健品可以治疗腿痛,让罗素友给他买两盒寄去。罗素友向同事抱怨,同事却说,这说明你父母自己感觉老了,有了依赖心理。

罗素友想想的确有道理,于是经常打电话问候他们,星期天也经常回去看看。是的,过去他只注意到父母的白发在一天天增多,却从没想过他们的精神也在一天天的衰老。难道自己也精神衰老了吗?

过去他总感觉自己不能像易龙全身心地投入到赚钱之中,那是因为自己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想,现在的问题是当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之后,生活中的其他方面会很容易成为实现目标的一个障碍。自己想沉浸在艺术的氛围中,但自己要工作,要生活,还要接受来自他人的压力。一个中年人没有赚钱的动力,显得很异类,他感觉自己还没强大到忽略这种压力的地步,所以他想做出妥协,他需要考虑经济问题。安华收入的降低其实也是因为自己,现在自己必须做出补偿,至少要表这个态。虽然现在不让在校老师办提高班补习班,但还是有不少老师在家,或者其他地方偷偷地给学生补课,当然规模都很小,也很隐蔽。

他对安华说:“要不等婷婷今年高考结束了,暑假里没事了,我也在家给学生补课?”

“算了,”安华说,“你别把家弄得乱七八糟的。我也没指望你去赚钱,你得关心关心家里,这婷婷马上要高考了,到底报什么专业?”

“看她喜欢什么专业就报什么专业。”

“她知道什么啊,什么专业干什么她怎么会知道。”

“你问过她了吗?”

“问过,她说她喜欢电影,说要报影视专业,你说这不是胡闹吗?”

“那你想让她报什么专业?”

“学医,从教也行,女孩子就这两个专业合适。”

“她愿意吗?”

“不愿意。她说学医太难,当教师太没意思。”

罗素友又想起那个结论:人是很难理解对方的,没有相似的经历,没有相似的心理结构我们想象不到别人的思想和感情。这一年多来,他确实放松了对婷婷和班上学生的说教。他转而变成听取他们的思想,向他们讲述那些曾经给他带来触动和转变的事,他希望他们与自己有类似的经历,有类似的心理变化。

高考就要来临了,有一天婷婷问罗素友:“爸,你说工业心理学怎么样?”

“只要喜欢就是好专业。”罗素友心里一惊。让婷婷学习心理学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婷婷的许多习惯都不好,爱睡懒觉,不善于与人交流,情绪容易陷入负面,这些他曾经想帮她改正,但最终都失败了,也许只有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她才会去主动学习改变。但这些都是小缺点,并没能算严重,如果自己建议她学习心理学,说不定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以后从事心理工作,她自己可以承受得住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吗?如果不建议,她以后生活中遇到问题,她会不会像许多人那样被自己的心理问题拖住生活的后腿?

世界是一个纵横交错,无边无际的因果网,罗素友常常感觉无从下手,因为无法预测行动的后果。也许是因为自己常常看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才让婷婷有了这方面的想法,也许只是因为婷婷和自己有类似的心理状态,所以才会很自然地与自己不谋而合。

“工业设计心理学?好就业吗?”安华问道。

“应该还行。”罗素友说。

“什么叫应该?”

“很好。”罗素友肯定地回答。

工业,设计,物质和精神平衡得刚刚好。

3 挥手永别

春去秋来,城市依然如旧。

世界还是那个样子,但罗素友常常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一块东西。他不知道少了什么,只是看到学校里的花开时,常想起那句诗: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喂,罗老师吗?”

“您,哪位?”

“罗老师,听不出来了?我是赵晓玲啊!”

“哦,晓玲啊,我刚才没听出来。声音怎么变了,你原来的号码怎么不用了?”罗素友非常高兴,站在烈日下没敢走动,生怕一走动,又失去了联系。一年前赵晓玲的手机也停机了。她是了解高俪情况的唯一通道,虽然她也许久不与高俪联系,但那像风筝的线一样,总是一种联系。

“嗯,不好意思,我换了个号忘了告诉你了。”

罗素友笑笑,赵晓玲就是这样一个人,见面时热情似火,可能一转身心里就只有别的朋友了。不是说她不恋旧情,只是她需要不断新的刺激,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没关系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对吧?你好像感冒了?”

“没有,嗯,罗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啊,你有事吗?”

“嗯,我现在你们学校附近,你能出来一下好吗?”

“可以,不过今天是星期天,我不在学校里,这会儿在街上。你等我四十分钟。”

“哦,今天是星期天啊?我忘了!那这样,我到人民公园等你,就在进门右边的假山那儿等你。”

“行,我马上到。”

罗素友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出门叫出租车,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出租车,心里想晓玲有什么事呢?是为学生转学?也许吧。终于等来了出租车,他匆忙上了车,跟司机说:“去人民公园,快点师傅。”

“好咧,您坐好。”

好在路上不堵,十几分钟就到了。他快步走进公园,右边的假山旁并没见到赵晓玲。想了一下,从学校到公园大概要二十分钟,应该是没有到。他便在假山旁转了一圈,烈日当空,他感觉有点心慌,有点头晕。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时时注意公园的门口,终于见赵晓玲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袋子。赵晓玲见到罗素友便点了点头,没说话,坐在石凳上,神色沉重看着罗素友。

罗素友有点慌乱,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高俪她走了!”

“什么意思?她不是早就出国了吗?你说这话……”罗素友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其实他从赵晓玲的声音和脸色中已经明白赵晓玲的意思,其实在接了她的电话后,他就有点担心,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他希望赵晓玲不是这个意思。

赵晓玲将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久久没有回声。

“你别开玩笑,好吧。”罗素友看见眼泪从赵晓玲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罗素友的双眼也开始模糊,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让他感到头晕。冬天,那里是冬天啊!他感觉身上很冷,微微发抖。

“几天前我收到高俪发过来的一个国际包裹,里面有封信。我看信的内容很不对劲,就给她打电话,但没有人接,我连续打了两天也没有人接。只到第三天她的姐姐给我回了个短信,告诉我高俪一个星期前独自驾车出门,不幸落水,去世了。”

“车祸?怎么可能!”

晓玲摇摇头,递给他一封信:“你看这封信。”

罗素友木然接过赵晓玲手中的信,好不容易才拆开。

晓玲:

现在还跟小惠有联系吗?有空的话,看看她,那个黑色的包是我送给她的。那幅画如果合适的话请转交给罗老师,剩下的都是给你的。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那就不说了。

我努力过,但我太累了,要休息了。

再见!真的不想和你们说再见!

尾声

“这个画框太厚了,没有必要,”画店老板嘴里叼着烟,含糊地说,“你这画是哪儿买的?”

“老板,你能不能把烟掐了?”

如果不是别人推荐的,他早就拿着画走了。

“没事,别担心,”老板一边把烟掐灭,一边指着画说,“这个没法修了,我给你换一个好了。你喜欢金色还是古铜色?”

昨天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把这幅画碰掉了,画框的一角摔坏了,他想修一下,但老板说没法修,大概是想换个新的多赚点钱,便问道:“真没法修?”

“换个新的要不了多少钱,这个角都摔成这样了,真没必要修。我给你选两种,你自己看看。”

罗素友没了主意,问他:“有好的吗?”

“你放心,我这儿都是好的。”

画店老板一边说一边把油画从外框中取出来,他问罗素友:“你这画框是在哪儿做的?”

“应该是在澳大利亚。”

“哦,哦,怪不得画框这么厚。嗯,不一样,外国人就是讲究,那里也有乌桕树?倒是很像我们这儿,嗯,还行,这画色彩不错,要是天边再画个夕阳或者加两只飞鸟就好了,你说对不对?嗯,这画框上还有字。”

“有字?我看看?”罗素友几乎是把画抢过来的。他借着店里的灯光,看清了那一行写在内框边上的小字:

柳叶飘零草委尘,

长空净扫雁悲音。

莫恨繁华随风去,

秋色深处亦如春。

他默默走出画店,抬起头,不让眼角的泪滑落。街道的尽头一轮落日正把最后的光辉洒向这个城市。

2020年3月4日